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透後的地梨子個體圓潤,表面長有一層厚厚帶有磨砂觸感的皮質,皮外探出許多細小根須。
此刻,挖出土來,将沾染在根須上的土壤剝下,攤在掌中細細打量,能夠嗅到些許彌散的澹澹腥甜,略微刺鼻。
目光轉動片刻,再看向土層,隻見和果實本身淡黃色澤不同,受到影響的土壤大體呈白色,隻是内裏漂了幾許深褐,如同鐵鏽腐蝕,那股萦繞不去的腥味正是來源于此。
“這些土壤比起剛開始要混雜許多,顔色遠不似想象中那般純淨,不知是種植途中出了問題還是正常便如此。”
地梨子的用途無需贅言,從種下到現在的挖采,數月來陳嶼觀摩不下百次,同青瓜一起紮根在藥田一角,日日靈液澆灌不辍,對其用途早已猜了七八。
依照他的看法,據其觀察,地梨子沒有青瓜那樣吮吸人念化爲己用的能力,果肉内部更無靈源靈氣孕育,而四周散落的根須細短孱弱,本質和尋常草植根莖别無二樣,并無奇異效用。
但要說這一果實完全無用卻也未必。
掂量着,心中暗暗估算,手上此物塊頭着實不小,約莫一斤有餘,比以往種植的靈植要重上很多。
收攏了腳邊土壤,整個都挖出,普通土質與這些變異的土層有極大差别,輕易就采集幹淨。
另一方面,此番隻種下一株,影響到的土壤不多,範圍局限在地梨子周邊半步大小。
并非他不願多種,和青瓜一樣,當初從山下買來的一批種子數量不少,不過考慮到靈機存量有限,做不到大手大腳,再者從種子開始種養所需時間更久,故而隻各一類選了一兩粒種子培育,至少等驗證了真切效用後再談是否廣種的事。
帶着地梨子和變異土壤返回,陳嶼也沒去取下銅鏡,直接以靈文構築了洞悉術的上位改良術法[萬物觀],比起萬法鏡依靠存儲法力與既有靈文臨時推導組合的方式,手動施展在現今無疑要強上一分。
不過他畢竟精力有限,很多時候顧不上其餘事務,萬法鏡便能很好替代發揮用處來,不至于一直耽擱下去。
此刻,術法騰轉在身側,萬物觀乃洞悉術改良版本,作用方法與前者大緻相差無幾,唯有洞察入微層面與掌控難度上有所完善。
很快,結合長久來的觀察,他迅速将面前兩者擺弄清晰,靈光收回,術法散去一空。放置在石桌上的淡黃果實和白褐土壤的用途被推測得七七八八。
呼!長出一口氣,像如今這樣,遠比當初一根玉蟲衣都要琢磨半天,再輔以小鹿等生靈試驗來得方便。
陳嶼一邊整理思緒,一邊浮想,同時将眼前的土壤收好,相比地梨子果實,這些變異土壤的結構和用處才更加吸引他的注意。
和尋常土壤以及正常情況下的靈土都有不同,無論肥力、滋養能力,乃至于土壤本身蘊含一絲奇妙的生命力。
這并非意味着變異土壤脫離了死物化作生靈存在,而是其間的生命活性得到了極大提升,若有植株此刻種植下去,想來成長速度必然能夠大幅加快,甚至品質同樣不會太低。
快速生長說來有用,但之所以惹得他在意,卻是另一項能力——土壤對種植的植株具有某種特質誘導。
換句話說,從變異土壤中長出的植株将更容易異變,即使沒有靈機投入,亦有一定可能突破原有的自然限制。
“這倒是和調配後的靈土有些類似。”
但也有區分,據他推測上述效果的發生很可能會使得植株變異出的能力更趨向地梨子自身的效力,莫種程度上來說這是以喪失各自獨特性換取來的變化。
而靈土則不一樣。
變異土壤說到底是來自地梨子對周遭土層的輻射,算作靈植的産物之一,殘餘果實的影響和特征并不奇怪。
相比之下靈土更加純粹,無論是否以靈石靈液調配過,改造前後的靈土都不至于那麽多花裏胡哨,僅僅在蘊養滋補植株生長上有所突出。
“變異土壤與靈土不同,并非單純的靈性沉積浸染,但在效用上确實相似。”
對于此他早有預料,而關于如何去利用這些變異土壤,陳嶼注視白褐相間的土壤一陣後,漸漸有了注意。
……
藥田裏,又一批元靈根成熟,白白嫩嫩的長果從地裏拔出來,剝去葉片,洗淨泥土,以法力挨個紮下口子将其中的靈源汲取出來。
一口木桶很快被裝滿,靈文閃耀,封靈術描刻其上将靈性流逝的缺口堵住。
木桶不大,乃是陳嶼在最近才作出的物件,木闆内镌刻有靈文,底部墊了數枚存儲有法力的符牌供給封靈術法的運轉。
實際上,比起木桶,皮囊與竹料要更容易鎖住靈性一些,當然察覺不大,在考慮到獲取難易後,他還是選擇了木制。
有術法在,靈性封存和靈液漏出都不是問題。
伐木取材,攏共做了五隻,其中兩隻填滿從田間收上來的靈液,滿滿當當,超過了五十斤。
剩下三隻則被用去裝靈石,靈石都是打磨好的,兩寸長的六棱晶模樣,如此一來看着整齊也更方便塞入桶中。
殘餘的邊角粉末全數倒給了浮空田中的靈土,靈性盎然一時,險些沖破了陣法封鎖。
除了五隻木桶,包括靈種、衣物、碗筷等所需也都帶上——頂上那口田地中央已經搭起了一間小巧木屋。
不大,一床、一桌、一凳,距離田土的承載上限還有一定空間,足夠他再種不少植株,不過這些得等往後,現在手上的靈植有田地種植,無需占用此地。
“二次靈機培育的靈植種下,下次回來應該能趕上成熟。”
這其中就有青瓜和地梨子。
也沒有給這兩個改名,主要好記且熟悉,便沒了多餘心思去費神。陳嶼期望青瓜二次靈機培育後能夠帶來驚喜,百竅法與汲取人念,這兩個無論哪個有所進步都不差。
“純化人念……此去一番,少不得要出入人世間,小城小縣還則罷了,真要去到府治、州城這樣的繁華之所,恐怕妄駁念頭更盛,沸反盈天都不止!”
出入遊曆其實無妨,隻是人念過于鼎盛的結果必然幹擾精神方面。
元神出遊将尤爲苦難。
一想到那時景緻,大抵會猶如在烈火烹油的鐵鍋裏打個滾模樣,陳嶼不禁又多帶了幾粒從青瓜中取來的種子——與地梨子一樣,都由種子培育而來的它們種子天然是靈種,可以播種,無需擔心其它。
隻希望青瓜能多多汲取人念,純化其駁雜一面,防備一二。
可惜他自己很清楚僅靠種在土裏的靈植很難做到時刻護佑,置身人世紅塵難免被人念洶湧洗禮,必然需要從青瓜的作用入手多做研究,最好能弄出些術法來,如此才能有效抵禦人念。
“而在找到有用的手段之前,青瓜繼續種植,庇護浮空田,避免人念沖擊。”
陣法能遮風擋雨、能阻礙鳥雀,遮掩不能人視,然而面對無序無端、浪潮一般的人念,卻是半點兒用都無。
過于沸騰濃郁的人念在沖蕩靈性的同時也會妨礙靈植生長,對此,除了種植青瓜予以對抗外,便暫且隻能飛高一些,離了淤積人心念頭的範圍後才能拜托些許影響。
“奇景倒是更能遮擋,一旦展開來縱使再強烈的人念波濤都能被擋住。”
然而這隻能想想,在奇景尚未凝實的當下,貿然降臨現世中與人念對抗,會大量消耗其中積存的力量,長期一來費心費力灌輸注入的能量将腰斬不說,想要庇護浮空田這般範圍,奇景至少要展開大半面積,如此一來所需的精神耗損堪稱海量。
即便是他亦支撐不了多久,一時三刻尚且能行,欲要維持十天半月則斷然沒有可能。
于是,青瓜被種下,在浮空田上,按照東南西北各方都種了一些,從三枚成熟青瓜果肉中取出的種子播撒得不剩多少。
其餘還要留着在山上二次靈機培育。
浮空田完全由靈土構建,混合清空草汁後更是幾經調配改良,地力肥沃比之院後藥田還要更勝一籌。
爲了青瓜能夠及時長成,陳嶼又在确認地梨子輻射出的變異土壤功用後,以靈液沖刷稀釋,法力蘊養之下洗去了部分地梨子的印記,隻留下了催化成長方面的效用,灑在青瓜種子附近,不多,但應該足夠讓得這一批種子更快長成。
“原本,青瓜需要五個月才能成熟,而浮空田靈石靈土靈液不缺,地力充足,加之有變異白褐土壤輔助,至多三月便能有所出産,能夠在人念席卷中派上用場。”
日子提前近半,變異土壤的效果實在不差,陳嶼想了想後,到底還是沒有大肆使用,畢竟關聯了一種明确的靈植,使用過多會使得其它植株失去特異,變得趨同起來。
目前階段,除了在地梨子本身的培育上可以放心投放,其它靈植需要盡可能節制使用。
不過以後若能找到其幹擾性狀表現方面的根源,并削弱一些的話,這些土壤未必不能發揮更大效用。
故而陳嶼也沒有徹底抛之不用,正如此次,偶爾拿出少量應急亦是可行的。
時間一晃而過。
浮空田上的青瓜已經發芽破土,而元靈根等二次靈機培育的靈植亦栽種。
需要移植和準備的事情基本都完成。
山上,陳嶼正在煉丹,火焰熊熊,青色映照面龐,将院落照得亮堂堂。
他這是在給墨靈鮍存放一批食物,正好也将近日來從山裏摘采的藥草悉數熬煉成丹丸。
喔喔喔!
屋後,雞兄高高啼鳴,片刻後帶着一群大小雞們耀武揚威從院門口走過——考慮到自己此去至少一兩月是回不來的,故而索性給雞兄放開了門,不再豢養,有雞兄這隻膘肥體壯、戰力十足的大公雞在旁側,尋常蟲豸很難下手。
“雞兄這頭不用操心,山前院後的草籽和蟲子管夠。”
不夠就去林子裏,憑着那對兒連他看了都啧啧稱奇的黑亮利爪與尖銳前喙不愁沒有吃的,至于其餘的雞,跟在雞兄後面撿漏就成。
又想到黑魚,煉制完氣血丹後,陳嶼扔了一粒在缸中,結果沉睡在水底的黑魚動也不動。
精神貼近,感知着體内洶湧澎湃的氣血,血肉仿佛在重塑,一層魚鱗蛻去,換上了更加黝黑堅固的鱗甲。
整個過程尚未結束,靈性不斷彙聚在魚體身上,目中銀光泛起,隻覺眼前宛若一道細小的旋風連接天地,抽離了四周遊離靈性灌注在最下方的薄薄靈性繭子上。
陳嶼拿出兩枚靈石扔入水中,或許是種植了太多靈植的緣故,道觀裏的靈性要比外界更加純淨,不過純度還是太低,若他來吸收必然是不會這般莽撞的,但黑魚沒那麽多選擇,連這一次的變化都是突兀間到來。
水缸邊,已經有不少靈石散落,都空空如也,顯然已經不是他第一次投放。
“這種變化到底是靈性積攢的自然現象還是說,和靈植服食有關?”
爲了驗證這一點,就需要黑魚渡過去才行繼續觀察,否則一條死魚可就失去了價值,沒多少可試驗的。左右自己付出的不過十來枚靈石,浮空田打造成功後,無名山那邊大陣也崩解,兩個吞靈大戶都不再,自然不心疼。
再次看了幾眼,丹丸難以融入水,估計等心來也能繼續吃。收好爐鼎後他放回到天上去,然後将剩下的一把氣血丹抛灑水池内——墨靈鮍吃一粒就要消化一段時間,而蝦蟹就更不用說了,一粒丹丸足夠它們吃半月的。
這一批氣血丹被他加了料,于水中融化需要很長時間,靈魚們可以慢慢吃。
安排好這頭,陳嶼騰轉雲霧飄身去到山腳,在林間山道上布置了一圈陣法,不求遮掩多久,隻迷幻些霜霧在前,如此一來配合人盡皆知的山道險阻便足以令大多數人知難而退。
山側确實敞開,他也沒有多餘功夫去一寸寸布置,好在雲鶴觀偏遠,名頭在這十幾年裏不聲不響,前來拜山敬獻的人幾月才有一個。
山腳上布置陣法也不過是以防萬一。
萬法鏡他需要随身帶走,而道觀這邊自然也不會全無防備,後院的陣法又強化一番,天上另外兩處浮空田同樣埋入符牌運轉法陣用以遮掩。
“風雷彙聚時或許有些危險……”
念動間,再次推高了些。
傍晚,陳嶼好好做了一桌菜肴。不耐保存的靈植都上了桌。
吃完收拾後,吐納了半個時辰,照常看了會書,又練了練拳腳和術法。
一夜過去,次日天明,一陣風吹拂過青台山上下,無聲無息中,仿佛一切都未變,但細看下又好似少了什麽。
風輕雲淡。
林蔭婆娑,悠悠蕩蕩。
良久,一頭梅花鹿從草木中鑽出,來到院前張望,正呦呦喚了兩聲不見動靜。
一隻昂揚腦袋的大公雞從屋後轉出。
喔喔喔!
一時間雞飛狗跳,好不混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