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你有什麽地方，特别像好萊塢黃金時代的導演的話，那就是拍攝的時候，腦子裏已經有了最終的畫面。”在剪輯室裏，沃爾特·默奇對羅納德開玩笑，然後補充了一句“這也讓剪輯的工作顯得缺乏挑戰。”
羅納德嘿嘿一笑，明白了他的意思。在早年的好萊塢，電影是一個搶時間的生意，質量并不是最重要。所以很多大制片廠的老闆，都會讓剪輯來在導演拍攝的膠片上再創作。
往往周五晚上導演下班回家，周一早晨，電影已經被剪輯成了完全不同的樣子，而且馬上上映。
這也讓很多有藝術追求的導演，都練就了一種本事。就是在拍攝的時候預先做剪輯，多餘的膠片一尺都沒有。
很多時候，他們都不拍全景的主鏡頭交代背景和角色之間的關系，也不肯多拍半秒鍾不需要的鏡頭，到了改剪輯的時候就喊停，也不多拍幾秒保險。這樣制片廠就沒法“二次創作”，隻能按照他們的原意來剪輯成片。
而大制片廠制度崩潰以後，新一代的好萊塢導演，普遍有了給電影做完整剪輯的權力。至少在首次剪輯版本試映之前，制片人不會在電影上動剪刀。
所以新時代的導演，多數在拍攝之前，對電影會是個什麽樣子，并沒有一個腦袋裏的預演。他們更喜歡把拍攝看成創作的一環，然後在剪輯室裏再把故事組裝完整。
這樣剪輯工作的創造性，要比羅納德這種“老式理念”的導演要大得多。也難怪默奇更喜歡那種有挑戰性的拍法，那樣的電影，剪輯師其實對創作的貢獻不比導演小。
“唔……我是拍小成本出身的，所以喜歡事先制定計劃，然後按照計劃拍。”羅納德吱吱唔唔地打了個哈哈，把自己依靠夢境的事情糊弄過去。
“接下來就是微調，和配樂的細緻工作了，你還想在這裏陪我一起工作也行，如果你對我有信心，有其他工作的話……”沃爾特·默奇已經對羅納德忙忙碌碌的時間安排有了感受，主動提出自己完成最耗時的細緻調整環節。
“我還正好有事情，我的剪輯都是你教的……如果有要我确認的地方，我們電話聯系吧。”
羅納德所說的事情，就是要去一趟棕榈泉。
湯姆·克魯斯通過葆拉求到了自己，他的新片“雨人”，已經進入拍攝，但是開拍後兩周，遭遇了極大的困難。湯姆有意提出更換導演，讓羅納德來接手。
這部“雨人”，也是命運多舛，投資的是羅納德認識的兩位獨立制片人，古貝爾和彼得森。接下了發行合約的，是沒有太多發行業務的米高梅。而制作公司挂的，是已經被米高梅收購，現在隻剩一塊牌子的聯藝。
這些實體，可想而知，都沒有雄心壯志來推動一個奧斯卡影帝，和當紅明星主演的大項目。在這個項目的後面的真正推動者，實際上是CAA的總裁，邁克爾·奧維茨。
奧維茨的如意算盤打得很好，達斯汀·霍夫曼是CAA的客戶，市場上要價六百萬片酬，但是這個價格現在已經岌岌可危。
這是因爲，去年爲了報答帶他出道的女導演伊萊恩·梅（Elaine May），達斯汀·霍夫曼和另一個好萊塢影帝，大明星沃倫·比蒂兩人拉來了五千萬投資，爲伊萊恩·梅重返好萊塢執導筒出力。
兩位影帝不僅擔綱男主角，還找來了髪國女明星伊莎貝拉·阿佳妮出演女主角，電影去摩洛哥取景，讓伊萊恩·梅自編自導了一部兩個詞作家誤入冷戰間諜戰的電影，名叫“飛越迷城（Ishtar）”。
可惜和那些剛得獎的影帝一樣，過大的野心讓電影難以承受，去年上映的新片隻拿到了一千多萬的票房，賠光了投資，也讓本來兩人想幫助的伊萊恩·梅，徹底失去了在好萊塢拍攝大制作的機會。
所以這就需要再來一部電影，讓達斯汀·霍夫曼恢複元氣，雨人就是個很棒的項目。
另一方面，湯姆·克魯斯在商業片的号召力越來越強，但是他本人不想當明星，而想當演技派。爲了滿足他的喜好，奧維茨也把他塞進了這個“雨人”的項目，擔綱主演之一。
最後，兩位演技和名氣兼備的男主角，沒人拍過的孤獨症故事，又是吸引名導演的利器。
奧維茨先後找了多位導演推銷這個項目，好萊塢排名前幾位的大導演他都找了個遍。如果他們感興趣的話，正好可以讓他們感受一下CAA無微不至的服務精神，和強大的運作能力，說不定可以簽到CAA旗下。
成名導演是好萊塢最稀缺的資源，最先被奧維茨看上，接手這個項目的是巴裏·萊文森。但是大明星達斯汀·霍夫曼想要和孤獨症患者相處一段時間學習他們的行爲舉止。
拍攝推遲了一年。萊文森退出項目，去拍了“早安，越南”。
第二位接手的導演，就是斯皮爾伯格。奧維茨對簽下這位好萊塢第一導演觊觎已久，這次花了大價錢請他。斯皮爾伯格甚至做了很多準備工作，畫出了一部分分鏡頭。
但是時間一長，他發覺霍夫曼很難合作，再加上喬治·盧卡斯召喚他回去拍攝新的奪寶奇兵，他就順勢退出，反手推薦了自己的好友悉尼·波拉克。
悉尼·波拉克導演過“窈窕淑男”，和“走出非洲”等奧斯卡大赢家電影，屬于好萊塢近年前三的導演。
他接手了一段時間以後，也覺得電影拍攝的難度太高，霍夫曼的要求太多，再加上自己開設的制片公司生意繁忙，在編劇工會罷工前幾周，放棄了導演。
眼看就要罷工，如果沒有導演接手的話，劇本不提交上去就會影響拍攝，奧維茨緊急之下，又開始把最早接手的巴裏·萊文森找來接盤。
不過很有意思的是，這中間幾次導演換手，奧維茨都沒有找本來就是CAA的客戶羅納德。
隻是湯姆·克魯斯那邊幾次推薦。但是羅納德提出更換主演，讓克魯斯演兄弟之中的弱智以後，奧維茨就不再提起這件事情了。
人算不如天算，開拍幾周以後，再一次陷入了僵局。達斯汀·霍夫曼覺得自己的表演就像一陀Horseshxt，在找到感覺之前，拒絕繼續拍攝。弄得整個劇組都停下來，導演巴裏·萊文森很尴尬，提出了辭職。
這時候，湯姆·克魯斯又想起了羅納德，再次力薦他過來執導自己。奧維茨也是沒招了，情急之下，隻好通過尼西塔，以請羅納德渡假的名義，請他去棕榈泉聊聊。
……
“嗨，羅納德，你來這裏太好了”，湯姆·克魯斯帶着雷朋太陽鏡，親自在停車場接羅納德。一看車子停穩，他就上來拉開車門，露出了迷人的微笑，緊緊擁抱了羅納德。
“我帶了我姨媽的餅幹給你嘗嘗，沒有放黃油和白糖，還放了點蔬菜，特地爲你烤的。”羅納德遞上一戴餅幹，這是凱倫姨媽爲了每年聖誕節和感恩節收到克魯斯送的蛋糕的回禮。
“哈，凱倫姨媽記得我要健身，不能多吃甜食。她對我太好了。”克魯斯開心的收下，遞給了身邊的葆拉。一行人換了倆大車，朝着預訂好的溫泉酒店開去。
“雨人”是個大制作，巴裏·萊文森決定按照情節的順序，一個個場景按照時間順序拍下去。這是一部公路片，情節簡單，全靠演員之間的真情實感打動觀衆，再加上預算充足，所以導演決定用這種最能保證表演效果的拍法。
一開始的劇情，是在棕榈泉的一家療養院取景。湯姆·克魯斯扮演的富家子查理·巴比特，第一次見到自己那個孤獨症的哥哥雷蒙德。
但是就這些并不複雜的場景，達斯汀·霍夫曼足足耗了兩周時間，一條能用的鏡頭都沒拍出來，現在等同于罷工式的停拍了。
“所以，到底是怎麽回事？爲什麽達斯汀拍不下去了？”羅納德見房間裏沒有外人，隻有克魯斯，葆拉，尼西塔幾個利益捆綁很深的人，所以也就直截了當的問起了麻煩。
“達斯汀覺得他演的不像孤獨症患者，每次拍完以後，第二天看樣片，都非常痛苦，不達到他的要求，就不繼續……”葆拉回答到，她非常敬業，還小的孩子就放在家裏讓保姆帶，自己繼續陪伴克魯斯。
“所以他怎麽調整呢？不可能拍兩周了還找不到感覺吧？”羅納德也奇怪，怎麽會兩周還沒出一個滿意的鏡頭呢？
“他提前和孤獨症的患者一起呆了很長時間學習，但是樣片裏他的表演，和真正的患者還是不太像。達斯汀在考慮暫停拍攝，他回去和更多的孤獨症患者在多生活幾個月再說。
“噗哧……咳咳……”羅納德喝的紅茶，聽到這段被嗆了一下，哪有這樣玩的，拍攝計劃這樣停頓，那損失可就大了。金錢損失還好說，湯姆·克魯斯這樣的當紅明星，到哪裏去調整檔期？
“是啊，湯姆已經和奧立弗·斯通說好，下半年去菲律賓拍攝越戰題材的新片。”葆拉也很焦慮，她是最希望羅納德來接手的，最好把達斯汀·霍夫曼治住，之前他對付哈裏森·福特就很有一套，好萊塢經紀人圈子都傳開了，靠着美食就鎮住了漢·索羅。
“你自己怎麽看的？”羅納德問湯姆·克魯斯。
“達斯汀是個很敬業的導演，他說他隻要找到一條自己能勉強滿意的鏡頭，就能繼續拍攝，但是到現在爲止一條都沒有。我想我們得給他更多的耐心……”
“哼……演的不像，就回去和孤獨症患者一起生活學習……”羅納德對他這樣的演技派實在是不感興趣。那要演個殺人犯，難道還……說到底，他就是不會演。
“你怎麽想？奧維茨晚上要請你單獨聊聊……”尼西塔在旁邊問，羅納德自己是個什麽章程。
湯姆·克魯斯畢竟是個年輕演員，他沒有站在攝影機的另一邊看問題的經驗。羅納德一路拍過來，對業内傳說的某些演員的演技，早就有了懷疑。
奧斯卡獎對某些類型的角色是更偏愛的，達斯汀·霍夫曼的想象力其實很一般，他隻能演那些他有過經驗的角色。
“我還是那句話，湯姆應該演那個兄弟中的弱智，如果你想得獎的話。”羅納德笑着說。
“我和達斯汀經常在拖車裏換着角色讀台詞，其實我覺得雷蒙德那個角色難度沒有想象中的高……”湯姆·克魯斯回答到。
看來他有點心動了，後悔當時沒有聽自己的。沖獎嘛，就得用上所有的有利條件，演個傻子，其實比演普通人，更能夠得到同行和觀衆的認可。
好萊塢公認的演技頂尖的演員，比如吉米·史都華，詹姆斯·卡格尼，亨利·方達，都是能演非常普通的角色的厲害角色。而約翰·韋恩這種隻能演固定特色角色的演員，普遍被認爲演技是第二流的。
大家都不說話，開始第一次認真考慮這個可能性，換掉麻煩，也是解決麻煩的一個方案。
……
到了晚上，邁克爾·奧維茨專程飛來棕榈泉，特地請羅納德赴宴，他對這個并非雨人項目首選的導演，也需要先聊聊，摸摸底。
“我剛從紐約回來，劇組還真是不讓人省心。不過這也說明了達斯汀的敬業，他對自己的要求很高，電影必将是一部傑作。隻是暫時遇到了困難。”
這個話風，就不太對。羅納德聽了，心中明白，奧維茨還是想保住達斯汀·霍夫曼的主演。至于是不是換導演，那要看巴裏·萊文森是不是能夠治住男主演。
“我是湯姆的好朋友，這次來探班，也順便見見新任市長桑尼·波諾，我有點小制作的電影，希望能夠上他明年第一屆棕榈泉電影節放映。”
既然奧維茨沒有禮賢下士地提出邀請羅納德，擺擺架子還是需要的。
“我們很需要達斯汀，他的演技非常深邃，我們希望找到一個方法，能夠讓他找回感覺……”
奧維茨聽着話鋒不對，又把語氣往回找。畢竟達斯汀·霍夫曼是自己人，自己得優先照顧他的需要。
“我是個外人，對這部電影的興趣，現在僅僅是想在銀幕上看到它順利上映。所以可以做個假設性的問題，我們做些技術上的探讨嗎？”羅納德見奧維茨說話不幹脆，于是提出了大家都不想談的問題。
“請說……”奧維茨看着羅納德，這個當年自己帶去見簡·方達的小編劇，現在已經是不能直來直去說話的大導演了，必須要顧忌對方的情緒。
“如果在好萊塢的黃金時代，有這樣一部大制作，一個主演遲遲進入不了狀态，拍了一周都沒有一條可用，那麽當時的制片廠老闆，比如薩缪爾·高德溫這樣的人，合理的動作會是什麽呢？”
羅納德的意思很簡單，既然達斯汀·霍夫曼演不了，那就換人呗。好萊塢能演的演員太多了，開了他就完了。
“這是個曆史問題，對吧？”奧維茨笑了。
“當然……對以前好萊塢體制的一種探讨。”羅納德知道奧維茨不方便說自己客戶的壞話。
“如果在當年，大片場時代，那麽這部電影要麽停拍，要麽就換人……但是現在的好萊塢，你也知道，羅納德，我們的融資，發行，在很大程度上都要依賴明星。
如果不是找到這樣一位六百萬片酬的大明星做爲擔保，整個項目是否成立都有問題。”
羅納德眉頭微皺，這電影有湯姆·克魯斯還不夠嗎？克魯斯，漂亮的金發男孩，演一個弱智，多麽有噱頭，全美的女性粉絲，還不哭着喊着要去看他們可愛的湯姆？
“我明白了，這麽看，就得達斯汀自己開竅了。”羅納德表示自己隻是提個意見，你想怎麽辦就怎麽辦吧。除非克魯斯換成主角，他才不趟這道混水呢。這劇本一看就很難拍的樣子，三幕劇的結構都沒有。全靠導演和主演的實力硬撐，才能讓觀衆有興趣看下去。
“我明天要看看拍攝的樣片，你能一起來嗎？我知道你現在是指導大明星演技的專家，福克斯那邊，還有哈裏森本人，都對你贊不絕口。”
沒聊出什麽結果，隻是答應第二天去看樣片，羅納德回到了酒店，泡了泡溫泉就當休假了。
“羅納德……你在嗎？”湯姆·克魯斯打電話過來，希望再和羅納德聊聊。
“來吧……”羅納德穿好衣服，克魯斯又有啥想法。
“我還是希望你能來，巴裏的水平不錯，但是他對付達斯汀有麻煩，他的氣質，壓不住達斯汀。有的時候，我覺得劇組需要的，是你這樣充滿自信的人，才能讓達斯汀聽從意見。”
羅納德看了湯姆·克魯斯很長時間沒說話。克魯斯的想法還是有點幼稚，拿奧斯卡影帝就靠演技？和影帝，名導一起拍片，自己演技就能漲？按部就班地按照他們的計劃，就能夠最終拿到自己想要的獎項和評價？
“你這部電影拿了多少片酬？”羅納德突然發問。
“三百萬，怎麽了？葆拉不願意告訴你嗎？其實她對你沒必要保密的……”湯姆·克魯斯露出潔白的牙齒微笑。羅納德是他的恩人，而且又是導演，對他保密沒有必要。
“你知道達斯汀的片酬是多少嗎？”羅納德比了個六的手勢，然後快速繼續說，讓湯姆·克魯斯反應不過來，“奧維茨說這部電影需要依靠達斯汀的影帝光壞，才能拿到投資和發行……你信嗎？我覺得他是Bullshxt……”
“那他們是爲什麽？”湯姆·克魯斯很失落。阿美利加人的價值，是由出價來衡量的。沒想到自己的片酬才是達斯汀的一半。羅納德沒必要騙他，又是奧維茨說的。這個數字大概率是真的。
自己也聽到過他以前的片酬價位，但是達斯汀之前電影大仆街，賠慘了，這次總會降一些吧？他總覺得這次是自己用名氣帶進劇組，就算比達斯汀低，也不應該低很多。
如果說是劇本好，有望獲獎，自己降低片酬來演。那霍夫曼也應該降低，還是保持在過去的六百萬，這算什麽？
“我告訴你爲什麽……”羅納德拿過桌子上一個信箋，撕下一張，墊在桌子上，用鉛筆寫下來好幾個人名。
邁克爾·奧維茨，巴裏·萊文森，西德尼·波拉克，達斯汀·霍夫曼，古貝爾等等……
“不會吧？”湯姆·克魯斯想到了一個可能。
“就是這樣，我，你，在CAA的優先級上，都在第二梯隊。”
羅納德把信紙揉成一團，去洗手間沖掉。
“我去找葆拉聊聊，這樣是不對的……”湯姆·克魯斯臉色不渝地走了出去，他去找葆拉傾訴了，自己一腔熱情，就換來二等待遇？這不公平，很不阿美利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