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們沒有揪着那部戲約的事不放,兩人有一陣沒聯系,彼此聊了些近況。衛嘉的主要服務對象從豬馬牛羊變成了貓狗和倉鼠。他說他經手了一隻患有腎衰竭和嚴重貓癬的流浪貓。救治人是個中學生,得知寵物醫院所需的治療費用,大哭一場後再也沒有出現。衛嘉覺得那隻貓能治好,就把它帶回家隔離在了陽台,自己給它用藥治療。現在貓咪已經逐漸活蹦亂跳起來。
陳樨錄了一天外景綜藝,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臉埋在枕頭裏嘟囔:“随便吧,别讓它欺負陳圓圓!”
“陳圓圓不欺負它就不錯了。”衛嘉笑道。陳樨不讓他挂電話,他想了想,又問起衛樂什麽時候回來。衛樂在宋女士那裏樂不思蜀已有數月,連電話也沒打過幾回。
“老是麻煩你媽也不像話,要不我抽個時間去把她接回來。”
陳樨迷瞪瞪地說:“先别急,我回頭問問她們的意思。”
陳樨說到做到,恰逢那幾日有個空檔,就和艾達一同飛去了三亞。她和宋女士有一陣沒見,面對面聆聽太後訓話的同時,也正好去瞧瞧那裏有什麽勾着衛樂的魂,讓她連哥哥都不要了。
宋女士在三亞的住所是陳樨買來孝敬她的。别墅區依山傍海,環境清幽,還有個微型熱帶雨林一般的院落,附近住着不少宋女士的老朋友。陳樨每次去都表示羨慕。她偶爾會坐在院子裏想象數十年後的自己。要是她就不會種那麽多複雜嬌貴的植物,也不需要請人打理院子,好養活的花草也照樣賞心悅目。她也不需要宋女士那麽多朋友,不在乎有沒有人記得她,自己每天澆澆水,和剪枝的人說說話又過了一天。
在這樣的神仙環境裏休養的宋明明卻肉眼可見地變得更加消瘦了。她從前是百鳥朝拜的丹鳳,一颦一笑颠倒衆生;現在更像一隻鶴,美則美矣,見者所能想到的卻隻餘“仙風道骨”“松鶴長春”這樣的贊譽。想是看到了艾達眼裏的詫異,宋女士淡淡說自己最近在辟谷。
陳樨了解她,什麽也沒說,心裏既憂心又難過。她豐潤蓬勃的美在枯萎,美人終究在時光和疾病的摧折下露出了老态,雖然那老态也是精緻蕭索的。
她們搭乘的是晚班機,到達宋女士住處已是半夜。陳樨沒有見到衛樂,以爲人睡下了,還想着在她床頭放個玩偶,好讓她明早起來有個驚喜。宋女士說衛樂到她朋友家玩去了,明天一早讓人把她接回來。
陳樨感到納悶,衛樂幾時改了怕生的毛病,竟能和宋女士的朋友打成一片?宋女士斜了她一眼:“放心,吃不了她。明早保管還你一個大活人。”
話說到這份上,陳樨不好再追問。宋女士爲了等她打亂了作息時間,已露出疲憊之色,她和艾達也各自洗洗睡下。
第二天大清早,衛樂果然回來了。陳樨還沒起床,一隻歡快的小鳥就撲騰到她身上,“樨樨姐,樨樨姐”叫個不停。
衛樂拿到陳樨送的玩偶,擺弄了幾下就放下了。她非要帶陳樨去參觀她的房間,喜滋滋地展示宋女士爲她打造的夢幻公主房,那張象牙色的複古大床上齊刷刷擺着一溜娃娃,每一個都美輪美奂。跟它們比起來,陳樨帶來那個某門戶網站的吉祥物确實沒什麽看頭。
衛樂在大床了打了個滾:“樨樨姐,她們美不美?”
陳樨拿起一個娃娃,觸碰它綴着珍珠的裙擺。她不愛玩這些,但也能看出都不是便宜貨。
“我媽太偏心了,她可沒給我買過這些!小時候我讓她給我的娃娃換套好衣裳,她睡前給我朗誦波伏娃的《第二性》。”
衛樂似懂非懂:“這是明明姐的朋友送我的。”
這提醒了陳樨,她問:“你怎麽跟我媽的朋友打成一片……别怕别怕!我不是說她們會把你打成一片!你昨晚去哪了?”
“我在趙老師家看她們打牌。她家有一隻布袋貓可漂亮了,眼睛是綠色的!”
“那叫布偶貓……算了,布袋就布袋。”
衛樂提到的那位“趙老師”陳樨有印象,也是從北京來的,是知名富商的第三任妻子,喜歡鑽研營養學,辦過幾次養生講座,所以旁人稱她一聲“老師”。她在京時就與宋女士有過交集,入冬後喜歡往三亞的别墅跑。宋女士不太瞧得上她,架不住這位“趙老師”高超的交際手腕,閑下來也會與她喝喝茶。
“原來是她啊……”陳樨露出了恍然的表情,隻是那種怪怪的感覺并未全消。這趙老師人緣不是一般的好,過往結交的人非富即貴,慣會給人牽線搭橋,想不到心智低幼的衛樂也能入她的眼。莫非她有求于宋女士?
“你常去趙老師家過夜?”
“嗯!她們對我很好,送我娃娃,還有好多好吃的……”
陳樨想問“她們”都還有誰,剛起床的艾達聞聲過來湊熱鬧。艾達上上下下打量着衛樂,發出了驚歎:“哇哦……樂樂你是一隻娃娃精嗎?你和床頭的娃娃們長得也太像了吧!”
“我會說話,娃娃不會!”
艾達的話說到了點子上,衛樂的确大變樣了。宋女士找人治好了她的鼻炎,她不再吸溜着兩條黃綠色的鼻涕,不知道尿褲子的習慣是否有了改善,總之身上暫時聞不到從前那股淡淡的尿騷味。頭發也精心打理過,小臉蛋白裏透粉,湊近看也難覓一絲瑕疵。她整個人嬌豔欲滴,像一隻精心打造的人偶娃娃,卻比它們任何一個都要馥郁芬芳。
陳樨摸着自己早起有些冒油的皮膚,還有長期熬大夜留下的黑眼圈,幽幽問艾達:“我和樂樂誰美?”
“你要是《海賊王》裏的女帝,她就是白星!”艾達毅然決然地說。
上鏡自然還是陳樨更經得起考驗,陳樨化不化妝是兩個人。以女明星的标準來衡量,衛樂肉嘟嘟的有些吃虧。然而在現實中衛樂一身雪白肌膚,五官濃麗甜美,更給人以強烈的視覺沖擊感。這樣的美不但毫無攻擊性,還因着她的特殊心智,反多出一種天真的媚态。同爲女人的陳樨看了,都心癢癢地想要搓揉她一把。
“嘉嘉見了恐怕要認不出你來了。”陳樨打趣道。
衛樂聽後卻有些緊張:“我在這裏很乖的,樂樂講禮貌!”不安的情緒之下,她的手也沒處擱放,一會撓頭,一會抓脖子。
陳樨注意到了衛樂頸上亮晶晶的項鏈,好奇地撥了兩下。吊墜那顆石頭的成色不出奇,看得出是大牌的設計和做工。這不是宋女士的品味。
“我媽給你的?”陳樨随口問。以前宋女士也會把自己看不上的品牌贈禮給陳樨戴着玩。如今陳樨才是品牌的寵兒,宋女士反而不讓她随意佩戴首飾了。
“不是明明姐,是章叔叔給的。明明姐說了,我喜歡可以不摘下來。”衛樂說。
“誰是章叔叔?”
“章叔叔就是名字姓‘章’的叔叔。我餓了,我想吃煎蛋餅……”
衛樂從床上爬起來,可陳樨按住了她。又一個新冒出來的名字喚起了陳樨的警惕心。娃娃就算了,這個什麽叔叔爲什麽要送衛樂首飾?
“章叔叔是幹什麽的?他也在趙老師那裏打牌?你和他很熟?”
陳樨的問題一個接一個,情急之下她忘了以衛樂的心智不足以同時消化這些。衛樂愣愣地看着她,過了一會又說:“我要吃煎蛋餅!”
“說完再吃!章叔叔是不是對你做過什麽?他爲什麽送你項鏈?樂樂,我在問你呢!”
衛樂扁了嘴,她不明白樨樨姐爲什麽忽然變得那麽兇,這樣的樨樨姐看起來和生氣的嘉嘉一個樣兒。她做了嘉嘉不讓做的事,更害怕回家了。嘉嘉會訓她,但這裏的人不會!
“樂樂乖!你快告訴我,章叔叔認不認識我媽和趙老師?不許哭……”
“樨姐,别着急,你吓着她了!”
艾達不得不出來緩和驟然緊張的氣氛。她也覺得收受他人的貴重禮物不太好,可衛樂懂什麽!何必要爲一根項鏈大動肝火?
陳樨嘴角緊繃,再度把手伸向衛樂的頸邊。衛樂以爲陳樨要搶走她的項鏈,尖叫着往後縮,可陳樨的手卻撩開了她的領口。剛才她看到衛樂頸邊有一簇紅痕,淺淺的,不是極白的皮膚顯不出來。陳樨玩瘋了也在衛嘉脖子上留下過這樣的印記,可她根本不會把衛樂往那方面想。
敞開的領口下,陳樨清晰地看到,衛樂雪一般的胸脯也有着同樣的痕迹!一直在心中徘徊不去的怪異感和不安攀至頂點,她不自覺地揪緊衛樂的衣裳,厲聲道:“這是你那個‘章叔叔’幹的好事?”
衛樂被收緊的衣領弄疼了,渾身發抖地抽泣了起來:“樂樂很乖,章叔叔很喜歡樂樂……”
宋女士不在,她病後養成了早上散步的習慣,住家的阿姨聽到動靜在走廊外張望。陳樨示意艾達關緊了房門,她努力平複自己的情緒,輕輕拍着衛樂的背,等衛樂緩過這口氣,才柔聲試探。
衛樂眼裏的陳樨是和嘉嘉一樣具備威嚴的家長,她畏懼的同時又本能地相信面前的人不會傷害自己。當陳樨耐下心來,她很快承認了自己“有時候”是和章叔叔睡在一起的,還有幾次是和趙伯伯。
“他們吓唬你了?打過你嗎?”
“沒有,他們很疼我。馮誠才打我,馮誠是大壞蛋,叔叔不是!他們沒有弄得我很疼。”
“我媽……她知不知道叔叔們疼你這件事?”
陳樨的聲音生硬得讓艾達感到陌生。艾達第一眼看到衛樂身上的紅痕想的是——哎呀,過敏了?可這番問話下來,就連對男女之事少根筋的她也被震驚得喘不過氣。她還發現,陳樨問起最後這個問題時,爲了讓樂樂理解,語速放得很慢,整個人卻緊張極了,她的小臂在發抖。
“明明姐說了,我是個開心果,大家都心疼我。她還說,我是我自己的主人!”衛樂在陳樨的安撫下止住了眼淚。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所以她喜歡明明姐,喜歡這裏的一切。
“我是我自己的主人了!”她驕傲地重複了一遍。
陳樨仿佛自夢中醒來,突兀地笑了一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