半夜,孫見川老僧念經般地哭訴聲消失了,不時有氣球在寂靜的樓道中炸響。陳樨有一會進入了淺層睡眠,手慌亂地抓握,聽到“咚”地一聲悶響後從床上驚起。廚房的暖光流瀉入卧室,身邊的人還在,她的手攏在他手裏。
“那家夥還跪着?”陳樨發現動靜是從門外來的,煩躁地罵了一聲。
衛嘉本來就沒睡,面朝她側躺着,聞言道:“讓他走吧。”
“你聽見他說的話了!如果我主動讓他走,他會默認我原諒他,連帶你那份一起……憑什麽呀?”
“讓他走。”
衛嘉還是這句話,隻是說話時輕輕捏了捏她的手。陳樨明白了他的意思,坐起來出了會兒神,然後撿起衣服穿了,走出去把門打開。
孫見川果真還跪在地上,半個身子依靠着門。陳樨忽然開門的舉動讓他狼狽地往前一撲,所剩無幾的氣球飛到了天花闆上。
陳樨聞到讓她皺眉的味道,低頭一看,門邊一灘嘔吐物。孫見川的臉色很不對勁,汗津津的,臉色煞白。
“你怎麽回事?吃了毒蘑菇來的?”她退後一步,“起來,别跪了。”
“我不起來!除非你原諒我!”孫見川用一種虛弱而偏執的神态盯着她。
陳樨說:“行,我原諒你。你趕緊走。該看醫生看醫生,别死在我門口!”
“你真的不怪我了?”他眼裏有了一絲神采。
真的!陳樨點頭。她發現原諒不是什麽難事。不把他當回事就可以了!她現在更介意的是那灘嘔吐物。
驚喜之餘,孫見川掙紮着站起來,不知道是跪久了肢體發麻,還是别有隐情,他整個人是虛浮無力的,還在嘔吐物裏打滑了一下。
陳樨又退了一步。孫見川頂着那張汗和鼻涕眼淚交雜的臉,趁陳樨隻顧嫌棄,急不可耐地擠入屋内。
“你家洗手間在哪裏?”
眩暈失控之即,孫見川發現了靜靜靠在卧室門邊的衛嘉,腳下一個踉跄,卻顧不上說話,一頭紮進了公衛。
陳樨和衛嘉交換了一個困惑的眼神。孫見川雖然常常犯二,但這樣舉止怪異失常還是頭一回見。他們都聽到了洗手間傳出的幹嘔聲。
“喂,你到底什麽情況?”陳樨狐疑地敲門,“是不是病了?要不要去醫院?”
裏間的人沒有回應。她心知事情不對勁,沒有磨蹭,掏出電話撥打120。
衛嘉按下陳樨的手機:“他這不像犯病……”
“不是犯病是什麽?他總不會是懷孕了!”陳樨也急了。
衛嘉沒有多說,轉動洗手間的門把手,門被反鎖了,裏面的人任憑呼叫沒有任何回應,他退後一步,擡腳踹開了門。洗手間裏的一幕超出了陳樨的想象,她意識到孫見川正在做的事,當即目眦欲裂,沖上去揪起他的頭發重重甩了兩巴掌。
“你大爺的,你竟敢在我家嗑藥!”
孫見川軟倒在洗手台前,他已經吸了幾口,臉色潮紅,雙眼渙散,精氣神卻比初進門時好些,至少有力氣痛哭。
陳樨木然躲開孫見川想要觸碰她的手。她剛從震驚、慌亂和暴怒所帶來的失神中暫緩過來。難怪了!他在夜店求婚那晚的精神狀态就很不正常,她隻當他喝酒把腦子喝廢了,怎麽也沒想到他居然敢碰那種東西!
說起來在他們這個圈子裏,這種事不稀奇。太輕易到手的金錢、名氣會沖昏人的頭腦,将快感的阈值調至極高。當珠寶、佳肴、美好的肉體都無法帶來新鮮的刺激,就有人铤而走險用另一種方式滿足空虛感。
可他是孫見川!是被人欺負了就知道對她抹眼淚,自己考試不及格仍屁颠颠地爲她的滿分而自豪,玩樂隊潔身自好,經常惹她生氣卻在她爸死後默默給她發了上百條逗樂短信的川子!他們一起長大,一起熬過艱難的日子,無論陳樨多瞧不上他,甚至打定主意與他老死不相往來,在她心裏他一直是個純良的蠢貨!
“别用那種眼神看我,你是不是認爲我沒心沒肺連難過也不配?化工廠出事,你爸沒了,我家也沒了!我一心想好好唱歌,又被人拍了那種照片,我還算個男人嗎?連王漢民那種貨色都敢對我動手動腳!還有你,甯願倒貼衛嘉也不要我……我恨不得回到過去和衛嘉換一換,我去坐我的牢,如果我比他更慘,你能不能心疼一下我?陳樨,我整晚整晚地睡不着,我寫不出歌來了。他們哄我說吸兩口沒事,吸完什麽都有了……可我還是什麽都沒有!你們的不痛快都可以怪在我身上,我怪誰去?”
陳樨簡直聽不下去,組織語言反駁他都是對自己的一種侮辱。她喘着粗氣道:“廢什麽話!段妍飛人呢?她也不管你?”
“她憑什麽管我?真當我不知道她存的什麽心?我不喜歡她,我偏不讓她如意!”
孫見川狀态亢奮,聲音拔高,目光觸及陳樨身旁的衛嘉,多了幾分怨恨:“嘉嘉,你也看我笑話?你們住在一起了?剛剛做了什麽?啊……我說呢,我還以爲我他媽幻聽了!”
“滾蛋!你這個廢物,馬上從我家滾出去!信不信我舉報你!”
“想看着我死就去!去去去……我還有什麽好怕的。”孫見川擺出引頸就戮的姿态,擡高下巴朝陳樨膝行兩步。
衛嘉把恨不得沖上去弄死他的陳樨拽到身後:“你看他像是能把你的話聽進去的樣子嗎?先給他身邊的人打電話……”
陳樨咬着牙,在段妍飛的号碼和110之間猶豫不定。就在這時,又有人前來敲門。大半夜的,她以爲孫見川在門外的動靜驚擾了鄰居,不得不整頓儀容前去應對。
隻見兩個身穿制服的民警站在門口,對她出示了證件。
“我們接到群衆舉報,這裏有人聚衆吸毒、淫亂……”
手機被收繳前,陳樨接到的最後一通電話來自于段妍飛。她似乎提前接到了報訊,然而爲時已晚。聽聞警察已堵在門口,電話另一頭的陳樨也能感受到她的絕望。
“陳樨,你能不能……”
“不能!”
陳樨甚至沒等段妍飛說完便已回絕。她不管段妍飛所求爲何事,不在乎他們的苦衷,更不會再給孫見川一絲憐憫。
衛嘉作爲在場的相關人員也需一并接受調查。淩晨兩點,他們離開小區被帶上警車,竟有人有蹲守在樓下一通狂拍。陳樨回頭,看清了從路邊停放車輛裏探出來的那張臉——王漢民!
他們在轄區派出所分開接受問詢,也都做了尿檢。陳樨把孫見川主動上門糾纏,在門外毒瘾發作,強行闖入她家,她親眼看到他吸食違禁藥品的過程一五一十地交待了。她對孫見川此前的行爲一無所知,除了那兩耳光之外毫無身體接觸。而衛嘉,他隻是借宿陳樨家中的一個異地友人。
等到尿檢結果出來也證實了隻有孫見川一人大麻檢測呈陽性。民警通過提取陳樨家門口的攝像頭資料排除了她容留他人吸毒的嫌疑,所謂的聚衆淫亂更不成立。即便如此,陳樨洗脫嫌疑走出派出所也是第二日下午的事了。
艾達焦急地等在門口,身邊是陳樨家的舊相識韓律師。事情果如陳樨所料與王漢民有關。據艾達和韓律師收集到的信息,王漢民就是那個舉報人。王漢民是個娛記,他的偷拍行爲通常隻爲謀利,這次他沒有任何開價行爲,選擇了直接舉報,若說僅出于正義感也說不過去。陳樨與他素無私怨,他很可能是沖着孫見川去的——艾達在圈内熟人那裏得知一個小道消息,王漢民前天在某會所被人痛打了一頓,孫見川恰好也在那裏和朋友吃飯。這很難教人相信是個巧合!
韓律師安慰了陳樨,他說陳樨的清白毋庸置疑,隻是配合調查罷了。現在她更應該考慮的是,王漢民會不會利用他們被帶上警車的照片大作輿論文章。對于旁觀者而言,醜聞遠比真相有吸引力。
陳樨熬了一宿,狀态差到極點。即便明知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在派出所接受各種檢驗和自證清白的過程依然讓她感到了屈辱。她現在顧不上什麽狗屁王漢民,接過艾達帶來的外套就問:“衛嘉在哪?”
要是她沒猜錯,衛嘉既沒有犯罪,又不是屋主,應該比她更早脫身。
“嘉哥沒事,你别擔心。”艾達說,“他上我家接衛樂去了,臨走前還叮囑我一等到你出來就給他打電話。”
陳樨舒了口氣,臉色稍霁。正想給衛嘉報個平安,他的來電先一步顯示在她手機屏幕上。
艾達會心一笑,與韓律師移步一旁說話,心裏想的是:樨姐這幾日心事重重,連衛嘉的面也不敢見。嘉哥已經知道了樂樂的事,現在看來,事情不至于樨姐想的那麽糟糕。他們昨晚是住在一起的,出了變故兩人還是第一時間記挂着對方。多好!
陳樨的通話時間很短,這不是她的風格。艾達正納悶,陳樨走了過來,半舉着手機,大衣從肩上滑跌。
“艾達,你确定出門前樂樂還在家裏?”陳樨的臉色比剛走出派出所時更加晦暗,說話的聲音緊巴巴地,“衛嘉趕到的時候門開着……衛樂不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