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山後平靜心思,清掃庭院。
整理田土。
又用去兩日,将禍害了靈田的饞嘴鹿挂在院子外石柱上吃風喝霧,冷冽的風氣灌嘴入喉,直讓習慣了無法無天的小家夥打起寒顫。
好在他心善,見不得這一幕。
便給小鹿尋了個伴。
一圈圈湧動的清流透徹微光,環繞石柱上流淌,把黑魚包裹起來,如同泡泡一般圈在兩尺見方的區域内,稍加騰轉都不如意。
一大一小爲自己所作所爲受罰的同時間,頂上兩塊浮空田則被回收,全數碎了埋入奇景中去。
此刻再望去,隔不遠就能瞧見一座百丈山巒兩側,各有一嬌小秀氣的山包,十來丈高低,當不上山峰之稱。
身成造化以來,奇景的空間正在追随靈性升華而壯大,數月前一經功成,天與地頓時擴遠——上下四方向外各平添約莫二十丈。
看似不多,實際上已經足夠他再開辟十來方靈田。
許是青胧山本已完善,又添有秘寶與造化映照,故而這些新出現的區域自然孕育出充裕靈性,幾乎化作凝實露珠,且品質到了可以直接被他吸收的程度,着實不低。
新開的靈田被他栽種上靈竹與元靈根等,投入幾粒靈機任由生發,如此環境下植株長勢會更快,加上靈液催熟,下一批成熟應當不至于七八個月乃至于一年那麽久。
“大概五個月左右就可收獲。”
觀察了兩日元靈根的長勢,陳嶼心下估量,如今的洞察堪稱入微,計算所有因素後得出的結論,與實際情況不會偏差太大。
青台山上的日子悠閑無比,遠行雲遊之後,陳嶼難得回返,蛻去一路上的各種念頭,端了木椅在院中,就着微微風撫屋檐聲,搬出許久前放在奇景木屋中吃灰的兩冊竹簡。
一者是下山時帶上的《餐霞法》,記述了他在食炁餐霞境界對餐靈食霞的部分心得體會,以及行功圖錄和需要注重的關鍵、易錯。
其中就有各個時段的靈霞的品質間差别、引食難度區分、撬動方法不同……
當然,竹簡開篇也簡單記了關于這些被他餐食的靈霞的口味。
酸甜苦辣鹹,作比人世美食,不可謂不豐富。
法篇中更有兩則小法門,特爲他路上食靈時的總結,從運轉效率到提純、從内外練法到配合術法去餐食,内容不斷修改完善至今,伴随整個餐霞境界。
目光浏覽,仿佛見到了過往一年的種種,浮現眼前,心中不由生出些感慨。
這不是一本真正意義上的修法,見得法篇上一字一句,并無字字珠玑、頓悟連連之效,單單将‘陳嶼’這個人在餐霞時的路臨摹下來,有對有錯,記下了彎路,也記下了彌補。
半晌,陳嶼将目光落在另一卷上。
若說前者是過去的記載,那麽這一卷則對應他如今足下的路。
和往後一些預想。
繼《築基法》《食炁法》《餐霞法》之後,随同境界的提升,終于還是有了新的法篇——《造化法》
這是他近月才開始書寫篆刻,連半成品都談不上,前半卷僅僅記錄了第一階段的修行,之後就全是猜測。
說是臆想也可。
或許将來境界更高時回首再看,這些詞句會顯得可笑,一些描述僅僅停留在一閃而逝的靈光、驟然浮現的腦洞,仔細推敲便可知錯漏百出。
不過他不會停下,依然不斷将每日的修行心得記錄在上,從腦海中數十萬冊書卷經義上汲取靈感,從人世雲遊的體悟中凝結種子,一點點澆灌自己的理解,讓其緩緩發芽,期待化繁爲簡、破土而出的那一日到來。
《造化法》如今止于兩篇,都被他視作上冊,其一爲《雷劫篇》,正是自己還在經曆的階段,過程以銘刻雷痕、以天雷養己爲主,輔以雷霆之意在法象、術法、陣道、丹器、靈文研究等各方面的作用。
着重書寫了天雷的破法驅靈之效。
至于其二,便是自己對未來的試探。
立足造化境第一步雷劫,以雷霆之意蘊養,凝聚法身、幻化萬千、睥睨萬法。
與融法于身、融身于靈等一一對應起來,可以看作是基于當前境界的一次系統化編織與梳理,加以對法象的掌握,或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以點帶面将種種結合起來發生奇妙反應。
他有預感,下一層次的重點将不再是靈性,而在于法力與肉身。
擡頭往,天外無窮,世間無垠。
“法融于身,靈融于法,萬法萬化歸于一……将無物可阻。”
三法合一的潛力遠不止當下可見的這些,靈性确是一切基礎,卻也需要各種枝桠去彰顯繁茂。
三法合一正是其中最粗壯的枝幹!
摩挲着竹簡,腦中浮現構想。
但見竹簡上一如《雷劫篇》般刻錄三個方正小字:逍遙篇
……
山上在修法,在日益精進。
山下的事亦漸漸有了變化。
章和二年的最後一個月,年關将近人們卻沒有多少喜色。
梁廷的淪陷實則出乎所有人預料,不是各方簇擁大梁,而是這一日來的太早太快,野心家還在野心勃勃,隻剛剛開始廣積糧,未曾反應就迎來最大的變故。
建業再次陷落,亂賊闖入宮廷,将皇城糟蹋得遍地殘垣。
大掠三日,死傷無數。
北齊在幹嘛?北齊自顧不暇。
秋收之後,北原大漠的遊牧與夷狄打着秋風就來了邊關,悍然叩關,欲要劫掠北境數十府縣。
本來此事可大可小,在南征這一大好時機下幾乎可以被無視,搶便搶吧,這群馬上蠻夷來去匆匆,喂飽了就會離去。
相比之下還是南梁富饒的土地更吸引滿朝公卿與齊皇的目光。
然後,大齊起家之地‘郁林府’毫無意外被破,那裏埋着最早一批立國時候出身此間的王公貴族。
包括幾位先王。
幾乎算作祖地一類。
如今被破開,茹毛飲血的夷狄可不管這些門道,隻要值錢的,掘地三尺也要全數拿走!
挖墳掘棺、破土開墓!
好在這些隻是其中部分部族,探明并挖到的大墓不多,其餘都忙着收拾各府縣得來的金銀細軟,顧不上與死人打招呼。
然而齊國的臉上還是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雖然少有幾位大人物被掘墳,幾位先王也完好,可遊牧而居、多以天葬習俗的北民此事幹起來沒個輕重,讓滿朝多是世家勳貴的齊國心驚膽戰!
你襲擾就襲擾,挖墳做甚!?
“不知禮!何等蠻橫!”
“陛下!微臣請發兵征讨!”
“不可忍啊陛下,胡人作亂郁林,甚至有列位國公的祖上遭遇不幸……”
群臣哭訴哀嚎,仿佛被挖的是自家祖墳,實則跟他們沒關系,這些人多是後來起勢,非郁林出身。
有趣的是,作爲受害一方的八國公等人反而靜默啞然,老神在在。
挖墳是個技術活,尤其在當事之人不知道或遮住半隻耳當做不知道的時候,如何心照不宣将該挖的墳挖開,不去碰不該碰的,這些都需要豐富的經驗……以及一定的運氣。
隔着京城近千裏的郁林裏,一群不識幾個大字的胡人夷狄自然不會理解這些頭頭道道,一旦發現了墳墓,觀其規模,專挑大的挖!
朝堂上,皇帝不做聲色,八國公耐着臉,幾個想要提出南征要事的剛出列半步就被擠了回去——文臣們紛紛出手,嚷嚷着要教訓這群蠻子!
可誰去?反正文官不會提刀殺人,還得落在武将頭上。
北朝最能打的高言弘在河間,與南朝最能打的嚴崇嶽——至少他們認爲這位老将老而彌堅——兩人鬥得正歡,分不出餘力北上。
那麽……
“安國公,南線如何了?”
皇帝發話,看似問候南線戰況,實則也在試探,或者說心中有了定論。文臣咂摸出味道,開始附和着獻言獻策,反正不用他們上戰場。
哼!
悶哼一聲,震得衆人一愣,霎時間殿上鴉雀無聲。
安國公今歲年逾五旬,卻健碩,大步向前,語氣铿锵有力。
将南線的戰況一一說來,衆人知曉這位與高言弘有不淺私交,身手不差,沒想到口才竟也如此好。
不說天花亂墜,但足夠清晰明了。
滿朝文武都基本能聽懂,也在短短時間内知曉河間的局勢。
“唔,既然無妨,又見那蠻人爲非作歹猖獗不已,便伐之!”
皇帝這才拍闆,八位國公多數面色不是很好看。
河間的局勢好嗎?可真談不上。
何況梁人的都城淪陷亂賊手中,危亡于一時,正是建功立業的大好時機……八國公以武立家,壓了太多籌碼在這次的南征上,包括之前彈劾高言弘的奏章等也都是他們齊力才壓下。
此時回退,損失難以計數。
但皇帝顯然已經看見他們的動作,爲了那近乎本能的平衡,維持朝堂上的力量不至于傾倒向一方,必要新的一群人頂上來,分潤部分話語權。
文臣不堪造就,那麽剩下的便隻有從内分化這一條路了。
出了大殿,八位國公面面相顧,默然不言。一旁的四位王爺倒是好心情。
“向北?向南?”
“各位國公不妨議一議?熟與前往?”
……
哈!
嘿!
啊!捧着腦袋,打磨光滑的木棍掉落在腳邊,宋越跌倒在地,揉着手腕吹氣。
對面,臉蛋紅彤彤的小女童将短發紮作團子貼在腦後,喜不自勝地握緊了手中木棍。
“哼哼,哥……師兄!這下你相信我說的話了吧!”
女童歡呼着,毫無修道人的樣子,一旁盤坐在石蒲團上的老道撫須輕笑,樂得看見兩人打鬧。
有他在,傷不了。
宋越揉着屁股,拍了拍灰塵,站起身對着自家妹妹露哭臉,他也沒想到才兩個月不到,這位就直接練成了——至少相對自己來說已經不是一個層面。
“青文,到這來。”
好似看出了正式收爲弟子的小道童心情不佳。
以往幾年,無論識字、背誦道卷,還是吐納行功,宋瑤總是能比他快一步。
如今在妹妹面前唯一能拿的出手的兩手護道把式,也被強自打下。
難免讓得小道童沮喪。
“好了,近前來。”
于啓猛語氣溫和慈藹,對兩小隻實在嚴厲不起來,好在兩人也都聽師父爺爺的話,很快就不再胡鬧,收拾了衣衫、棍棒後小跑到道人跟前。
道童眼巴巴擡起小腦袋,面上還沾着些許方才落地撲倒時的塵土。
于啓猛伸手擦拭,六旬的老道手掌不顯幹枯,仿如三十出頭,氣血正旺。
輕撫腦門,讓得小道童頭腳一陣亂顫跟着搖晃。
“哈哈哈,青靈修道本就認真過你十倍,勝之如何不對?”
“吐納習練不下功夫——就好似一人用桶挑水,伱卻以勺舀水吃,前者枯燥無趣了些,但事半功倍,總有所獲,後者便如童兒你,即覺無趣,又顯徒勞。”
宋越捂着頭,掙脫開師父的大手,躲在妹妹身後。
“可就是學不會……好難啊師父。”
于啓猛笑而不語,看着對方。
宋瑤回過頭來,推着對方走到老道士面前,“可不難,哥哥從不用心!早課還望着山霧發呆!”
“你!”
小臉震驚,宋越從不覺得自家妹妹會如此‘反叛’,直接将早課的事供出來。
哦?于啓猛正了眼色,作不滿模樣。
然後拍了拍道童數下手心,輕重适宜卻仍讓他吃痛。
“好了,接下來根據你們二人的習練情況,再傳一手功訣,可感觸天地懸浮飄搖之氣,打下基礎。”
講授之後,于啓猛單獨給宋越布置下任務,足足三冊書,數寸厚!
“便由青靈監督,莫要讓你師兄誤了時光。”
“知道了師父!”
揉着粉拳,小女童來到哥哥身畔。
眉眼含笑,面孔嬌俏,然而落在宋越眼中卻有如虎狼。
頓時垮下了臉。
……
“又大了一圈。”
天外天中,陳嶼到來,開始要爲之後的精神界域做準備。
發現自己的意識星辰外環繞的劣版界域已經破碎不見,消耗一空,不過星辰确實得到滋補,靈性拔高一分。
但相比之下,這點成長與另一方界域中的三枚星辰變化比起來簡直天壤之别。
尤其饞嘴鹿的星辰,壯大了整整一圈都不止,個頭已經快要趕上雞兄的兩倍。
另一邊,于啓猛的意識星辰遊離在天外天虛空,此刻不見蹤迹,隐沒遠去。
他找了找後沒能找到,便也放棄。自顧自向着上方而去。
回山後,昨日又渡了次天雷,陳嶼自感覺雷霆影響越來越小,按照推論應當走到了雷劫階段的末尾,再往上就要梳理各方面,一句突破到新層面。
而契機不知在何方,他想要來天外天找找感覺。
第一個,就打算去那片潔白天幕,試試裏面的意念幻化之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