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中一遊,内景半處都不見。
到底隻是座小城,也唯有琳琅滿目的小吃才能聊以慰藉。
陳嶼品嘗一圈後早早離開,出城時未再動用術法飛遁,隻依靠着雙腿前行,看似不疾不徐,實則比之旁人卻是迅捷。
遇了人群緩慢腳步,閑談一二,言說如今的事态,又論及周遭名勝,他這家傳承幾許,那家聲望如何,時而探聽,時而順道去摸索一番。
一路上真個如閑遊一樣在去往正陽觀的路上四處溜達。
不過借着腳力,仍然趕在了翻年之前抵達目的地。
正陽觀座落城中,與震天響名頭不相符的是這家道觀本身并不宏偉壯觀,更無觀宇千百林立之景。
他看去,雖人聲鼎沸、穿行如織,但三三兩兩的小屋堆疊,錯落有緻倚靠在城池東南角,若無視了潮水似的來往香客的話,幾乎看不出這就是那名冠大梁的道門第一觀。
陳嶼面露驚訝,至少同真武二十八山比起來,正陽觀的規模與氣派無疑要不如許多。
來到門外,朱紅描刻勾勒在房檐,有造型奇特的飛禽與獅類猛獸,皆身下雕刻浮雲,乃此間傳說中的異獸,可明辨是非道理,其中那頭貌狀麒麟、體似獅虎的兇猛之物與上一世的獬豸頗爲相似。
陳嶼打量兩眼,他在真武山也見得這倆,行了幾千裏,多數道門觀宇前都矗立有石獸,裏面有些說法,他曾在道經裏有所聽聞。
整理了青衣,來時已經将雲鶴觀那件飛天雲鶴道袍披挂在身,此刻雙指不着痕迹點在身側,靈文一閃而過,辟塵術滌蕩一清。
“福生無量天尊!”
輕呼一聲,前方迎門童子正将一名香客送入觀中,轉身便聽到,這才好奇望過來,下一刻便眼前一亮。
“敢問哪家真傳當面?”
正陽觀往來的道人不在少數,平日裏童子送迎所見更是不下百八十,可當前之人卻不同,氣息悠然,空靈出塵,舉手投足都仿佛帶着令人動容的意韻。
比之他過往遠遠望見的一些得到真修都猶有過之。
當值的童子不敢怠慢,心下好奇來曆之餘,隻道最差也是哪家大派真傳入世行走,前來拜會。
哪知眼前道人淡然,笑着解釋道:“貧道雲鶴觀陳嶼,遊曆天下,此番前來卻是久仰正陽觀之名,特來拜會。”
童子一怔,雲鶴觀?附近有這麽個道觀嗎?又或者,這位好看的道長是來自某個隐世門派?
想到這,童子不禁更加興奮,連日來當值接引的煩悶都消散去幾分。
另一邊陳嶼瞧了眼小童亮閃閃的烏黑大眼,哪還不知道對方在想些什麽,搖頭解釋了句。
“雲鶴觀在西南,并非大派傳承。”
結果小童反而認定了什麽,值守都顧不得,就要拉着他一起去内堂。
兩人七拐八拐,入了門堂才發現這裏面别有洞天,雖從外面看來隻一些小巧屋舍殿堂,然而走到其中,玲珑布局别具匠心,各般都不差,與真武那等大開大合之風又各具特色。
路上,小童子好奇得緊,邊走邊扯着眼睛,滴溜溜轉個不停,腦袋一颠一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陳嶼無奈,他真的不是什麽隐世門派高人,不過小童卻不如此認爲,對方旁敲側擊,本是好奇道人口中的西南,以及隐世門派的情況。
結果童子抛出的問題對陳嶼而言實在簡單,不提他才吸收了部分真武道藏,一路上各家傳承都搜羅不少,加上見聞與經曆,不僅解答了疑惑,更爲小道童拉開了一幅大江南北圖。
從西南到江北,從山野到田間,從藥理岐黃到占蔔籌算,自然也少不了道門經義,一切都那麽通透,揉碎了一般擺在童子面前。
這幅圖太過于栩栩如生,仿佛身臨其境,以至于童子好幾次都聽得出神,彤紅小臉上滿是暢想。
而這也讓得小道童生出敬服的同時更加确認,這位就是某個隐世大派的傳人!
知道的太多了,簡直比師兄和師尊都要厲害!
很快,一條廊道過後,有挂着迎松殿的門戶出現眼前,兩人停下來,小道童還有些意猶未盡,隻是自覺不能打擾這位高人的事,于是恭恭敬敬又略顯稚氣的行了個稽首道禮,朗聲說道:
“道長稍待,這就去告訴師長。”
然後小跑遠去。
等下原地的陳嶼打量大殿,周圍并無其他門徒,桌上有茶水,他坐到椅子上自己斟了杯。
嗯,嘗不出好壞味。
陳嶼這才記起自己不善品茶,比起種類繁多的茶葉以及酒水,果然還是果汁更适合自己。
說起來,不知青台山上的靈茶摘采下來,味道是否會有幾許不同。
若真和旁的茶水相差仿佛,那大抵也就沒有繼續種的必要了。
最好就山茶粗茶那種,滾着水當解渴用就行,味道沒必要太複雜,縱然千回百轉他也吃不出來。
思緒發散了些,瞧得左右無人,被引動饞蟲的陳嶼手掌一翻,一隻竹筒飄然出現在前。
拿在手中晃蕩,果汁蕩起柔和青色。
絲絲縷縷的清香撲鼻來,淡雅醉人。
透過孔蓋,還能看見汁水中一粒粒紫豆沉浮不定,正是不久前從靈田裏采收的爆爆果。
咕噜噜飲下一口,噗噗噗!
這時,正一臉滿足的陳嶼突然耳朵微動,然後不着痕迹地将竹筒收起,揮動袖袍,面前卷起一股微風将醇香散去。
不多時,一陣腳步聲傳來,之前的小道童去而複返。
此刻有些讷讷,抱拳拱手。
“煩請道長再等候片刻,師長們正在通元殿商議要事。”
話落,小道童撓了撓腦袋,像是想起了什麽,腳下就要離開,但眼睛卻一直直勾勾盯着陳嶼。
他輕輕一笑:“待會兒貧道拜會了貴觀真道後,再去尋小道友,說說那西南的趣事。”
得到許諾,童子喜上眉梢,高高應了一聲後步調輕快地繼續去當值。
陳嶼則在這間内堂中默默調息,靜靜等候……當然不可能!
眉心閃爍,一道身影從中走出。
轟隆!人念如潮,正陽觀位居城中且人流如織,人念之海的沖擊非比尋常。
好在重鑄後的元神也今非昔比,面對浪濤般排打來的人念,巋然不動。
元神四下瞧看,劈開了人念汪洋,下一瞬飛身遁出,向着藏經之地而去。
意識并未全數遠離,陳嶼閉目,趁着這段時間繼續品讀消化腦中的書卷,待會兒估計又得增加許多。
……
就在陳嶼收集正陽觀所藏道經時,方才還在念叨的西南也有一事發生,此刻尚不顯,卻是将未來撥向了另一未知之路。
廣庸府,元陽峰。
一直清冷的山峰上,久違迎來了今冬第二批客人。
十二月二十八日,從萬裏外的越州真武山啓程,在玄誠道人尹文念帶隊下,一行十六人終于跋山涉水,緊趕慢趕在不到兩月的時間裏來到了廣庸。
地方偏遠,沿途戰亂不休,然而衆人卻興緻高昂,甚至包括尹文念在内,大多年歲不小的道人都挽起袖子,道袍褪下隻披上薄衫,毫無形象。
在正元觀引路下,最先一批的十六人上了山。
“玄誠道兄!”
“守檀,别來無恙啊!”
于啓猛起身相迎,而在他身畔,則是廣庸境内各大門派、道觀,武林與道門齊聚一堂,就等眼前這些‘高人’到來。
他們是元陽峰第一批客人,早七八日就上了山,在于啓猛收到尹文念回送的書信言說自己一行人已經啓程,他推算了日期,左右差不離,便将涉及的勢力一齊喊了上來。
而這些人到來自然不比尹文念帶隊衆人,他們一則是送上了更多的靈藥,也是廣庸府各家收集的最後一批,同時也能在接下來的共研中旁聽參與。
于啓猛會将自己琢磨出的定竅之法傳授公布,并且邀來尹文念以及衆多岐黃高人,爲的是更進一步,完善出真正的修行之法。
至于屆時身旁勢力能收獲多少,這就要看他們自己了。
于啓猛上前,先是爲遠道而來的十六人接風洗塵,安排了一桌齋菜,然後又介紹了身後衆人。
“海雲觀清一,見過各位道兄。”
“砣岩山方宗尤……”
“正元觀雲真……”
“奉雲門劉浪飛……”
尹文念一一回禮,不過明眼人都看得出這位的念頭不在這些繁文缛節上,于是于啓猛也不多等,等十六人草草填了肚後就帶着他們去到山後一地空曠處。
正有青石堆砌,其中擺了十餘隻沾濕的木盒,尹文念神色一正,望向于啓猛輕聲問道,“守檀道友,這就是道友信中提到的那種獨特木料?”
“正是。”于啓猛點頭,然後親自取下一枚,捧在手中。尹文念低頭看去,上面有刻印,卻是一朵如浪雲朵。
于啓猛似乎看到了對方的目光,解釋道:“這本是海雲觀的,此次爲了一舉成事,便拿了出來。”
說罷,他又指向其餘人,“廣庸之内大大小小幾十家,但凡獲得仙家靈藥的都不敢獨私。”
“各位有心了,無量天尊!”
聽到這裏,饒是尹文念也不禁爲廣庸府的各家器量有所動容,身後的其餘人更是點頭連連,看向各派的目光都和善了不少。
這時候于啓猛倒是笑道:“可莫高看了我們,這些靈藥太難處理,藥力又莫名會流逝,放在手裏幾月下來也得枯寂,不如就此一搏。”
話雖如此,尹文念卻是搖頭,若是中原門派勢力獲得如此多數目的靈藥,無論可否利用,都決然不會拿出來。
君不見洛城之中單單兩株幹枯靈藥就能引得各方雲集,貪婪觊觎。
他們不知道靈藥難以使用?不,都清楚,可人總是僥幸的,覺得自己獨一無二與衆不同,萬一能獲得仙人傳承呢?
這一刻,尹文念看向于啓猛的視線終于定下來,他心頭感歎了聲,這位果然還是沒有變。
正是有了于啓猛,廣庸道門乃至武林江湖才擰成了一根繩,不似旁的地方那樣亂糟糟。
“西南于真修……哈哈,守檀之名如今真武亦有流傳,不少後輩門人都仰慕!往後若有機會,可要來山中一叙。”
兩人閑聊幾句,于啓猛止住話頭,自家人知自家事,能邀請來眼前這些人一路跋涉到西南,自然不是爲了叙舊,更非壯大名聲。
眼下此刻,還是将要幹涸枯寂的靈藥更重要。
“靈藥玄妙,許多用處不清不楚。”
于啓猛率先開口,一邊取下木盒的蓋子露出裏面的藥植,一邊引來了旁邊一位勁裝武人。
“鐵拳門張嵩,勁力已大成,在生食靈藥後血溢體表,足足兩日才停下。”
說到這,那魁梧漢子張嵩方正的面龐上滿是餘悸,說道:“各位道長,那時候的感覺簡直吓死人,就覺得整個人都置身火爐,偏偏最後一點兒氣力都不見漲!”
看到精通岐黃藥理的幾人低頭若有所思,于啓猛接過話頭繼續補充,“還有陽劍門的李老弟,他則不同,服下靈藥後不僅沒有出血,反而平平安安渡過,最後勁力交彙,點破了關隘,自成龍虎!”
“同樣是武人,氣力相差無幾,偏生結果大相徑庭,如此例子還有不少。”
于啓猛一一舉例,包括自己後來帶着靈藥窩在山上試驗的一段段經曆。
其餘人也相繼開口,所言大多類似。
而面前以尹文念爲首的十幾人則漸漸愣住,他們實在沒想到,這幫人得到靈藥後竟然能有這麽多的神奇想法。
生吃不過瘾,有人烹煮,有人切絲涼拌,還有人混着一些山珍爆炒。
有丹鼎道人企圖煉丹,拿了靈藥與鉛汞玉石,結果莫名其妙炸了爐。
還有人移栽在自家田裏去,然後不到三五日就枯萎,藥力流逝的速度比幹巴巴拿在手上都要快。
尤其于啓猛,爲了研究,加上後來鼓搗出定竅法後,一發不可收拾,隔幾天就用一批靈藥,山下各家的靈藥近半都填了元陽峰這個無底窟窿。
一時間,尹文念身形微顫,竟是不知如何去說。
一開始他們還覺得眼前這十來隻木盒裏都有靈藥,這是何等龐大的數目,聞所未聞,然而現在隻覺得這些太少,天曉得這幫人在這段時間裏到底浪費了多少!
十幾株,大概不夠這群人幾天禍禍。
确實得搏一搏了,再不搏就沒了。
難怪遠隔千山萬水也要請了他們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