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特裏克·施維茨的鏡頭,大多數都是非常有難度的表演。那種對着一屋子的人,但是沒有人看得到自己的感覺,要有很強的想象力,才能演好。
羅納德一方面讓那些群演都盡量的爲施維茨鼓勁,在他每次拍攝結束的時候,都盡力鼓掌,激發演員的自豪感。
另一方面,他也得給施維茨做大量的心理按摩,不斷地告訴他,自己對他的表演很滿意。
對着鏡頭拍攝獨白,其實難度沒有很多人想象的這麽大。因爲攝影機後面一般會有一個演員在那裏和你對戲。實際拍攝的時候,你還是對着一個真實的人在表演,和他有眼神,表情,身體動作等等互動。
最後呈現在銀幕上,當然是令人震驚的,好像他對着空氣就作出了這麽厲害的表演似的。
但是真正困難的,還是帕特裏克·施維茨的這種表演。攝影機對準他的時候,旁邊有不止一個的演員圍繞在他周圍,但是因爲劇情的關系(所有人都看不見薩姆的鬼魂),所以他們都要對施維茨視而不見。
也就是說,看上去好像很容易的表演,實際上帕特裏克·施維茨卻無法從任何的演員那裏得到反饋。
都說表演就是演反應,兩個角色互相對對方的台詞以正常的反應,這樣可以相互促進。
表面上很多演員在場,但是表演起來卻得不到任何反饋,這就是帕特裏克·施維茨的難點所在。
有的時候,羅納德會站在攝影機的後面,充當施維茨唯一的觀衆和肯定他表演的人。他也不用做什麽反應,隻需要用肯定的眼神,和微微點頭的動作,就可以給施維茨一些“你幹的很不錯”的鼓勵。
饒是如此,還是有很多場景的鏡頭不讓羅納德滿意。
沒有辦法,帕特裏克·施維茨并不是一個演技頂尖的演員。羅納德隻好多用一些特寫鏡頭來銜接他覺得不夠有說服力的場景。
這就是帕特裏克·施維茨這樣的明星的強項。特寫鏡頭自從被好萊塢第一位大導演格裏菲思發明出來,一直就是明星魔力的源泉。
人的頭腦,對人臉有一種特别的識别模式,我們認出一個熟人的速度,要比認出一個動物,或者其他任何有生命或者沒有生命的物體,速度要快得多。
簡單來說,我們的大腦喜歡看人臉,特别是那種好看的,讓我們産生某種沖動的人臉。
自從一種好看的人臉,被特寫鏡頭放大到兩層樓這麽大的銀幕上,被上百觀衆在一個黑漆漆,沒有任何打擾的大房子裏一起欣賞以後,明星這一物種就誕生了。
帕特裏克·施維茨偶有發揮不好的地方,羅納德就打算插進一個特寫鏡頭,讓觀衆忘記那不太和諧的表演,直接沉浸在那張明星臉的痛苦與歡樂裏,不知不覺的把注意力轉移到下一個場景。
“帕特裏克真的強,這種鏡頭,我看到他怎麽拍,才知道這麽難。”
黛咪·摩爾在這個場景裏充當了施維茨在鏡頭後面的對戲對象,她在羅納德對施維茨一頓心理建設以後,也點起頭來表示佩服。
“多對你的同行說說……”,羅納德來了一句。
“什麽意思?”黛咪·摩爾有點不明白。
“我的意思,在電影做營銷宣傳的時候,你得多和媒體說說帕特裏克的表演難度,也多和……哎,算了……”羅納德見施維茨走了過來,把話頭放下,連忙上去對他一頓誇。
黛咪·摩爾似乎明白了什麽……
帕特裏克·施維茨其實經過“辣身舞”,已經是個很有粉絲基礎的明星了。但是他就像所有以明星身份成名,卻想當好演員的人一樣,希望借這部電影獲得評論界和獎項的肯定。
但是這樣的演技,别說觀衆,連普通的演員,也不知道難度在哪裏。
所以,在以沒有電影拍攝經驗的影評家爲主的評論圈,和沒有拍過這種角色的演員爲主的評獎圈,施維茨這次的演技,多數還是沒有太多人能夠感覺到他的高妙之處的。
羅納德那句“多對同行說說”,是一種隐晦的抱怨。
……
“就要到我啦?”
很快,大量施維茨的戲份拍完以後,輪到了黛咪·摩爾。她在這部電影裏,也有幾場戲,是沒有人反饋,要自己演的。
“差不多,你等一會,等會帕特裏克會來和你對戲,給你找一點感覺。”羅納德笑着回答。
這戲對于黛咪·摩爾這樣段位的演員來說,不是太大的問題。她面臨的問題也要比施維茨簡單。
比如今天拍的這幾場戲,就是她面對攝影機拍的大特寫。分别是薩姆剛剛死亡的時候,半夜莫莉想念男友的時候,一個人默默的流淚。還有薩姆揭露了壞人卡爾,最後要上天堂,和莫莉告别的時候的戲。
這兩場雖然在劇本裏離得很遠,但是場景一緻,所以這種中大型制作裏,一般會放在一起拍。方便調度,也方便演員找準情緒的尺寸。
“我覺得這個不需要别人來配戲,我需要獨處醞釀一下……”黛咪·摩爾仔細的又看了一遍劇本,突然提出了要求。
“OK,我去和帕特裏克說一聲……”,演員提出的要求,羅納德會酌情考慮。這種個人solo的戲份,主要靠得是演員調動自己的想象力,和以前的情緒記憶。
羅納德不會像方法派那樣對演員作出要求,逼他們調動某段自己的人生經曆的情緒。但是演員自己想怎麽演,他肯定會答應的。
這是莫莉在葬禮以後,一個人做陶藝,一個人睡不着,突然,積累了多日的悲傷,被一個小事件激發的爆發出來。鏡頭隻抓着她一個人,觀衆主要靠的就是黛咪的演技産生同情。
“Action!”
黛咪·摩爾坐在了房子木制樓梯的頂上,攝影機一個仰拍,構圖裏三分之二以上都被那種高高的木制梯子占據,上面是黛咪·摩爾坐在那裏,露出的一個悲傷的面容。
黛咪·摩爾的表演很好,那種悲傷難過的情緒很飽滿,然後她要拿起玻璃罐子裏的幸運硬币,奮力往對面的牆上(也就是朝着攝像機)扔去。
“Sorry,Sorry……”黛咪·摩爾醞釀了許久,就在要扔硬币之前,突然舉手示意……
“Cut!”,羅納德叫停,黛咪·摩爾因爲情緒不到位主動喊停的次數非常少,這次是怎麽了?
“我覺得情緒不對,人在絕望悲傷的時候,是沒有能量爆發的……他們往往很長時間一直都渾渾噩噩的過,突然被什麽東西激發,痛苦難過才會湧上心頭,這種時候她們是沒有能量的……”
“你說的有道理……”,羅納德對黛咪·摩爾的想法很贊成,這種能夠更加精準的揣摩和掌握角色的心理的演技,缺少天賦是不行的。
“啧……”羅納德歎了口氣,黛咪·摩爾還是時運不濟,沒有人像自己一樣看出了她的潛力,她以前拿到的角色,都是有點“碧池”味道的都市女郎,隻要本色出演就行。
“Action!”羅納德再次喊了開始。
黛咪·摩爾就呆呆地坐在了梯子最上方的二樓地闆上,眼神滿是悲傷,一隻手就把放着硬币的玻璃罐,在地上前後滾動。
“哎……”黛咪·摩爾的眼神有點不聚焦,她看的就是鏡頭後面的羅納德,往事湧上心頭。
怎麽這個男人就是不想和自己發展一段靠譜的感情呢?要是他願意的話,自己完全可以像戴安那樣,做一個賢妻良母的。
最後隻能嫁給布魯斯·威利斯這樣的粗坯,半夜還要像打發傭人那樣去給孩子換尿布喂奶。
自己出身不好,爲了上位靠男人有什麽錯?怪就怪自己當年發現了這顆沒有打磨過的鑽石的時候,把自己真實的一面暴露的太多……
一股難受的感覺湧上心頭,黛咪·摩爾手指一動,那個玻璃瓶就緩慢地往木制樓梯滾去。
玻璃瓶越滾越快,在掉下了兩級樓梯以後,在第三級上摔得粉碎……
“啪!”
“Cut!”,羅納德停了幾秒鍾再叫停,這個鏡頭相當的完美。玻璃瓶是道具安排的,摔的相當幹脆。而且黛咪·摩爾那種表情,眼睛裏飽含淚水,卻沒有流出來的控制力,形成了一種非常讓人心痛憐愛的表情。
“Wonderful……”,羅納德帶頭鼓掌,一時間掌聲響徹攝影棚。
“黛咪·摩爾是方法派,她肯定想到了自己的記憶,不知道是什麽事情讓她這麽惆怅哀傷?”羅納德也不好問黛咪,要麽是埃米利奧·埃斯特維茨在和她交往期間出軌拉丁女郎生了私生子?
似乎不像,也可能是他那個對他很好的繼父,被她母親折磨的自殺?
“哎,黛咪也不容易……”
“嗯,嗯……”黛咪·摩爾好像還沒有從情緒裏擺脫出來,方法派演員調動情緒記憶的時候,其實非常危險。如果這段情緒是給她過去造成創傷的,人類的天性會把它隐藏起來,不去想它。
爲了感動觀衆,成功的讓他們共情,而把這種人的潛意識就想要避免的創傷再完整的回憶出來,其實對演員的傷害相當大。
黛咪·摩爾一下子沒從自我哀傷的情緒中擺脫出來,看到羅納德走近,就一把抱住了這個男人,嗚嗚地哭了起來。
“上帝啊,好女孩,好女孩,你是個好女孩……别哭,我都感受到了,一切都過去了……”
羅納德抱着黛咪·摩爾,感覺她哭得相當的動情而傷心,整個人在自己懷裏,還在激烈的抖動,好像情緒非常激烈的樣子。
足足過去了幾分鍾,黛咪·摩爾的肩膀不再不由自主的抽動,她感覺到了渾身被羅納德抱住的溫暖,慢慢地平靜下來。
“各位,休息一小時,讓黛咪好好的休息調整一下……”,羅納德看着懷裏擡起頭的黛咪·摩爾相當的脆弱,眼睛紅紅的,本來堅強的媽咪的形象,一下子被擊破,羅納德似乎看到了當年她昏倒在醫院裏,向自己吐露心聲的樣子。
“抱歉,我沒控制好情感,謝謝……”
“沒關系,我給你點熱飲,你喝了會好受一些。慢慢的平複,不要着急……”
羅納德的愛心呵護,似乎讓黛咪·摩爾更加難受了。
“哼……哼哼……”黛咪·摩爾在化妝間裏,拿起了一個毛絨玩偶,狠狠地打了起來。
“我們準備一下,下面拍攝另一場特寫XX—XXX……”
看到了黛咪·摩爾休息好出來,羅納德趕緊讓劇組的工作人員開始準備。
這樣情緒的巨大起伏,其實對演員的傷害不小。但是這是她們的工作,名譽,金錢,粉絲的熱愛的後面,也有這些脆弱的時刻。
“我愛你……”
和她對戲的施維茨,就站在攝影機後面。這次輪到薩姆的鬼魂主動說出這句話。他已經報仇,吓死了害死自己卡爾,最後他還有的心願,就是向有緣無分的莫莉道一聲愛,了結在人間的心願。
黛咪·摩爾對着的是特寫鏡頭,她看向攝影機後面的帕特裏克·施維茨……不,其實是羅納德。也喊出了一聲,“Dido”
這句話,本來是薩姆因爲對未來的不确定性,所以不願意說出“我愛你”,而采用的一種逃避的說法。到了現在,又變成了莫莉對逝去的戀人的一種緬懷。
她眼中充滿了熱淚,盈盈地在眼眶裏打轉。
在特效總監認可的燈光加持下,一明一暗,地照在臉上,看得分外清楚。
後期制作的時候,薩姆的形象外,要加上輪廓光。這是一種要上天堂的善良的鬼魂的表現手法,看到這樣,觀衆就明白了薩姆要去天堂了。
爲了燈光的統一,範弗利特爲首的三個特效總監,都在現場,爲了保持特效鏡頭和反應鏡頭的燈光一緻性。
所以黛咪·摩爾的臉上,也是一明一暗的燈光在閃爍。
突然,眼眶再也不能握住眼淚,一粒晶瑩的淚珠,從她的右眼裏先流了下來。
然後又是一粒淚珠,從左眼流了下來。
黛咪·摩爾的臉部表情,從痛苦,變成了欣然,最後化成了一絲微笑。
這都是非常高難度的表演,要把莫莉從死裏逃生,大仇得報,和愛人相聚,最後目送他上天堂,短短的不到半分鍾裏,情緒層層遞進,把那種豐富而感人的情緒都演到位。
黛咪·摩爾的表演相當令人信服,她演的非常好,似乎在回想人生中類似的經曆一樣。付出了一些代價,也得到了一些回報,實現了一些夢想。
“Cut!”
羅納德龇牙咧嘴,無奈的叫停了。黛咪·摩爾的一切表演都非常的好,就是最後目送薩姆上天堂的那一段,她微笑的時間不夠長。大約隻有半秒鍾,她臉上那種欣慰的微笑就消失了。
雖然說笑中帶淚是這部電影結局時的主要情緒,也是羅納德希望觀衆體驗的情緒,但是畢竟那個微笑太短了,羅納德覺得不足以把莫莉對過去甜蜜生活和期望,做一個确認。
“你好像不喜歡微笑,黛咪……”
羅納德沒招了,拍了第二條,黛咪微笑的時間更短。就算用剪輯手段彌補,也沒法剪……
他看向黛咪·摩爾,想她能夠微笑的時間再長一些。
“No,做不到……”黛咪·摩爾拍了兩條了,那種高難度,大幅度在兩個極端裏調動情緒,已經耗盡了她的表演能量。
“OK,OK……”
羅納德也沒辦法了,隻好上技術手段。用升格攝影來重拍女主角的微笑,然後在剪輯的時候,用慢動作來拉長黛咪微笑的時間。
“Cut!”
這次拍攝,隻有一個微笑鏡頭,帕特裏克·施維茨沒有站在攝影機後面和黛咪對戲。
黛咪·摩爾就看着攝影機後面的羅納德,表情更加哀怨,那個微笑笑中帶淚,微笑起來還有七分哀傷,但是三分喜悅,配上晶瑩的眼淚,簡直要讓觀衆痛苦的不行。
莫莉和薩姆這兩個愛侶,怎麽就不能在一起呢?
“Cut!”
羅納德見施維茨沒有在,黛咪似乎演的更加投入了,心中有了點猜測。他也不敢深入的探讨,拍到了需要的素材,馬上宣布今天的拍攝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