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納德不知道約翰·休斯因爲嫉妒票房成績不如自己，把說了難聽的實話的霍華德·多伊奇給炒了。
他還有自己的事情要煩心。
“家有惡夫（Ruthless People）”的拷貝已經印制好了，就等六月底上映。
羅納德作爲制片人，其實沒怎麽幹涉這部投資一千多萬的電影的拍攝。
這部銀幕基金投資，迪士尼新成立的“試金石”發行的第一部電影是部喜劇片，是由創造了億元電影票房的傑瑞·紮克三人組導演的。羅納德也不認爲自己的喜劇才能，可以在片場上給導演團隊什麽有用的意見。
所以他隻是在電影開拍的時候，去劇組看了一天，順便給扮演女綁匪的海倫·斯雷特站個台。除了讓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自己的人以外，沒有幹涉紮克導演的的任何作爲。
傑瑞·紮克有一點和自己一樣，都是羅傑·科爾曼電影大學的插班生，他也是一個非常有剝削片職業道德的導演，基本能夠在預算和拍攝計劃範圍裏，完成創作。
所以之後，羅納德隻是簡單的讓白日夢的艾迪去劇組盯了一段時間，然後就放手不管了。
羅納德覺得，對于傑瑞·紮克這種完全知道自己在幹什麽的導演，制片人最重要的工作，就是遵守承諾，拉來投資，絕不幹預藝術創作。而導演的職責，則是保證拍攝在計劃時間裏完成，不要超預算。
但是，在羅納德參加了上映前的最後一次試映以後，他陷入了對最自己所謂“制片人理念”的深深的懷疑之中。
試映的反應不太好。
觀衆笑聲的頻次，力度，都和紮克三人組的前兩部作品，“空前絕後滿天飛（Airplane！）”，和笑破鐵幕“（Top Secret!），不可同日而語。
特别是他的處女作“空前絕後滿天飛”，狂收8000萬美元票房。笑點密集到一分鍾至少一個，甚至二十秒鍾一個。各種戲仿哏目不暇接。不光影評人喜歡，觀衆也從頭笑到尾，很多都第二天都出現了腹肌疼痛的症狀。
但這部“家有惡夫”，試映場的觀衆笑得克制。他們笑得時候，往往是會心的微笑，而不是放縱的大笑。而且笑得前後間隔也很長，有的笑點還往往出現滞後幾秒鍾才反應過來的現象。
羅納德邊看，眉頭就開始收緊。
喜劇的節奏非常重要，要比一般的電影要重要的多。如果一個笑點沒有被觀衆感受到，那麽不光會影響這個笑點，還會影響下一個笑點。你可能還在回味上一個笑點到底好笑在哪裏的時候，下一個笑點已經來了。
這樣往往兩個笑點都沒有感受到。
而這部“家有惡夫”裏，頻繁的出現笑點遲滞的現象，這就不是一兩個笑點的節奏問題，有可能整部電影都出現問題。本來強度是10分的笑，可能被這種節奏，幹擾到隻有6分。
不光皺眉頭，在看到周圍的觀衆沒有适時發出笑聲的時候，羅納德還會發出“啧……啧……”的歎氣聲。
别人沒有聽到，坐在旁邊緊緊摟着他手臂的海倫·斯雷特，可是聽得一清二楚。
她一開始還目視羅納德，示意他不要這樣沒有觀影禮貌。到了後來，也被羅納德影響，臉色慢慢地垮了下來。
到了試映結束的時候，海倫的臉色已經一片蒼白，兩隻藍色的大眼睛，好像要開始掉淚似的。
羅納德倒是反過來安慰她，“别擔心，觀衆的反應還好，也許正式放映的時候反而會大賣呢？我的壯志淩雲也經曆了同樣的狀況。”
海倫這是第三部上院線的電影了，前兩部她擔綱毫無争議的女主角，都票房失敗。要是這次也失敗，那麽就可以三振出局，和電影事業吻别了。
就算你是七大制片廠總裁的親女兒，也沒有人敢在大制作裏使用她擔綱重要角色了。
對此心知肚明的海倫，把頭靠到了羅納德的肩膀上，緊緊地抱着他。
羅納德感覺到懷裏的海倫，全身都因爲緊張和害怕，而開始微微發抖。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麽安慰，隻好用手慢慢地安撫她的背部。
她對演藝事業是非常執着的，但是這種事情強求不來，要是海倫有什麽想不開的，又觸發了抑郁，羅納德也不知道怎麽辦。
她父親傑拉德把女兒拜托給自己，自己倒也是給她介紹角色。但是電影的質量，實在是牽扯的因素太多，票房怎麽樣也不是努力就有收獲這麽簡單。
“恭喜！”男主角，丹尼·德維托（Danny DeVito），是個小個子又謝頂的喜劇演員，他過來拉着演被綁架的富家女的女諧星貝特·米德勒(Bette Midler)的手，恭喜她。
“謝謝，你也是。”
貝特·米德勒長得不好看，她有點胖，主業是個歌手。之前主演電影也是一位歌手的傳記式電影，這是她轉型喜劇的作品。
兩人嘴上說着恭喜的話，臉上的表情卻在說着另一個可怕的故事。
“我完了，伱呢？”
“我也完了。”
羅納德在旁邊默然無語的看到了這一切，心中對一切更加擔心起來。
這是他參加過得最難受的試映會了。觀衆的興緻不高，演員們的臉上都是世界末日的表情。
丹尼·德維托之前作爲喜劇化的配角，參演了邁克爾·道格拉斯和凱瑟琳·特納主演的“綠寶石”。這次本來是想借着好萊塢頂尖的喜劇導演傑瑞·紮克，一舉向主角進發的。
這次試映讓人沮喪，不過他還是一個金牌配角，退回去還有小配角可以混日子。很快他就變了一副臉孔，對制片羅納德和導演紮克開始拉起了關系。
“我看了壯志淩雲，羅納德，真的是一部傑作。什麽時候能讓我也上戰鬥機座艙開開飛機嗎？”
羅納德剛剛安撫好海倫，讓她重新擠出了微笑。正要和傑瑞·紮克聊聊，被他打斷了有點不耐煩。
“丹尼，你能讓我和傑瑞有點私人空間嗎？”
不笑的羅納德，表情嚴肅起來，着實有點吓人。
“我隻是開玩笑，開玩笑。”丹尼·德維托退着快速離開了這個角落，把空間讓給制片人和導演。
“你怎麽看，傑瑞？”羅納德拉着傑瑞·紮克在一起聊試映的反應。他遞過一根煙卷，紮克拿接了過去，在羅納德的打火機上點着，兩人先吞雲吐霧了一番。
“我不知道，羅納德。我在這部電影裏想轉型一下喜劇方式。不再堅持過去的每分鍾一個大笑點的節奏。這部電影其實是用正劇的方式來演喜劇，我們希望觀衆能夠在故事本身中尋找到荒謬可笑之處，而不是我們用語言笑料喂到他們的嘴裏，你明白嗎？”
“我明白，我沒有幹預你導演手法的意思。”羅納德拿過一個煙灰缸，托在手裏，讓傑瑞·紮克磕了磕煙灰。
“我很感激這一點，你是懂行的。這個轉變是我堅持的，我們不可能持續的産出那麽密集的笑話。轉型是遲早的事情，否則觀衆會在我們之前，就對這種莫名其妙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幽默感感到厭倦的。
大衛和吉姆其實不太同意我的決定。但是藝術創作永遠是要冒風險的，不邁出這一步，我們留在原地也會被觀衆淘汰的。”
“哎……我明白，我明白。”羅納德也猛抽一口香煙。現在也不好過于責備傑瑞·紮克，人家爲了藝術上的突破，連自己兄弟和哥們的鐵三角的關系也破壞了。
“我隻是想問問你，你對票房前景怎麽看？”羅納德壓低聲音問道，畢竟他是制片人，對整部電影的票房要負責的。
“我說不準，我聽說你的壯志淩雲試映反應也不好。空前絕後滿天飛的試映效果也沒有正式上映好。如果你覺得我還要再做修改的話，我會做的。”
“我就是對那些遲滞的笑點有點意外……算了，拷貝都已經做好了，重剪的成本太高。而且我也提不出任何有益的建議。我相信你的藝術眼光。”
羅納德開始後悔，自己應該多去劇組幹涉一下拍攝的進度的。看起來三人組在拍攝的時候，藝術上就有了分歧，要是早點介入，也許就能挽回一點。
不過現在說什麽都是多餘的了，還是保留一個藝術家的體面吧。
“羅納德，謝謝。不過我們也未必輸的。那些個遲滞的笑點，是我故意設計的。這部電影的幽默不是那麽密集，所以觀衆有足夠的時間來回味劇情裏的荒謬和諷刺之處。”
兩人緊緊擁抱了一下，作爲藝術家之間的相互理解。
“祝我們好運。”傑瑞·紮克扶了一下眼鏡，對羅納德說道。
“我确實需要好運。”羅納德回答。
要是票房仆街的話，羅納德就算是坑了邁克爾·艾斯納和副統領的大兒子一把。
剛剛發行第一部電影的試金石，就要遭受嚴重失敗。而銀幕基金第二期，在小喬治手裏第一部投資就失敗，他也會被那些貴公子哥們嘲笑好久。
說不得，自己還得出手一次，讓兩個相信自己而吃虧的朋友，不會因爲自己當制片人而失誤而繼續賠錢。
觀衆開始退場，羅納德趕緊跑去洗手間偷聽。
這次他們沒有互相讨論電影裏的情節，或者什麽令人印象深刻的台詞，而是聊起了自己的事情。
是不是和主角一樣沒有在經濟複蘇裏掙到錢，那些富人有多麽的可惡，賺錢都是靠偷竊有才能的人的想法和創意，發财了也不給那些窮人應得的報酬。
倒是也很有反應，不過這是好是壞啊？
羅納德摸了摸自己的頭，沒有頭緒。他回到了放映廳，海倫還在那裏等他。
海倫穿着一身白色的T恤和牛仔褲，頭發随便綁在腦後，很有一個出類拔萃的美女的氣質。
“等會去哪？”她睜着一雙大大的杏眼看着羅納德。
海倫在“成功的秘密”的試鏡裏徹底失敗了。導演赫伯特·羅斯，找到了自己的關系戶芭芭拉·史翠珊推薦的克麗絲蒂·麥克尼科爾(Kristy McNichol)來演女主角。
大量的女演員集中在十八到三十五歲的年齡段之間，沒有過硬的關系，是不可能有出演院線大投資電影的機會的。
海倫在第二輪試鏡的時候，被無情地拒絕以後，才深深地理解了關系的重要性。她隻有亡羊補牢，緊緊把握住自己唯一的關系，商業片奇才羅納德。
克麗絲蒂·麥克尼科爾的關系，比自己和赫伯特·羅斯的關系可深厚的多。赫伯特·羅斯原來是史翠珊的編舞出身，百老彙的一班演員，多數都屬于這個圈子。
而且克麗絲蒂·麥克尼科爾也并非無名之輩，她也是童星出身，在一九八〇年，就和同樣童星出身的塔圖姆·奧尼爾主演了賣座喜劇片“小可愛(Little Darlings)”。
可惜她的外型和演技，畢竟不如塔圖姆·奧尼爾，朱迪·福斯特兩個爲同樣童星出身的演員，一直沒有太多的機會。
但是兩位競争對手，一個耶魯畢業後沒戲可演，另一個也沒有拿到很好的青少年角色順利轉型，上個月剛剛嫁給了阿美利加的網球選手麥肯羅，暫時退出了演藝圈。
這個機會反而掉到了她的頭上。
看來隻要在演藝圈賴的時間夠長，還是有機會拿到一兩個大制作的。
“哪也不去，你陪我坐一會。”羅納德伸手摟過海倫，兩人坐在了空蕩蕩的放映廳裏。
“讓他們再放一遍電影。”羅納德對試金石的工作人員說道。
“究竟是哪裏拍的不好，自己就算失敗，也要看個明白。”羅納德對專業上的事情一向執着。
燈光重新暗了下來，隻有羅納德和海倫兩人從頭開始看起了電影。
海倫扮演的是女綁匪，她和丈夫的專利發明，被丹尼·德維托扮演的富人女婿竊取，自己發了大财，他們才想通過綁架富家女的辦法，讨回自己應得的五十萬專利金。
“啧……”羅納德看到銀幕上海倫帶着休伊和杜威的鴨子面具，把富家女綁架到自己家裏的出場鏡頭，就發出了一聲歎息。
看來和唐老鴨一家發生關系的電影，都運氣不好。盧卡斯的霍華德鴨，已經基本宣告失敗了，還連累了兩個環球的高層。
電影的節奏有點不像傳統紮克喜劇。而海倫的表演，和其他人尤其有很大的差距。這次注意看她的表演，讓看慣了好萊塢經典電影的羅納德都感覺有點出戲。
然後富家女在地下室裏作威作福，海倫扮演的是一個受氣的小媳婦之類的角色，她反而被富家女征服，不敢太過虐待人質，而是給她去煎牛排。
“啧……”羅納德聽到她的台詞，也給人一種強烈的舞台劇腔調的感覺，非常出戲。
海倫見每次自己出現，說話，或者做什麽形體動作，羅納德就發出一聲啧的聲音，心裏吓壞了。
“自己真的演的這麽差嗎？羅納德把自己留下來是要說什麽？”
她看着銀幕，确實第二次看的時候，自己和其他人松弛的表演風格有格格不入的感覺。
“嗯嗯……”海倫慌了，抱着羅納德的胳膊，把頭埋到他的胸上，她不敢看銀幕了，也不想羅納德再對她的演技進行評價。
“我是不是毀了整部電影？嗚嗚嗚……”
“開燈吧……”羅納德擡手吩咐工作人員暫停放映。
“别慌，親愛的。我覺得好像發現了問題所在。”
“在哪裏？”
哭得一雙杏眼有點紅腫的海倫，眼淚汪汪地看着羅納德。
“你表演的時候，是不是在聽自己說話？”羅納德叫過工作人員，請他重新放映一次海倫說話的片段。
“我？”海倫看着銀幕上自己的表演，想了片刻。
“是的，我很緊張。傑瑞·紮克導演是很有名的喜劇導演，我向他請教了很多角色的心态，最高任務，和應該用什麽語氣來表演。”
“怪不得，每次你念台詞的時候，總是在關注自己的語氣，重音，聲調，這樣你的台詞就有點不像正常人說話應有的樣子。”
“正常人說話是什麽樣子？”海倫再也不敢忽視羅納德的意見，她也覺得自己表演的和幾位主角有很大的差距。
“正常人說話的時候，總是注意聽别人的話，而不是自己說什麽。也許以後，你應該多分配一些注意力在對手演員的身上，而不是考慮自己應該怎麽說台詞，才符合角色。”
“這樣嗎？”海倫一時愣住了，這個很簡單的事情，怎麽自己會沒注意呢？
“是啊，你上的表演班比我多啊，應該聽過，表演就是演反應這句話。”
“表演就是演反應。”
海倫·斯雷特喃喃自語，然後破涕爲笑。真正的訣竅，有的時候就是這麽簡單，被情郎一句話點破了。可笑自己還上了這麽多演技培訓班。
她驚喜的發現，自己也有幾條鏡頭，沒有太過注意自己應該怎麽演，反而顯得更加自然。
海倫用力摟住了羅納德，送上香吻。
“我真笨，羅尼。看來你比我要懂表演的多。我以後都聽你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