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号分神早已不知到了何處。
天外天不分東南西北,無有日月,遠近距離在此地沒有太大意義,隻能應着心中的刻度來估算時間,再結合飛遁速度進行有限的預估。
隻知道如今原路返回已事不可爲。
打定主意要以自身作爲錨點,它停下不再前行,體内的力量則繼續燃燒。銀燦燦如電芒閃動,精神力溢出在外久久不散去,最後交織成弧面罩下,嚴絲合縫後将金色身軀罩在内裏。
靈光飛旋在銀色球體表面,能見到其個頭正不斷縮水,很快就從人頭大小化作不及巴掌大。
與此同時,激烈變幻的精神波動引來黑霧,從天外天虛空中滲透而出,洶湧在畔,一隻隻黑蟲凝聚,撕咬中與銀光球體對碰。
良久,外部的靈光穩定下來,精神力徐徐收束回屏障下。
黑霧散去。
而光球則模仿意識星辰的做派,時而釋放一縷精神力作爲誘餌,引來數目不多的黑霧,消磨殆盡後又收攏殘餘的原石回補自身。
勉強做到自足。
不過黑色原石駁雜,他有所預料,分神在沒有旁的資源滋補的情況下一直滞留在此地,無法長久維持下去,遲早會有潰散的一日,好在那時候陳嶼大概已經抽出閑暇,能分出部分精力尋找過來。
“一處錨點,便相當于一顆釘子,當錨點足夠多、布局足夠廣的時候,天外天将被摸清與掌握,再沒有不可去的地方。”
分神閉目靜默,蜷縮在銀光球體中靜靜等待。
身處虛空,或有亂流吹拂,能将意識星辰移位,外層的屏障将有效抵禦,唯獨顧慮的是會否被挪移它處。
“亂流的到來不可預知,甚至存在與否都不能斷定。”
意識星辰的移位或許爲本身活動所導緻,亂流即使存在也不大可能是推動星辰的主因。
念頭漸漸散去,意識封閉,分神在維持光球的同時盡量節省力量,不再活躍。
天外天中變故太多,黑霧每次升騰席卷都仿佛将天地重塑,走過的路都變得陌生莫測。
秘地、旋渦、亂流不過尋常,更有空洞破碎、異光穿刺、世界跌落等景象被它在飛馳探索的途中以精神映照目睹……很多都無法防備,充滿了意外性。
區區如它,隻是一尊消耗大半的分神而已,将錨點釘好即可,其餘的想再多都無用,體量有限,有心也無力。
……
宜甯府,陳嶼并未待太久,五處内景地被搜刮一通隻得到一件秘寶。由于出産自内景中,秘寶并蒂花難以通過借道現世的辦法帶走。
無奈之下隻能在臨走前以法力幻化熔爐,精神作柴薪點燃,将這朵嬰兒拳頭大的黑色綠紋花朵型秘寶分解熔煉。
最後除了得到一鍋靈光閃閃卻無大用的藥渣外,隻剩兩粒淬煉出精華揉捏而成的小巧丹丸。
米黃色,捧在掌心宛若豆子。
有白氣萦繞,浮動光霧,低頭嗅去隻覺清新氣息撲鼻,引得精神欲動。
剛出爐刹那他撚起一粒喂入口中,淡淡甜意過後神色略做變化,眉頭鎖緊又平複,良久後才一口濁氣吐出,作歎息狀。
并蒂花與其它内景秘寶一樣,都具備一定不俗的特殊之處,譬如當初入手的石勺、翡翠根莖等,或是作用精神、或是增幅氣血筋骨,于層次尚低時更能輔助積蓄靈性,爲自身靈性蛻變打下基礎。
可惜這些隻在低層次有效,此時再服用卻僅剩下回補恢複的用處,于他而言效果大幅縮水。
收起剩下一粒,陳嶼嘀咕着,畢竟是一份内景秘寶,好不容易找到,結果煉出的東西顯得不堪。論回補,他手中可不缺類似資源。
如靈石靈液,以及長性燈、天石等物品,足以在靈性、法力、精神、氣血各方面填補日常所需。
效果大差不差不說,每一樣的獲得難度還都遠低于秘寶。
“真要‘餓’極了,縱然是靈土也未必不能添作食材。”
甚至外界離散漂浮的無數靈性,他如今能做到通過一些手段接引采下來,隻是太駁雜混亂才沒有這般。
将内景秘寶作爲恢複途經去使用,實在有些浪費,陳嶼沉吟,真正要緊的在于各處的秘寶難以互通,除非跨越四色霞霧走霞光海——宜甯與青台相隔遙遠,這條路同樣不好走。
霞光海中各色霞光充斥四方,不止跨入的元神會被侵蝕,秘寶同樣不能例外。
這樣一來就需要額外付出一份力量去庇護,大大加大了負載。
說起來,能不能通過奇景溝通兩地?
他不由得回憶起奇景剛開時,自己曾走動在奇景與道觀内景地之間,奇景的存在在他看來很大可能是一方虛幻的、挂載在現世背面的一方空間,或者幹脆就處在内景與現世的夾縫中。
不過随着奇景日漸凝實,逐漸脫離了往日的朦胧,變得真切可觸碰,他現在也不清楚到底還能否借道走一遭。
雲海蕩漾,一座青胧山從背後掙脫出虛無,煙籠霧聚,山面沾染露水,表面濕漉,由青石堆砌而成的山體仿佛實質。
陳嶼回頭望,能看見有一團團薄薄火色氣息缭繞,纏練在山上,将山石進一步凝煉壓縮。
自從琢磨出血竅對奇景有用處後,他幾乎每日都會開辟一方融給奇景。一開始還想着考慮辦法優化融合,約束碰撞中崩散的氣血,後來發現自身可開辟的血竅遠遠超過奇景所需,索性不再費那些心神。
搬血、開竅、蘊體。
待到強化體魄差不多後便徑直掄圓了砸給奇景就好,省力又方便。
進度大大加快,一日一竅,将奇景喂得白白胖胖,距離真正的化虛爲實已經越來越近,最後的差距肉眼可見。
陳嶼轉身走入,穿過月色般朦胧的一層白霧後,腳步一滞,眼前的世界徹底展開呈現。
之前從意識深處撈起的明黃殘月随着一次次碰撞,被消奇景化一空,天空中空蕩蕩隻剩渾厚雲層,泛着些許靛青與赤色揉雜。
已經很熟悉環境的他未去多看,快步來到山腳處,這裏有一方庭院,狀态模糊不清,大緻隻搭起兩面牆壁、一架石桌。
這是他仿着雲鶴觀搭建而成,雖說眼前隻有一個雛形,不過本就是陳嶼用來練習駕馭掌控奇景的手段,建築好看與否并不重要。
他擡手上揚,一圈土石轟隆隆升騰拔起,最後落在一旁,錯落有緻。
随着腳下世界一點點變得真實,陳嶼察覺到其中一些變化正在發生,奇景與精神層面聯系緊密,然而脫離虛幻的同時卻意外将這種關聯愈發加深。
兩者近乎捆綁在一起,他念頭一動即可操控大量土石,乃至整座青胧山!
在這片空間中,如今的他可謂逐月拿星、翻手雲雨,真正當得起仙人二字。
不過如此操控隻是個大開大合,一些精細層面尚有較大困難,不知是否與未完全凝實有關。
陳嶼之所以想到通過奇景勾連内景地從而轉移隻能在内景中存在、現世觸及不到的秘寶,正是有這方面的原因。
奇景的變化或許能讓他找到些機會。
“内景秘寶隻存在于出産秘寶的内景地中,無法挪移它處去。”,他暗道,一直以來經曆的所有内景地中都如此,這并不奇怪,在陳嶼想來不同的内景地看似都由現世之物投映而成,但實際也許并非在同一層級。
這是個千層餅的世界,一層套一層。
各種奇特空間結構到處都是。
出入過天外、闖進過意識的陳嶼對此已經見怪不怪。
“且試一試,若能将秘寶借由奇景轉移出來,以後再碰到内景地時就能夠從容許多,不用再擔心秘寶無法帶走。”
隻是手中的秘寶被煉成丹丸,吃了一粒還剩下一粒。一時半會兒再去找新的也得花費時間。
他想了想,先挑幾塊靈石放進去,結果自然無用,靈石穿透了薄薄光影,掉在浮田上。
陳嶼眼波微動。
自從四個月前奇景在多方資源的投喂下陷入瓶頸,大量能量物質淤積内部,于是他便停下了靈石靈液的供給。
如今,再一次投入靈石,卻沒能留在奇景中,這一點倒是不出意外,畢竟沒有真正凝實,陳嶼能夠接受。
不過另一方面來看,靈石雖然沒有被奇景鎖入山中,但同樣也不曾跌落到更深層的迷幻虛無中——在最初時候,奇景綻放自心室、依托青胧山搭建而成。
一應物資出入都僅僅相當于遮蓋一層脆弱的虛幻掩蓋,實際石頭還是石頭,依然放在院落中,隻是不再和雲鶴觀同一個層面,跌入到深層。
陳嶼曾嘗試過,在離開一段距離後從奇景中取出放入的盛裝靈石靈液的桶,結果是一陣模糊,好似鏡中花水中月,全然觸摸不到。
那時候在稍遠一些的地方投放,但凡不小心就會将放入的事物遺落到不知何處去,且再難取出!
這使得他之後除了定期投喂的靈石靈液外,再未存放任何事物到其中。
“看來奇景與青台山真的快要脫鈎。”
至于下一步……實體物質不行,不意味着秘寶不能,不過他得先再找到一處蘊結有秘寶原材的内景地才能嘗試驗證。
……
一陣小雨過後,陳嶼駕馭着浮田一路向宜甯以東的黃山山脈而去。
升仙會他并未去摻和,當地不願離開的小門小派搭在一起,大體上與當初廣庸府的法會類似,宜甯本地的升仙會同樣有道門勢力,名氣都不大,底蘊甚至比不上久居石牙的海雲觀。
陳嶼離開,未能找到錢玄鍾去向的當下,他将心思更多放在了奇景上。内景地的探索告一段落,與之相關的數項試驗有待更多驗證,如今他需要的反而是好生結合已掌握的信息,對一些往日推導出的結論進行複盤,因爲可能存在錯漏。
天雲悠悠,轉瞬數日。
途經邕州,他并未過多停留,隻與宜甯時候一樣采買了些藥種,尋了當地的上三教與下九流打聽周遭大小事宜,可惜依然沒有錢玄鍾以及沅陽門消息,隻當他們銀針落海,短時間内再是難以尋到。
于是一如既往,點了家客棧暫歇,花去一日到附近幾家道觀門派中翻閱拓印各家的書冊經卷。
間或查看有無内景地蘊養。
若是收獲足夠,或者着到手了一本頗有價值的書卷的話,古籍殘典也好、野遊雜錄也罷,他都不吝留下一些諸如養氣培元丹藥、壯血去疾散方之類的報酬給予對方。
“内景兩處,秘寶爲零。”
搖着頭從這個‘貧瘠’的地方離去,陳嶼不禁懷疑自己對内景地的誕生的推測是否有誤,分明邕州人戶之數遠超西南各州府,武林與道門皆傳承已久,雖比不上錦州,但也比宜甯府勝出許多。
不料撲了空,幾家勢力并未搬遷,然而真正蘊養出内景的就一處,另一方内景還是在州城綏陽的一座高塔上發現,那是幾百年前的建築,無門派盤踞。
“人文彙聚麽……亦或者人念還有其它未曾判明的地方?”
陳嶼對内景地的發掘愈發深入,慢慢發現以往的很多猜測都有局限,又或者說不同的内景地所表現的‘特征’各有差異。
并非表面上環境、氛圍、光色等方面的區分,而是更深處,關乎内景存亡規則的體現。
“大概真是不同層級。”回憶自己在綏陽城中看見的那處内景,與往前幾處都有明顯差别,再仔細回想,許多内景間也或多或少存在不同。
譬如靈性的變化。
平常并未關注,之前涉足的内景其實不算多,故而也少有在意,如今陳嶼才恍然察覺到,每一處的内景地中的靈性變化都不一樣,差異或大或小,體現方面也各有特點,若再以這些爲基礎細細區分則會發現,部分内景間存在相似卻不相同的靈性變化特征。
将這些特征切分來看,大緻就能看出一些東西。
“青台山道觀下倒映出的内景地與綏陽高塔的内景很相似,靈性的流動、升騰乃至被過濾時的溢散速度、漲跌幅度,都有類似表現。”
而與之相比,已經潰散的桃樹内景和落霞岩内景、宜甯幾處内景,顯現出的相應特征又有差異。
若是将這些差異比做線條、标注成點與面,再看去就會發現,一條明顯的如潮水起伏似的漲縮分界映入他眼中。
“還不夠!還要更多内景作爲依憑!”
陳嶼還算平靜,這世界本就是個千層餅樣的構造,他早有預料,不過如此明顯的層級劃分被内景赤果果表現出來,依然令他怔神了片刻。
旋即收攏了心思,不再浮想,他覺得想要徹底摸清現世與内景的關聯、世界的構造,這些還太遠,一處兩處内景,乃至十七八處都不夠。
天曉得這地方有多少層!要知道他當初可是随着變異桃樹倒映出的内景崩潰而一同跌落下去,在那片充斥填滿了純淨靈性的蒼白之海中掙紮逃出。
那或許才是天地的底層,而自此之後他再也沒有類似經曆,如今掌握的所有内景地大概都隻是表層。
而現世,興許就是包裹千層餅的那層厚厚的皮。
一晃六日,又走過四百裏,這是從天空飛去,若攤再地上蜿蜒山路恐怕千裏都止不住。
邕州之後是禹州,值得稱道的收獲不多,由于早些時候救世軍曾有人馬流竄此地,兵戈如火,雖比宜甯好一些但也好不到哪裏去。
無論内景的形成緣故是在于人文典故、抑或底蘊曆史,找人多的地方自然不會有錯。
他期待的,還是不久後即将到達的錦州,那是居于雍山地界的世外桃源,山水環繞、與世隔絕,近乎數百年不見刀兵。
“若是沅陽門真個沒有滅盡,必然也是要逃去錦州的。”
北邊不用想,已經打成一鍋粥,更東方的幾州同樣紛亂無比,建業收複不到半年,商賈囤積居奇、世家連橫兼并,朝堂上諸公業已開始新一輪狗鬥。
上下齊心往一處,勢要将大梁的半壁江山折騰完。
而河間地,則被平定江南後借道宿州的宋大将軍打去。如今中原一帶除了腹地有重兵把守鮮少被戰火波及,其餘地方與旁的州府沒有多少差别。
他能想到這些,背負滅門之仇的錢玄鍾不可能想不到,估計也得找去,往好處想,此刻已經團聚了也說不準。
正當陳嶼準備動身直接趕往錦州,再多撿些内景與秘寶來研究的時候,突然活躍的意識掀起劇烈波動,打斷了計劃。
在去錦州之前,他不得不停兩日,在通州待上一會兒。
對此,陳嶼不憂反喜。這幾日腦中靈光不斷,心髒血流奔騰悸動,正是奇景凝實的預兆!
放下手中諸事的他不敢在浮田掏出青胧山,萬一化虛爲實落下來,縱有萬法鏡庇護,整個田土都得垮塌粉碎!
好在周圍有個去處。
正是那天下八山之一,此方水土道門傳說裏那位玉應元壽真君的成道地——黃望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