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一個周末,陳樨見到了香水圓珠筆的主人。
那天衛嘉去市場買粽葉去了。端午節還沒到,陳樨饞粽子,她喜歡的芸豆粽外面輕易買不到。衛嘉向樓下的老阿姨學了包粽子的步驟,想要上手試試。
一開始有人按門鈴陳樨沒有理會,她獨自在家的時候是不會應門的,橫豎不會有人上這兒來找她。尋常人來找衛嘉,無人應答也就自行離去了。可這一位特别有耐心,門鈴響了一遍又一遍,把膽小的陳圓圓吓得四處逃竄。
陳樨從房間裏出來安撫陳圓圓,聽到門外有個細嗓門很有禮貌地問路過的鄰居——請問這是不是衛嘉的家?您知不知道他上哪去了?什麽時候回來?
好奇心驅使之下,陳樨把門打開了。外頭站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長得白淨清秀,一看就是好人家教養出來的女兒。小姑娘是老錢上高二的女兒,名字還挺妙,叫“錢朵好”。她手裏拎着一袋草莓,說是自家果園裏種的,家裏人讓她送來給衛嘉嘗嘗鮮,感謝他平時抽空輔導她學習。小姑娘十分好學,不忘把理綜卷子帶了過來,好讓衛嘉幫忙看一看再回去。
衛嘉家裏冒出個妙齡女子,這已足夠打得小姑娘措手不及。陳樨卸了髒辮,她在家裏練瑜伽,一身練功服,素着臉,長發緊束,露出光潔的額頭和标緻得近乎淩厲的五官。小錢妹妹覺得面前這人長得十分面熟,但她并沒有第一時間往公衆人物那方面聯想。明明對方的态度口吻還算和善,可她莫名有種戰戰兢兢的感覺,甚至不敢直視對方的臉。三言兩語,她的底細和來意被人打聽得明明白白,一不小心還洩露了自己是背着家裏人上門來找衛嘉的,卻不記得反問對方是誰?爲什麽會這身打扮出現在嘉哥的住所?
等到衛嘉推門進來,看到的是滿臉通紅的來客和笑得不懷好意的陳樨。
小錢妹妹那模樣,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陳樨辯白道:“我可沒罵她!我好心給她輔導作業,她好像不太接受。”
衛嘉問清錢朵好的來意,翻翻卷子說:“她教的方法沒問題。這方面她比我專業,有什麽不會的問她也是一樣的。”
錢朵好心裏湧起一股委屈,說不清是源于對方身上強大的壓迫感,還是她和嘉哥之間熟稔親呢的态度,總之與那幾道題無關。
“怎麽能一樣?”錢朵好咬着唇問,“嘉哥,她是你女朋友?”
陳樨面露挪揄,擺出了一副看好戲的架勢。衛嘉看了她一眼,點頭說:“嗯。”
小姑娘憋着淚走了,沖到樓下才偷偷抹眼睛。
傍晚,老錢的夫人打電話給衛嘉,情緒激動下說了不少難聽的話。無非是說自家女兒還小,不可能對衛嘉有别的意思,收留他在馬場幹活已經仁盡義至,哪怕他有心攀高枝,他們也絕不會答應,希望他管好外面認識的亂七八糟的朋友,和小孩子說話注意注意影響。
衛嘉都平靜地應下來了。陳樨在一旁吃飯,聞言放下了筷子:“我又給你添麻煩了?”
衛嘉不知道她和老錢女兒說了什麽,也不打算問,隻說:“她才十七歲,你可以處理得更溫和一些。”
“我認識你也是十七歲,那時我很清楚我對你有想法。”陳樨說,“你很溫和地對每一個人,溫和到人都找上門來了!”
沒過多久,老錢又一通電話打來,讓衛嘉不要把他老婆那些話往心裏去。老錢是個大老粗,此前絲毫沒看出自家女兒的心思,還以爲小孩子纏着衛嘉問功課是對學習上心的表現。女兒時常誇獎衛嘉他也跟着點頭。他喜歡衛嘉這樣的年輕人,踏實、能幹,他除了馬場還有一個養殖場,衛嘉隻消一份工資,把獸醫、飼養員、水電雜工的事全幹了。
陳樨趁衛嘉不備搶下他手裏的電話,對那頭喋喋不休的老錢說:“錢叔叔,有些話我說了你不要介意——有時間多關心關心家人,不要讓她們胡思亂想。你女兒高二了,那麽基礎的題型還弄不明白,輔導班的錢該花還得花!”
“喲……陳樨!我說呢,衛嘉家裏哪來的漂亮女人,真的是你!嘿嘿,你說的有道理,有道理!”
老錢被搶白一通,讪讪地挂了電話。
陳樨把手機扔還給衛嘉,見他面上似有不贊同的神情,冷冷道:“我得罪你老闆……說不定還是你未來的老丈人,你不高興了?”
“說什麽呢!”衛嘉歎了口氣,“你又折騰自己的頭發,又是大熱天戴着口罩,整天憋在家裏不出去,不就是不想讓人認出來。何必要讓老錢知道你在這裏?”
剛才老錢在電話裏打聽自家女兒在衛嘉住處遇到的年輕女人是不是陳樨,衛嘉就沒有回答。他不介意自己落下個私生活混亂的名聲,隻要不影響陳樨就好。結果陳樨火氣上來,怼了老錢還不夠,要不是他攔着,她能把老錢老婆也給罵一通。
老錢幫過衛嘉,所以衛嘉平時對他家人格外客氣,僅此而已。他女兒來問功課,衛嘉婉拒過幾次,也跟老錢說了自己隻是個養馬的,輔導小女孩功課不合适。無奈老錢聽不懂話裏的話,錢朵好見了他幾面後意外地對學習格外上心起來。衛嘉自然看得出小姑娘的心思,他本想找個合适的機會讓對方明白這是不可能的,沒想到她先撞上了陳樨。
一整個晚上陳樨都悶悶不樂,芸豆粽出鍋了她一口也沒吃,早早上床睡下了。衛嘉回房,拉下被子跟她說話,被她踹了一腳。他捂着被踹中的位置悶哼一聲,她又懊惱地坐起來問他有沒有事。
陳樨這一陣脾氣益發古怪,喜怒無常。衛嘉沒跟她計較,抓着她的腿,半開玩笑說:“究竟出了什麽事?說出來這一腳我就不跟你算賬了……是不是北京那邊來了什麽消息?”
陳樨不做聲。衛嘉像長在她心上的蛆,什麽都瞞不過他。上周正在休假的艾達給陳樨轉了幾篇娛樂公衆号文章,裏面爆料說某半老徐娘女星事業停擺後不甘寂寞,熱衷于組各種酒局飯局,有些中老年富豪權貴特别好她那一口,送了她不少奢華珠寶。她周旋于這些人之間,不但給自己身爲圈内人的女兒謀求資源,還疑似替其他女星牽線搭橋。話說得十分難聽,雖說沒有指名道姓,但描述該女星背景和代表作時,無不是照着宋明明來寫的,光是那條“四大美人”演了個大滿貫,明眼人一看即知。
陳樨跟她媽媽聯系,宋明明顯然早就看過了這些文章。面對陳樨的憤怒不平,她毫不在意地回應:“酒局我是去了不少,珠寶品相好的我也收了,人家也沒瞎寫。不是說我給你找資源嗎?你給我打起精神,把戲演好了,别浪費這些資源。”
自打陳樨記事以來,向宋女士示好的男人如過江之鲫,其中不乏名人。即便如今年紀不小,她的異性緣也隻增不減,多的是人千金買一笑,她給不給面子全憑眼緣和心情。宋女士是天塌下來當披肩的人,陳樨不評價這種生活方式,可這一次她很不開心,她知道前段時間爲了她的事,宋女士赴了不少以前不一定會去的酒局。
陳樨有些讨厭自己,她真沒用!今天還跟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姑娘置氣。她以前不是這樣的,也不是真的把對方當作了假想敵——少女時情懷總是詩,多大點事!可她壓制不住心内的煩躁。
她在不安,不是爲了小錢妹妹,而是爲了無處落腳的将來。衛嘉是不會跟她走的,她也做不到在這裏長留。眼前多一分安逸,就多一份對出發的焦慮。有時她負氣地想,錢朵好妹妹也好,路邊的阿貓阿狗也好,都比她更适合存在于衛嘉的生活中。
“我的腳好得差不多,是時候該走了。”陳樨說。
陳樨走後沒多久,衛嘉辭了馬場的工作。老錢試圖挽留,然而他也知道年輕人長久困在一個地方對職業發展沒好處。再者,有了錢朵好這個心結,他夫人認爲好員工可以再找,衛嘉走了他們閨女才能徹底斷了念想。
新工作是衛嘉大學時的專業課老師推薦的,在一家品牌寵物醫院做助理醫師。這工作收入不高,工作時間長,但能接觸到大量真實病例,而且醫院所在地處市區,這麽一來衛嘉無需緊趕慢趕地往返于住處和工作地點之間。衛樂遲早要回來的,日後他也能騰出更多時間照顧家裏。
陳樨曾向衛嘉提議:“我媽的身體不适合再操勞,她已經在給我物色靠譜的經濟團隊。要不你去考個證,以後做我經紀人得了!”
衛嘉說,隔行如隔山,恐怕自己做不好。陳樨沒有強求。其實隻要衛嘉願意,她相信他一定可以勝任,聰明的人總是一通百通。但她不想勉強他做不喜歡的事,對衛嘉來說,和貓貓狗狗打交道一定比混迹在娛樂圈更自在。
再說,何必把他綁在同一條船上共沉浮?她走遠了,仍盼着回頭一眼,看到他是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