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收尾陳嶼不再理會,幻身術籠罩身軀,光雲映照不見,旁人除非貼近了百丈空中走到近前細看,否則絕然沒有看清的可能。
身形穿梭雲叢中,他施展乘風化虹之術遠去。
首惡既除,便沒必要繼續停留。正好就着這次下山機會,一來他準備沿途留些心思,如犁過地,将乘勢而起的匪徒賊人們認真清理一番。二來則是就着這次一路去趟縣城采買置辦一些物件。
哪怕修行至今辟谷有成,但陳嶼自知并非全能,衣飾器皿皆要從山下得來,好在懷中還有幾分家底,早先香客善士奉上的百兩紋銀一直未曾動用。
除此外還有搬去隔壁縣的劉師伯,他老人家歲數大了,距離上次見面又隔了數月,左右陳嶼現在都有這個閑暇,順道去看望一二倒也正好。
“熏神靜境香卻是不必帶了。”
劉師伯血氣頹敗,精神頭遠不如年輕時候。上次去便連連拒絕,因爲能起到的效用實在太低,确實能感覺出這是個好東西,可惜自己臨近年暮。
對方曾直言不諱說道,用給他這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老頭子實在過于浪費,便再也不願收下。
心中念頭轉動,動作不停。
嗖!白雲攏合漂浮在外, 一抹淺淡痕迹從其間拉扯而出。
漸漸遠了些以後, 陳嶼這才青光一頓暴漲,全力施爲。
自從雷痕化用入内,乘風而起時無論速度還是動靜都有了不小優化,前者起勢更快、奔騰間宛若電芒飛射, 後者則體現在騰空刹那, 不再如最初時一般轟隆隆恨不得所有人都聽聞入耳,此刻哪怕仍舊存在細小嗡鳴, 但距離稍遠一些便無人可知天上正有青虹劃過頭頂。
剛出了雲端, 向着石牙縣城方向飛了不到二十裏,蜿蜒山路上又出現一夥結伴作祟的匪賊。
他懸停在空, 無聲無息飄落靠近。見的有布衣中年叩首哀求, 身側一大一小兩女子滿眼滿面皆是畏懼。
以及四周零零散散五六人,一個比一個笑得無恥畏縮。
目光幽幽,他看向道旁跌倒的幾位白發蒼蒼老人,似乎是布衣中年一家的父母輩, 此刻口目大張, 眼仁渾濁無光, 血液從腰腹流出, 凝在地上淤積化作散不盡的憤恨。
匪徒拉扯婦人, 作勢要踢踹。陳嶼動手了,沒有如之前一般動用符牌, 此時離得其實不遠, 四五十丈左右,甚至能聽清地上幾人的話語。
不願耽擱, 靈文閃動之際一道帶着斑駁青絲的光束轟然劈落。
單論聲勢随手釋放的術法自然不如精心制作的符牌有威勢,不過眼下這群蟊賊也并非通勁武者, 陳嶼念頭一動,砸落而下的崩山術收束靈光法力, 直直爆裂在欲要動手的匪徒身上,未曾殃及周遭。
一如之前。
一男兩女甚至還在哀嚎掙紮, 還在奮起反抗, 但見刺目閃爍後一具焦黑屍首噗通倒下在身前。
空中, 瞄了眼像是還未反應回過神來的剩餘幾人。
銅鏡離手,光華綻放!
興許是最近改來改去一直沒有動用的緣故, 陳嶼激活銅鏡時一時不察, 稍稍多加了一成法力進入。
轉念一想,罷了, 反正都是些渣滓。
絕了阻攔的念頭,鏡面内的節點生發明光, 靈文瞬間排列。
術法成型,崩山術所化光束爆裂轟擊而出。
轟轟轟!!
一發、兩發、五發、十發……
身下還在轟隆隆炸響, 他卻早早轉身離去,至于之後這三人會如何他已不作多想。
許是撲在父母身前痛苦, 抑或慌亂拉扯妻女離開這片險地, 再有可能便是祈禱神靈道君解救之類。
對這些事向來無甚聆聽興趣的陳嶼轉眼便不見蹤影。
前半截路經曆了兩次匪賊,反而後面大半程平平靜靜。
實際上他很快就明白, 那群武人道士既然能結伴追擊至青台山一帶,至少說明這附近其實已經清理的大差不差。
至于前後兩波遭遇, 隻能說天下動蕩難安,山匪盜賊這種事層出不窮,抓不盡殺不絕。
“記得分明是五月中下才開始,怎的這些人這麽積極?”
身影橫掠高天, 陳嶼一邊打量兩側景緻, 一邊分出些許注意投落在地上。同時心頭忍不住思緒漸漸發散。
看來這裏不僅道士大都古道熱腸, 大部分武人也懷揣正義,不似記憶裏話本小說中那般,動辄作風作雨,攪弄一方稱王稱霸,不思着壯大門派、精進武功、賺錢養家,反而整日鼓搗當什麽武林盟主。
“又或者這裏的武林太散,加之廣庸偏遠,好勇鬥狠自是不少,但爲了丁點兒利益争相殺伐的還是不多。”
不遠處,一座城池出現山巒背後。
陳嶼收起胡思亂想,并未落下。乘風化虹術繼續加持,瞬間超越遠去。
既然要采買,當然還是得去隔壁縣城一起,省得此刻買了還得提拿一段路。
速度再次加快之下,一刻鍾功夫尚且不到,又一座城立在開闊視野内。
身形一頓, 重新描刻騰空術,他緩步下落在一處無人密林中。
随後走到官道上,同稀稀疏疏的行人一同進入城内。
……
“師兄,這次的王蒙果真是通勁大成層次?”
“聽師傅說這人善使長刀,仰仗一手刀術硬生生從外州的圍剿中殺出。”
“可不止,一同去的盤曲水觀李道兄曾說起,此人陰詭至極,真正奪命的并非長刀,而是束在腰間的一把藥粉、一柄百鍛軟刃!”
啪啪!聽着周遭嗚嗚渣渣一片,方字臉道長擡手輕撫,按下了此起彼伏的問題與好奇。
“出了城後留意周圍,如遇到武功強力的不熟面孔,莫要擅動護道所學。”
他面色不動,心下則暗歎。如今石牙縣内各派剿匪之事已經沸沸揚揚,隐隐有傳出廣庸的勢頭。
這是好事,能号召更多武人和道友到來,但木秀于林風必摧,石牙縣内諸派出盡風頭,于西州内名頭不小王蒙迅速落敗一事更爲這團油鍋添了把火。
何況還有天譴的說法亦是廣爲流傳。
一開始倒也罷了,畢竟真正看見的就那麽他們這些一起圍追的十來個人,至于被吓得不能自已的匪徒們更是沒機會胡亂開口的。
多是爲非作歹之輩,哪裏能活得過嫉惡如仇的衆人手下。
然而這幾日不知真是哪位道君下了凡塵,一連七八起,動不動雷霆肆意。
匪賊死傷不少,一些他們趕不及的時候更是多虧了從天而降的青白雷光,這才救下諸多鄉裏百姓。
可惜問題就出在這,随着目睹的人越來越多,此事同樣傳開,且一傳十十傳百之下,漸漸變得離譜起來。
“師兄師兄!”
一個紮着道髻的坤道輕扯方字臉道士的衣角,面上多是淡然溫雅,但跳動的眉梢與雀躍的語氣卻怎麽都與表現出的氣質之不符。
“師兄,那天真的有道君老爺顯靈?”
“據說雷聲籠罩方圓百裏,數十丈内盡數化作焦土?”
“還有還有……”
“……”,劍鞘微微挪動,抵在越靠越近的師妹胳膊上,将之别開一些。
“都是沒有的事,事實上隻見了一道水桶粗細雷光,遠不如傳聞中那般駭人。”
解釋了一句,不料年輕坤道反而眸光愈發閃亮——真有天雷!
見此,道士長歎一聲,懶得解釋,左右這位都聽不進耳去。
事實上如同自家師妹一樣,如今有不少人聽信了這些話,因爲确實時不時就有哪哪兒又被劈了,躺倒了多少匪寇。
逐漸有外地散人進入,魚龍混雜。更有好事者信誓旦旦言說石牙一地有舉世不出的寶物,或者修行千百年的妖魔,正在渡劫數。
也有真修飛升、災劫降臨預兆、大梁識道等等不同說法。
一道道流言傳得有鼻子有眼,若非方字臉道人真個目睹過,甚至就在兩丈開外的地方,恐怕也會不自主将信将疑。
“好在無論哪種話術、傳言,都有‘爲惡被雷劈’,故而追奉謠言而來的散人以及勢力都在觀望,用不了多久……”
道士轉頭看向正興沖沖跟另一位坤道侃大山的師妹,搖頭一笑,用不了多久這些人就會發現來時抱有的目的多麽可笑。
寶物?妖魔?真修?
真要如此,門中那些經年老修行早就翻找到痕迹,哪會像如今這樣全無蹤影。
隻有一道道把不清内裏緣由的雷光。
“期望真是道君仙家,駕臨石牙,說不得會留下些寶典道藏,傳于世間。”
當然,此話也隻不過是想想,雷霆到底如何出現,此刻石牙縣内所有人都尚無定論。
……
暫不清楚自己給山下本就突變的風雲局勢投了石子,蕩漾更多漣漪。
陳嶼在看望過劉師伯後,将道觀中才煉出不久的生肌桃花散送了一些,多少能愈合些暗疾,令老人的晚年少些病痛。
簡單看顧幾個時辰後采買了些東西他便返回,路上回到石牙境内時再次偶遇一場搶劫,二話不說銅鏡照下,在滅了這群亂匪後,順着周圍找了找,果然找到一處山寨。一串崩山術打落,山頭被夷平。
回到山上,放下了東西之後陳嶼再次騰空離去,這一次的目的則是正兒八經找尋各路匪徒。
從青台山附近開始,由于見得局勢确實一天不如一天,索性一路擴至整個石牙縣,有乘風化虹術加持,除了法力耗損頗多外需要偶爾吐納恢複,路程往返之間實際并未用去多少時間。
找到匪賊,投落崩山術,離去尋找下一波山匪,往複數次後便幹淨了許多。視野内的污穢之事頓時不見。
一連用了數日,将石牙縣裏裏外外犁了一遍後,他自然也意識到自己這般作爲帶來的影響,不過有誰也說不清什麽時候劈下來的‘天雷’挂在頭頂,短時間内應該能恫吓住不少心生歹意的人。
即便真被官衙地主逼至落草爲寇也會在橫刀殺向鄉親時多做些考量。
總而言之,匪患一時間仿佛根治,再難找到。
且不說聚在一起從一開始的忙忙碌碌出生入死除魔衛道變得越發悠閑無事的道士武人們,陳嶼還關注到另一件事。
山下有人給立了長生牌位——
卻非他的,畢竟崩山術被視作道君灑下的雷罰,而西州内不信道君道祖的實在太少,家家戶戶都有供奉。
此刻,他饒有興趣,因爲立牌的兩位名号一個比一個怪:
[度危度難四耀靈瞳鹿真人]
[大善大力三聖威武熊将軍]
奇哉!怪哉!
陳嶼咂吧着嘴,嘀咕了句這世道真個奇奇怪怪,饞嘴鹿這等憨物都能被錄寫至靈生牌上,得長生牌位供奉香火。
“真要再顯聖幾次,說不定今日道君抛落的天雷就成了鹿真人慈愛世人所爲。”
直接與道門神人們平起平坐
扯開法力臨摹了一幅,他打算帶回去給小鹿看看——雖然對方大抵不會懂,不過留着做個紀念也不差。
就是不知道這些香火是否真如傳說中那般有神異?
陳嶼心思電轉,決定回去後就瞅瞅饞嘴鹿的狀況。
至于那頭黑熊……其實找到對方蹤迹并不難,不過一來未曾招惹他,二來多次暗中觀察後發現大黑熊似乎與尋常黑瞎子有些不同之處,無論靈動還是個頭,都有所超出。
……
剿匪的事被他以雷霆掃穴之勢提前暫告一段落,哪怕山下沸騰如舊,到處遍布尋寶求仙問道之人,陳嶼穩坐山中不動。
安心種自己的田。
時間來到五月中旬。
銅鏡地改造陷入僵局,節點與靈文刻錄無法再添加,隻能從材質入手,不過如何煉化,是否要以青炎術将之溶解,蛇蠍都還在考慮。
畢竟算他手中第一件法器,以及未來第二件靈器,中道崩殂的話未免太可惜。
另一邊,小鹿安甯,并無多餘變化出現,山下供奉的香火似乎真的隻是一縷縷煙氣,于饞嘴鹿半點兒好壞影響都無。
生肌桃花散的藥力着實不差,沒過幾日梅花鹿就恢複,隻在表皮處還有些許結痂沒有脫落完全。
此時,恢複了活蹦亂跳後的它精力旺盛,騷擾黑魚的時候又一次搗碎了缸。
被陳嶼挂上了石柱——記吃不記打的憨貨。
瑣事一件件,真正的大頭還在藥田裏待着——五月十八日,輕空草終于成熟。
也正是在這一日,名爲玄感術的操控五感之術同樣進一步完善,在被他更名爲玄壤空感術的同時,化用而來的陣法取得了初步成效。
預想中的浮空田,穩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