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 大循環

靈丹,山上道人們其實未曾見聞。

古人傳說,采霞凝液、化汞作漿。

食之百病不生、後返先天。

故事裏各般仙丹妙藥多有記載,他們的傳承中也繪聲繪色留下痕迹。如某某年月時候,某位先賢如何機緣巧合,于怎樣的天時地利人和之下交濟出一粒丹丸。

靈光濤濤,列仙下凡、賜福恭賀。

然而如于啓猛、尹文念等大多精研道門經義的人卻清楚,尋常人傳得神乎其神的靈丹其實并不存乎于世,多是杜撰。

哪怕真有丹方遺世,凡通曉藥理,或多或少能看出其中充斥着太多臆想,種種藥材多以陌生而拗口的新名冠之,且藥性甚至自相矛盾。

前些時候,尹文念從山門同道那裏得到消息,言說有人拿出一副古方,依照其上配藥可将正陽觀傳聞裏的獨門仙藥化生萬解仙妙玉露煉出。

對此他默然不語,旁人不曉得,與正陽觀有所來往的尹文念心中清楚,那所謂的仙藥,便是正陽觀自己都弄不明白。

已經快百年沒出過爐,自稱是丹方者更是千奇百怪,莫衷一是。

何況真有此藥,是否能如傳聞裏那樣解百病、延長壽,尹文念亦不抱希望。

君不見百年來,真武山以鉛汞之法熬煉出的龍虎大丹一直強壓對方一頭,可想而知其實那所謂的仙妙雨露效用并不大。

想要以一則不知哪裏來的真假難辨的藥方煉出靈丹,則過于想當然。

比起期待建業那邊,尹文念反倒更看好眼前這處小山上,目光落在屋中,那道身披道袍不斷走動、維持火候、搗藥投入的身影。

以及周圍駐足的衆人。

靈藥的出現以及氣感的明悟讓他們看見了那扇緊閉大門被推開一絲縫隙,流露微光,卻格外明亮,指引着他們。

說不得,這世上第一爐靈丹,要在常人不甚看重的西南邊陲、在道人們的眼底下橫空出世了。

“且先出去吧,人多堵在門口,也煩擾了淮明子道友。”

見到煉丹房中已經開爐生火,溫熱感撲面,于啓猛開口,帶着衆人退出去,将空間留給對方發揮。

“楊道友、李兄,兩位精通丹鼎,還要麻煩在此幫襯淮明子一二,協力完成此次丹藥的煉制。”

看也看過,雖說依照推算,他們以靈藥煉制的靈丹并不會出現動辄數十日才能成丹的情況,但兩日功夫卻是少不得。

不可能所有人都待在此地,于是臨走前于啓猛拜托了另外兩位出身丹鼎法派的道人,以及一位山下醫藥辨析之術高超的藥師,尹文念則吩咐了真武山中帶來的靈丹峰衆人在邊上給他們打打下手。

其餘人便離去,畢竟手上還有修行方面的摸索要繼續,靈藥即将徹底枯萎,須得抓住最後這段時間盡快推演出适合道門未來、适合衆人的修行之法。

尹文念的感氣法門過于簡陋,且有極大運氣成份,仿佛看天意來決定誰能明悟氣感,衆人雖豔羨,卻不會推崇。

大家聚集在此,多少有些爲衆生開道的心思。

之後,道人們又一次投入到繁複的推演中去,有人欲求長生,借助明悟氣感者洞悉外物,鑽研血肉變化;有人将注意放在了山上自然中那絲絲縷縷疑似氣之源頭的力量,不斷嘗試利用;還有道人重拾起對氣血方面的研究,以之前稀裏糊塗練出一絲猩紅之力的年輕道士爲基礎,試圖将這種力量深挖。

尹文念未停下,他繼續走在感悟天地之氣的路上。

道經有言:上下浮遊六氣,正、清、雲、烨、霜、黃。

儒士亦有六氣之說,不過他們的六氣同道門六氣差異頗大。于道門而言,六氣包羅萬象,如人身、如天地、如流雲,都有各種氣。

所謂[六],實則萬般造化,存乎一變。

“禦六氣,可憑虛乎?”

尹文念認識到自己琢磨出的玉元之氣或許隻是天地諸多氣力中的一種,而且局限在元陽峰上,他需要越出這道藩籬才能得見外界自然。

可如何越出,如何從空洞枯寂的山外之地收獲[氣],這又成了頭等問題。

“采氣于天地……”

呢喃一句,他有些不解當下的各般問題,卻又暢想着往後。傳說中食氣者神明不死,自己這般采食天地之氣,是否也能到達仙神道君般的境界?

或許吧。

搖了搖頭,當前還是先将何謂六氣确定下來,感悟一種玉元之氣已是僥幸,饒是他也無法斷定自己能一路走下去。

另一邊,于啓猛同樣陷入沉思,難得沒有去與其他道人辯經論道,而是待在了靜室中,呼吸綿長,胸腹起伏。

細眼看去就能發現,一道道微光躍動在左臂上方,卻轉瞬而逝,難以把握。

良久,他吐出氣來,睜開眼。

神色泛起疑惑。

“爲何……還是難以捕捉到氣感。”

“難道老道真個沒這份天賦?”

猜想了片刻,老道士活動筋骨,再度盤膝坐下。

既然玄誠道友的氣感一道走不了,那或許可以試試之前定竅之後衍生出的那些飄忽如霧的力量。

将其作爲一種氣去感悟,而非強自從外界體會,亦不會影響血肉,觸發神思之間莫名的警示。

也許可行。

元陽峰上,衆人沉浸,哪怕不修道的武人們,也一個個趕到尹文念等明悟氣感的道人面前,求教其洞察自身。

借此調整武學,甚至有人從中悟出新的外養内練之法,可作傳承,一時間修行氛圍更甚!

……

寒風的尾巴打掃在天南地北,不等人們加緊衣物,便悄然離去。

又幾日,溫陽和煦,雖幹燥,卻沒了往常徹骨般的冰凍寒意。

轉眼,到了二月下旬。

建業的皇宮内再度傳出梁皇病危的消息,這次比之前則要嚴謹些,禦醫雖未透露,内侍也閉口不言,但用藥、起居等細微之事卻莫名流出。

朝堂不安,民間亦動蕩。

二月二十三,雷雲鼓噪,咆哮于河間數府上空,綿延數百裏,大雨眼看就要傾倒,恰逢大梁一将軍與北齊對峙,勢敗之際竟是悍然掘開河道,使得洪水滔天,流民遍野。

此爲人禍,陳嶼也預料不及,沒幾人能料想到其人如此喪心病狂。

最後他禦空去到天海之上,施展乘風術,狂風彙作蜿蜒蒼青風龍,席卷在雲海幾處厚重之地,将隐隐欲要爆發的雷暴吹散,阻止了這場可能給河間雪上加霜的天災發生。

天災亦躲,人禍難防。

去歲時齊梁交鋒于此,打得百姓十不存一、千裏無雞鳴。

如今消停不到半年,雙方再次陳兵。

且随着建業波瀾,那位鎮南将軍蠢蠢欲動,手下軍士愈發肆無忌憚。

陳嶼驅散了雷雨,讓雲氣化作一團團小巧的,雨露飄忽,伴着涼風,對山河村戶影響降到最小。

途中汲取雷霆,将雷痕推至隻餘下頭部一角,剩下的需要小心翼翼,縱然有經驗也不敢大意。

爲此,他控制着引雷幅度,在把控住自然雷電作爲源泉的同時,一點點将雷痕蔓延開來,浸入血肉内裏。

随着雷痕内銘的加快,儲存轉化後的雷電也水漲船高,可以開始初步的外力作用,擊鑿法力、精神,試着平衡二者間。

許久前,陳嶼便想過跳躍靈文,直接以法力施展術法,後來發現這是個水磨功夫,需要大量時間去試錯和積累,再次之前若能讓法力變得更加可控、便于操縱的話或許能提振開發的速度。

法力的構成來源于精神、内炁,以及外界精純的靈曦。

預想中,他原本是要提高法力中精神力量的比重,強化意識淩駕其餘二者,然而事實卻艱難,三者耦合,任一部分的撬動都将影響另外兩方。

多次嘗試都失敗。

陳嶼轉回思緒,不再糾結這點,而是開始爲之後的全新‘三合一’做鋪墊。

既然現有的法力很難分離,分開後也做不到強行融合,那麽便跳過這步,直接在原有基礎上加入更強的精神力量。

同時添入造化之力、氣血力量,以此構成新的大循環。

“法力作主幹,元血作枝桠,靈性則點綴繁茂樹葉,而粘合這一切的便是可塑性極強的造化之力。”

這一次的三合一與之前不同,不再苛求将多種力量融貫爲一物,事實上法力的增長早早出現了瓶頸,陳嶼一開始覺得是肉身、精神方面的限制,後來又将懷疑的目光放在靈性上。

但現在看來,或許當時催成法力的時機過早了些,揠苗助長,提前融合并且不留餘地的将多種力量攏在一起,生生給自己弄出了上限。

當然,對那時候的他而言這一步其實走得不差,法力的壯大也确實反哺了自身許多,并在術法與陣法上大有用途。

隻是萬物皆向前,陳嶼不可能停在原地,自大半年前開始,體内的法力便呈現圓滿狀态,每日餐飲靈霞僅僅能作爲回複之用,任憑耗去再多的靈藥、靈材、秘寶等都無法增長哪怕一絲。

受其影響,精神力也在很早前邁入到一定境界後便不再提升。

縱使他花了不小功夫,出入天外、撈取小念世界碎片、精神之種等,甚至重鑄了不下百次元神。

收獲多是在技法方面,更加靈活,卻沒有質的變化。

肉身方面更不用提起,元血始終沉寂在體内,隻在不久前開辟血竅時動用了部分逆轉氣血。

“現在看來,靈性是一切根本,升華之後這幾種力量将受其帶動。”

實際上,依照陳嶼預估,如若仍舊維持現狀,靈性升華後自身依然能在多個方面齊頭并進,法力、精神、元血等等都會跨入下一層次。

精神強度或許能比拟精神之種,哪怕不依賴氣血也可以做到幹涉現世的地步。

法力破開瓶頸,翻騰數倍于今日,積蓄更多。

元血滋補肉身,血肉再次蛻變或許近在眼前,甚至氣血化真形,養出傳說中的神通也不在話下。

然而,這一切都有盡頭。

萬法鏡閃爍掌中,光輝奪目。

萬物觀之術洞悉下,結合對自身的掌控,陳嶼能确信自己跨出這一步後将真正踏入非人地步,出入人世真個算得上仙神之流。

可這并非他所欲。

“這是一次機會,靈性躍動升華,極緻的變化,一切的根源在質變。”

此番變化的本質遠超之前,陳嶼若不利用這次際遇,任由其溜走,那麽之後可以預想的仍然會在高歌猛進的短暫後,陷入到類似于當前進無可進的困境。

而且那時候,靈性還能否進一步蛻變誰也說不清。

陳嶼想要重構大循環,以更靈活的方式将體内的種種搭配起來。

呼!

幾日來,他便一直在思考此事,如今心下定念,認爲這條路至少比起肉眼可見盡頭的随意跨入要來的寬敞些。

“還有[虛神]一道中幾種推演出的後路之法,如果強行走萬法歸一,那這些後路隻會分散力量,做不到圓滿。”

好在放棄了将所有力量熔煉成一種新的力量後,他更在意是否能将法力、精神以及氣血、造化之力等等納入到一條體系中去,如此一來容錯的可能大了不少。

嘭!

一座裸露土石的石山上,陳嶼張開右掌,一捧青光燃起。

“如今的法力可以看作是小循環,不過内部沒有縫隙、沒有回轉餘地,上限被圈定,難以破開。”

念頭落下,掌臂銀芒閃過,電光蹿動着,缭繞在法力青光旁,一同的還有眉心中飛舞出的精神之力。

三者靠攏,無聲無息,卻還是狂風呼嘯、大浪滔天,掌心傳來巨大的不穩,排斥過于明顯,震顫着虛空,陣陣流光飛舞擊打,恍如長鞭劈落。

背後,山湖隐現。

一縷玉白從中袅袅而出。

造化之力看似飄渺清虛,實則宛若萬鈞之重,壓蓋在青光中,霎時間電芒變得溫和、精神不再躁動、法力亦柔順。

萬籁俱寂。

陳嶼目不轉睛,看了足足半刻,眼底有靈文閃過,諸般彙聚下,哪怕萬物觀之術也難以洞徹,隻能一點點深入、收集。

良久,一切歸于沉寂,造化之力耗盡前的一刹,掌中欲要裂開的光團被他扔入了青胧山的邊緣,那片空蒙之地。

仿佛屏障一般的空蕩蕩區域在這一瞬迎來了巨大的暴鳴,青炎滾燙,夾雜氣浪沖擊,洶湧了數息才平複。

他瞥了眼,天壁似的區域如舊,半點兒損壞都無。

搖着頭,看來僅僅這種程度的力量還不足以觸動此地。

奇景的邊緣如何去擴大,這點倒是不急一時,陳嶼返回到石山上,沉吟着向住處飛去,心中則思量着方才,構築體系不是簡單的事,一個包涵諸多力量的大循環想要保證潛力并維持融洽、乃至相互間做到更多互補,這點尤爲困難。

好在,這段時間下來,不知找了多少辦法的他也不算全無所獲。

途中,擡眼看了下天色,眉心悄然閃光,面上與後腦處都萦繞攀附一道道細緻勾勒的紋理。

隻差最後幾處未能覆蓋。

“過幾日,雷痕應當就能完全内銘。”

他倒是不急,這之前還得先去天外做些準備,寄托元神這種事,陳嶼也是第一次,推演得再完善,作爲後路之一,都得試過才有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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