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此影響,肉身體魄的避法之效還在不斷變得強大,他對此樂見其成,倒是沒有過多幹預。
如此腳步依舊。
未曾動用術法,也未騰空飛遁,就這般似疾似緩悠然走在無人地域上。
念頭空靈,心湖甯靜。
直到雪山隐沒,草原褪去青色。起伏的高聳山峰化作丘陵聯綿。十餘日後,大風席卷黃沙鋪天蓋地,而後入目所見便隻剩赤黃戈壁。
漫漫一路。
于聳入雲霄的高山俯瞰,于幽深未知的洞窟遊曆,行踏山河,縱觀無數堪稱瑰麗的天成美景,奪天地造化、鬼斧神工。
陳嶼第一次真正放開心緒,體會到難言的自在,非囹圄于人世,亦未久困藩籬不得脫出。
心境似有提升,他不在意,哪怕凝聚靈機的那片意識海洋久違變作風平浪靜,息了動靜,陳嶼也不作深究。
沉浸在輕靈玄妙中去,行走在旁人眼中的險惡苦地,他仿佛遊山玩水般,久久難以自拔。
等到從中回返神思,數月積蓄水到渠成撬動了關礙,無波無瀾,靈性升華的最後悄然完成。
渾然一體,飽滿通透。
過程并無事前預想那樣動靜橫生,平靜地開始且結束。
在他未曾思慮的時候。
“好事一樁。”
氣息削去了浮躁後的陳嶼浮上些許喜意,不過心念依然平淡,平靜接受了靈性升華的結果。
實際上他很早前就已經有所預估,唯獨時間上要早了十天半月,大概是由于這次意料之外的自然感悟。
沉下心思再去體會,訝然于法力增幅之多,可謂又一次暴漲,他倒是不算太意外,作爲一切非凡之始,靈性擢升後本應産生如此效力。
讓他驚訝的還有體内法力很溫順,如臂使指,三法合一間的轉化十分自如。好似一切都随同靈性一起變得圓融,預想中的桀骜難馴沒有出現。
試着再施展融法于身、融身于靈等手段,明顯比以前負荷與消耗微弱,且靈活程度大有提高。
略微做了些嘗試,知曉靈性完全升華後帶來的影響,涉及方方面面,包括法力提振、精神愈發飽滿、思維被強化,甚至心靈境界都好似被穩固,現在的他還能把握住不久前那一絲感悟,隻要稍稍散去雜念,就可沉浸其中。
這種狀态下領悟與思維能力将遠超平時,并且心念唯一,不再受外界影響。
“萬法鏡作爲‘自助演算中心’尚未弄明白,結果這邊修煉着先把自家腦袋給做到近似地步。”
不去多想,既然已經打定主意要布置大陣,那麽萬法銅鏡作爲手上僅有的兩件靈器之一,乃是承載核心的最佳選擇。
況且之前就念叨着要調試泉眼釋放出的過量靈性,至少要令其穩定,不至于掀起變故,那麽契合靈性且具備有演算、洞悉、臨摹靈文之能的銅鏡更是合适。
除非他能在之後找到另一件如此匹配的靈器用以替換。
短期内很難做到,陳嶼已經開始利用手上随身攜帶的泉眼,解析性質,将一些功能靈文化,鑲嵌進萬法銅鏡中去。
以便往後駕馭操控。
這些瑣事且扔在一旁,陳嶼享受着徒步遠行的樂趣,饑渴困頓、霜寒炎熱都于他無妨。走走停停,想起了便掏出銅鏡打磨一二,偶爾去天外天逛一圈,其餘時候多是悠哉悠哉趕路,觀覽風光。
縱使如此,許是靈性升華後與意識結合更緊密,思維活躍過了頭,看風看山看雲,這些往常再普通不過的事物,落在此時他的眼中也能激發一陣陣感悟。
從山石中體會厚重堅實,從沙漠中感受浩瀚熾烈,從蒼雲澹澹中明悟雲天變化奧妙……
兼有沿途所遇植株,各式各樣,其中某些形貌之古怪、習性之苛刻、效用之複雜可謂大大豐富了他的見聞。
靈光奔湧,頓悟如潮。
境界日益穩固。
新的靈文、改良術法、愈發精深的變化……種種合在一起,意識深處那一輪皎潔法象,終于褪去了虛幻不真,凝出一抹絢爛虹光。
……
夏日漸盡,秋風瑟瑟。
昏黃的夕霞撫照,青山秀美。
“山上的霧?”
村中老人杵着木杖,瞧看面前的中年道士,見對方模樣,搖頭說道,“老朽也不知何時起的,隻知越來越厚,去年還不是這般,後來降了幾場大雨,那霧啊就像融冰的江水源源不斷……”
蔣勤安背着劍,以布囊裹之,免得驚擾了鄉裏。他一手提溜包裹,裏面鼓鼓囊囊裝了不少東西。
聞言不由無奈,回身望去,不高的山巒半遮半掩,泰半掩映霧氣中,乍一看好似仙雲妙境,實則其中古怪早已在附近流傳許久。
問過周圍幾處村寨的村人,都言說青台山上的濃霧不知何時出現。緣由亦是不清不楚,各執一詞,莫衷一是。
有人說去歲春時就有,萍雨後霧氣就一直沒散,也有人稱或許是入秋後幾場霜降導緻。
隻是這般濃郁不散的大霧,實在聞所未見。村寨中見聞最廣、年歲最長的老丈都直呼驚奇。
一年多了,無論天陽燦爛還是其它時令節氣,霜霧始終嚴實,但凡有人入山都如遮眼前,白茫茫一片。
又有獵戶口口聲聲,說是在山北遠望有漩渦起伏,霧氣宛若龍騰,于是漸漸有人傳聞山上許是出了鬼神妖怪。
引得不少人在家中多供奉了面長生牌位。不清楚到底何方神聖,百姓便以青台爲名,刻了個‘青雲靈台大神’的名頭。
當然,知曉石牙福地一事的人也猜測會否其中有隐修之人得道,懷疑這是羽化登仙的異象。
蔣勤安遊曆歸來,聽觀中小師弟說陳嶼道友将書冊歸還,當初在錦州時三人還談說相聚,那時陳道友都未曾提及此事。
外邊的局勢日益混亂,在法會結束後與師兄回到海雲觀,将雜事處理後,以爲陳道友也歸來了,便到此拜訪。
念及對方喜好經卷道書,又于武道上天資卓絕,故而他還帶了不少書卷,包括幾門不涉及秘傳的護道武學。
多是兵器技法,考慮到陳道友在劍法造詣上的驚世駭俗,蔣勤安覺得這些技法應該會很實用。
亂世将至,多幾門武藝傍身總歸是好的,這般想着,卻不料對方根本沒有回到廣庸府,也不知現在還在何處。
而且山上這濃濃霧氣實在古怪,中年道人拿不準其中因由,但從周圍村人口中聽來已經持續将近一年,和當初那方仙人福地外籠罩的白霧又有不同。
後者初時無法進人,後來隻存續兩月不到就飄散不再,顯露内裏密林。
青台山這邊霧氣濃重,卻不禁人行。
隻是裏面山道崎岖,霧氣阻礙下兜兜轉轉無人可一探究竟。
無可奈何,蔣勤安想到海雲觀中還有不少事,便作罷,隻能等陳嶼歸來再說。
“福生無量天尊!老丈,若此路有一年輕道人前來,俊秀模樣,氣質溫潤,煩請老丈代爲言說,就道海雲觀蔣勤安恭候陳道友前來。”
同樣的話他在周圍五六個村寨都有說道,蔣勤安心想,這山被莫名霧氣包裹得嚴密,想必到時歸來的陳道友隻比他還要吃驚,山上歸家幾乎不可能,不若先在海雲觀中待些時日。
看看霧氣何時散去。
“這霧确實奇怪……”
也不知是何緣故,難道真又有福地降世?還是說……有人登仙?
嘀咕着,中年道人回頭望看幾眼那座朦朦胧胧山體,旋即放下心思,邁步向石牙縣城方向離去。
幾裏開外,青台山。
山林蔓延,白霧混着濃霜遍及,但隻要去到内裏靠近山體就會發現天光依舊明媚如初,除了絲絲縷縷氤氲白氣外,一與外界别無二樣。
遠不及山外看來那般厚重粘稠。
若有人進入,就會在霧氣中不自覺迷失方向,原地打轉,最後迷迷糊糊不得已自行退出。
陳嶼當初離開時布下的迷蹤陣法以玄壤空感術爲主體,結合了斂息術、聚靈陣等手段,達成如此效果并不難。
但他其實也沒料到自己一去就是整整一年,去歲八月至今,依着原本注入的法力存留,幾處山道外的陣法本應早早枯竭耗盡才是。
能支撐到現在依然完好,且發生某些變化滋生濃郁霧氣遮擋山體,實則還有别的緣故在作用。
山上,一處道觀靜靜屹立。
此刻正值晌午,比去歲大了一圈的梅花鹿從山後悠哉走出。
自顧自來到後院,口鼻打了個響。
就見神異生發,一股玉白光色從頸部毛發處滾蕩澎湃,轉而化作光華流轉在體表各處,然後它高揚腦袋,姿态輕松地邁步向前——
滋啦!
半圓的罩子憑空出現,銀芒閃爍。
卻未能阻攔半點,在體外白光作用下兩者仿佛水乳交融,毫無阻礙地跨入其中不見了身影。
良久,小鹿再出現,嘴角沾着斑斑綠意,不知是否錯覺,本就黑溜溜的眼睛轉動,眸光愈發靈動。
它叼着幾簇散發蒙蒙靈光的草植,回到前院牆根邊。
蹄子一撩,前腿屈膝蹦哒,竟發出沉重響動,但見它幾十斤的身子一躍而起翻了過去!
呦!
咕噜噜!
院中傳來水波漣漪,一鹿一魚就這樣聚在水缸旁,吃得歡暢。
動靜漸漸小了。
兩個小家夥紛紛開始消化靈植。黑魚仰躺浮于水面,雙腮波動,頗有律數。一股股氣韻從天空中降下,赫然是與月霞極爲類似的精純靈曦。
與此同時,另一邊的小鹿不遑多讓。
平平無奇卧倒匍匐,腹部起伏,口鼻吞吐,如人般悠長,更先玄妙。
若陳嶼在此就能發現,這倆家夥的吐納方式像極了自己,它們正是通過模仿陳嶼無師自通,加之院後的靈植供養,一年來走到如此程度。
一大一小不斷吐納,或許它們本身并不清楚其中奧妙,不知其真意,但早早自我覺醒,對感應靈性仿佛本能,加之數百日不間斷,頗爲熟練與有效。
于是乎就能看見,随着兩者吞吐,一絲絲氣霧從它們體内生出,尤其小鹿,當初陳嶼爲了探究外練法,可是給它灌了不少靈液用以熬煉肉身。
此刻被激發底蘊,白霧滋生愈發劇烈起來。
很快,袅繞在院中,又同風力一齊向着附近飄遠。
直到被法陣觸發,這股霧氣被吸入其中,充當着法力的替代。
……
天外天,閑暇時候,陳嶼小憩,來到天外閑逛,同時琢磨小白出産的黑珠與紅花的利用,至于小白的殘根則在确認無法煥發新芽後,被他連根拔起,取下金須與圓葉嘗試入藥,其餘的部分切碎後喂了一批新的精神之種——前不久才循着天幕感應,從一路找到的小念世界中薅來。
凝實程度不比小白,他對這些種子能否破殼發芽不抱希望,不過有小白的殘根化作養分,興許有奇迹。
說回眼下,法力化作熟悉的元神姿态立在虛空。新元神的力量比之前可要強上不少,畢竟靈性升華完畢,單論強度比以往精神力捏制的元神更是高了數倍。
法力增幅,在天外天可動用的力量也就越多,如此之下他開始嘗試一些許久前就有過的想法。
比如堆砌原石,捏造出一個個錨點來開拓‘已知區域’。
探索天外天是個費心事,原本這做法并無不可,隻是後來三法合一需要彙集所有力量,這才被迫中斷。
如今再次拿出來,他卻是不願再費力一個個節點去打造。
單純原石堆積、元神分化坐鎮,實在談不上便捷,但凡這邊彙聚力量,元神分身就會崩碎失散,白費力氣。
他看向眼前的意識星辰,決定要搞就搞個一勞永逸的。
星辰唯一,獨屬于自我,這個肯定動不了,但現世中可以開辟奇景、天外天也曾打造精神領域,陳嶼在這方面的經驗不可謂不豐富。
于是念頭一打,便要開一方對應現世青胧山的‘虛幻奇景’。
說是虛幻其實也未必,天外天中一切以精神顯化,哪怕他如今也隻不過是以三法合一的辦法覆蓋了精神特性,虛實近乎一緻,随心轉化,否則在此将寸步難行。
開辟新的‘奇景’,不同于現世有各種實物打底,這地方空空蕩蕩,想要捏出一方奇景實在困難。
好在他除了多到離奇的法力外,還有足夠的天石,以及能夠轉化黑霧的黑珠。
是的,陳嶼打算将小白出産的黑珠作爲虛幻奇景的基礎。
隻要成功,一方虛幻奇景就可以随便放多遠,亦能連接神思,且無需耗費多餘的力量去維持,可自行運轉。
甚至積蓄足夠是,還能分潤部分力量到周圍,爲他搭建更多的簡陋版錨點。
想到就做,甚至無需現世那樣布置各種陣法、費心費力澆灌靈液。
這地方沒那麽多将就,在天外天待了許久的他隻做一件事,那就是力大磚飛。
黑珠定位、法力鑄殼、法力搭架、法力庇護、法力充當能源……法力不夠?那就汲取天石來補充。
總之,斷斷續續耗費半月多,終于在天外天中搭建出一方頗具現世青胧山幾分神姿的‘奇景’。
巴掌大。
靈光流轉,山與湖……一個也沒有。
嗯,這玩意兒肯定稱不上奇景了,實在太過于玲珑小巧,與青胧山差距懸殊仿佛雲泥。
說是如此,陳嶼還是滿意的,一則他從中感受到了豐沛的力量,那是同源于己身,卻又迥異于外、可随時調用轉化爲法力的力量。
其二,黑珠被煉化沉在核心處,不斷分解提純,來自天幕的莫名力量融入小空間内,令外部的黑霧不至于瘋狂侵蝕的同時,還讓這方巴掌小的東西竟散發出與意識星辰極爲相似的氣息。
陳嶼很熟悉,自認不會認錯。
但兩者實際有區分,他想了想後試着将自己的意識星辰靠攏劣版‘奇景’。
然後,一顆碩大的星辰就好似被魚餌誘惑了一般,躍躍欲試着要往裏鑽!
可惜空間太小,顯然承載不住,險些被意識星辰一個猛沖撞得粉碎。
陳嶼眼前一亮,這才意識到這東西不是那麽簡單,與真正的奇景很不同。
“引動意識星辰……是黑珠麽?”
黑珠提純黑霧,分出天幕中的力量以及彌合黑霧,安撫了外界黑霧侵擾,從這方面來看似乎确實對意識星辰有吸引力。
他再看去,将暫時命名爲‘精神界域’的小空間高高舉起,來到遊離着的意識體周邊。
果然,意識體也被吸引,但似乎這些遊離的意識體本身過于脆弱,動了兩下後就無力靠攏,哪怕貼近了也被外壁拒之門外無法穿透進入。
新生的精神界域在面對更加弱小的意識體時十分強勢,毫無方才被他的星辰吓得欲要炸裂的悚然。
陳嶼想了想,試着灌注了法力,結果似乎界域已成,無法再用這種手段催熟。
沉念片刻,他想到既然意識星辰與意識體都被吸引,那麽是否界域本身也需要這兩者共存?換句話說如果沉入其中的意識星辰成長,這些界域也能跟着成長?
多想無益,正巧他手邊還有幾個現成的‘弱小’星辰。
揮手一招,不知飄了多遠的一枚星辰從虛無中被拉扯過來。
凝聚不久,還顯得不穩。
好在他動作足夠輕柔,現世中的于啓猛半分都未察覺。
然而正當他想要融入時,精神界域面對老道士的星辰竟是表現出不比意識體好多少的态度——依舊不讓進。
啧,可真會挑。
他不知道是否自己煉化時注入的法力過多還是其它,讓得這方精神界域的品味稍稍有些挑剔。
罷了,還有仨。
陳嶼想到這,化作虹光遠遁,少頃後又返回,身後抓着三顆大小不一的銀色意識星辰。
正是三巨頭的。
其中雞兄的最爲孱弱,一年過去了幾乎沒怎麽變,倒是饞嘴鹿和黑魚壯大了不少,尤其饞嘴鹿,陳嶼都好奇對方是怎麽做到短短一年裏星辰大了好幾圈。
心思電轉,眉頭一皺,察覺到事情不簡單,隐隐有些不好的預感。
“這饞嘴貨,不會是……”
算了算了,左右是些不重要的,隻要不禍害了茶樹和桃樹,其餘都好說。
想罷,他将三顆星辰裏最大的那一個挪移了過來,砸進界域内。
……
青台山,老丈剛剛才送走了蔣勤安。
就聽嗡然一聲。
再回頭,卻見那半高的山頭上風雲變幻,霧氣陡然濃郁了倍許!
風呼不絕,霧氣騰轉。
如潮漲潮落拍打,空中甚至能聽得轟轟然暴鳴。
老人仰頭望去,從未見過的壯觀景象映入渾濁雙目,讓他瞪大了眼。
咔哒,木杖跌倒。
滾落在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