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克裏斯，你剛才說什麽來着，剪輯上碰到了問題？”
放下電話，羅納德對客人克裏斯·哥倫布問道。
哥倫布已經結束了在加拿大多倫多的拍攝日程，也回到了洛杉矶，開始了剪輯工作。
他第一次當導演，沒有聽從羅納德的建議，先休假幾周，他生怕自己不夠努力。
其實度假是有好處的，能夠讓導演忘記拍攝的時候的細節，這樣在剪輯的時候，才能有一個比較客觀的角度來看待各個鏡頭。
做剪輯和做導演有天生的不同思路，導演看到鏡頭的時候，可能就會想起在拍攝的時候是多麽的艱難，拍了多少條才得到一條滿意的鏡頭。
而剪輯看待所有的鏡頭都衆生平等，有時候那個無意間試拍的鏡頭，才是最合适在某個地方用上的。
所以毫無意外的，哥倫布沒有經過度假遺忘的過程，在剪輯的時候陷入了思維陷阱，和剪輯師争吵了一兩個禮拜，才找到剪輯的感覺。
從導演的思維方式調整過來以後，克裏斯·哥倫布發現了一個大問題，必須要羅納德點頭，才能解決。所以他就眼巴巴地跑到了羅納德這裏來。
“我少拍了幾個鏡頭。”
“什麽？”
羅納德高聲叫道。
這是個低級錯誤，怎麽會發生這種事情的？
“我們在多倫多的拍攝很順利，但是在芝加哥，我們隻申請到了摩天大樓的一整天的使用權。到了晚上11點，演員工會的代表逼我結束拍攝。
拍攝計劃來不及完成，有一個重要的反派的結局沒有很好的交代。我隻是在拍攝時間結束之前，搶拍了一個結局。
但是迪士尼的制片主任，不答應第二天補拍。我以爲有了結局可以沒問題，但是剪輯的效果不好，放在哪裏都有割裂。”
“額……”羅納德聽完了哥倫布說的細節，心說又是演員工會的“功勞”。
每多拍一天，就要多付一天的工作，和場地租金，迪士尼本來就是個窮制片廠，艾斯納治下對電影的成本有比較在意，不會答應多出一天的拍攝日程的，特别是這個拍攝隻有不多的鏡頭，卻要多付一天的摩天大樓外景的租金。
要不是演員工會死扣晚上11點的時間，過了以後就不能有未成年人拍攝，本來這個劇情加加班，也就當天拍完了。
“迪士尼那邊怎麽說？”
“他們說不會出補拍的錢……”
“我明天和你一起去剪輯室看看。”
羅納德心說，這冤枉錢，我也不願意出啊。
……
就是這裏，保姆克裏斯·帕克，把女孩薩拉從那個高樓大廈的外牆上，通過繩索給救了下來。
那個追到這裏，要綁架女孩薩拉的壞蛋，最後沒有人拉他，在陡峭的玻璃外牆孤立無援，最後硬生生的就被留在了那裏。
第二天，哥倫布對羅納德指了一下監視器上的畫面。
剪輯的困難就在這裏，這是編劇給這個壞蛋安排的一個結局，他被困在了玻璃外牆外面狹窄的外沿上。往前一步就從摩天大樓上掉下來，往回則沒有人施以援手。
觀衆看到這裏，确實非常解恨。
但是另一方面，這是一個支線的劇情。要達到這個讓觀衆解恨的效果，必須前面有一些鋪墊。
否則保姆克裏斯·帕克，已經把所有孩子救回來，在大人回家之前幾分鍾，将将把小孩趕回房間睡覺，然後拿着雜志作出一副今夜無事的樣子。
這個壞蛋的結局，不可能直接插在主要的結局後面吧。否則觀衆會莫名其妙地聯系不起來的。
“你想補拍什麽鏡頭？”羅納德也覺得确實不好辦。
“我想加一些他在摩天大樓外牆掙紮的鏡頭，還有他的同夥趕來救他，最後沒有辦法，隻好報警，好人把他救起，又順便抓了這個竊賊。”
“嗯，這個想法不錯。”
羅納德點點頭。
“保姆曆險記”本來就是一部輕喜劇，加上冒險經曆，和女主角的愛情故事。這樣的安排，其實很契合全片的氣氛。
“但是伱這樣補拍，花費可大了去了。還要召回演員，和劇組人員。他們已經休假了好幾周了，迪士尼就更不可能出錢了。”
“那怎麽辦？”哥倫布知道補拍是沒有希望了。
“利用現有的鏡頭，想想怎麽剪切在一起吧。”
“這……”，克裏斯·哥倫布扶了一下眼鏡，“我這幾天想了很多辦法，都不可能順暢的讓觀衆在不出戲的前提下，剪好這個主要反派的結局。”
“現在看來，隻要把他的結局這段戲全部剪掉了。”哥倫布也覺得事到如今，隻要兩害相權取其輕，幹脆把壞人的結局剪掉。這樣觀衆也許不會注意到，電影裏主角帶着孩子逃走以後，還有一個大反派的結局沒有交代。
“按說也是可以得，商業電影拍的就是一個情緒起伏，有點劇情上的瑕疵，觀衆不會注意到的。”
羅納德也覺得隻能這麽辦，“不過你這個下次着實大了一點。那場摩天大樓外的驚險救援戲，離結尾太近，說不定還要不少觀衆記得。
而且這種在摩天大樓的外牆上追逐，最後用繩子脫險的橋段，阿美利加的觀衆沒怎麽看過，肯定非常新穎好看。你又拍的很有驚險的感覺，這裏如果有足夠的預算，其實應該多拍一些的。”
羅納德再次歎氣，哥倫布的導演水平是學院派的，一闆一眼很有章法。但是有的時候，導演需要一些街頭智慧，關鍵時刻要敢于拿出唯我獨尊的氣概。
當時把鏡頭拍了，最多被演員工會罰款，但是鏡頭已經到手了。
“我幫你問問專家吧。”最後羅納德想了想，還是找剪輯和導演的大師們，問問他們遇到這種情況怎麽處理。
……
“這樣啊？我的建議是不要硬把這個鏡頭剪進電影裏。觀衆的思維和注意力，是按照導演精心安排的道路前進的。貿然插一個跳躍的鏡頭進去，會破壞觀衆的思路，得不償失。”
果然，沃爾特·默奇，不支持把結局剪進去的想法。
“但是一個主要的反派，在結尾之前的高潮戲份中留下一個尾巴，要是不交代的話，是不是也會出問題？”
“很多時候，不能兩全的，羅納德。這已經不是剪輯階段能夠解決的問題了。除非你重拍一些鏡頭，否則還是幹脆剪掉的好，除非……”
“除非什麽？”
“除非你有比利·懷爾德那樣的編劇能力，可以出人意料的在結尾反轉。”
“這樣啊？那我問問他去。”
羅納德看過不少懷爾德導演的老片，知道這位東歐口音很重的移民導演，标志性的導演特性，就是在結尾地方，有出人意料的反轉，和假結尾。
本來已經水到渠成的尾聲，經他妙手一調教，就能夠在結尾以後多出一段新的結尾。讓觀衆在得到滿足以後，又多出一段餘韻。
這是他的獨門絕技，在之後的好萊塢，也很少有人能夠模仿。
和比利·懷爾德電話約好，羅納德帶着轉制的錄像帶上門拜訪。
“情況就是這麽個情況，我沒錢去重拍鏡頭，迪士尼也拿不出多餘的制作經費。但是這個主要反派的結局，我們得想辦法加上去。
我看過你的很多經典之作，覺得在好萊塢要是有人能夠幫助我們解決這個問題的話，那就是你了。”
比利·懷爾德戴上老花鏡，在電視上看了幾遍羅納德帶來的錄像帶。他坐在搖椅上前前後後的晃了起來。
和羅納德一起來的克裏斯·哥倫布，比羅納德要緊張的多了。也戴着眼鏡的他，緊張的用擦鏡布反反複複地擦拭。
自己的處女作，居然能夠得到大學裏崇拜敬仰的大師的親自指點，要不是羅納德，那可真不敢想。
“你是想做一個假結尾吧？這确實是讨好影評人和評獎的立起。”比利·懷爾德看不出當年叱咤風雲的樣子，像個鄰居家和藹的老頭。
“要是當年大制片廠制度還在，你根本不用擔心這樣的事情。那些演員和技術人員，都是制片廠的長期雇傭，讓他們回來補拍一些鏡頭是非常簡單的事情。”
比利·懷爾德想起了自己當年拍攝“桃色公寓”的時候的壯舉。女主角雪莉·麥克琳，和鼠幫的幾個演員學會了賭博，她最後在劇組給大家演示發牌的手法精湛，然後說了一句經典的賭徒常說的話，“閉嘴發牌吧。（Shut up and Deal）”
懷爾德覺得非常好，就讓制片廠把布景召回來，把已經拆掉的卧室布景重新搭建，讓雪莉麥克琳補拍的鏡頭，最後成爲了桃色公寓的結尾戲。
但是這樣的假結尾，加上餘韻的手法，還是需要鋪墊配合的。
“是這樣，羅納德，克裏斯。假結尾後轉接真結尾的手法，在兩個結尾之間，是需要一場反轉戲鋪墊的。
觀衆的情緒被假結尾吊到了高潮，突然轉接真結尾，會讓他們在情緒上連坐兩次過山車，不是好主意。
所以你需要在兩個結尾之間，鋪墊一場舒緩節奏的戲，在戲裏讓主角的成功顯得不那麽成功了，他爲了這個結局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就在觀衆覺得有遺憾的時候，讓真結尾進來。
原來的遺憾，又被真結尾彌補，這樣就像給人兩重高潮，最後還可以轉接第三個結尾，給人以餘韻。
你這個鏡頭，拍的就像第三個餘韻式的結尾。
就好像“桃色公寓”裏，雪莉·麥克琳在假結尾後去而複返，看到了傑克·萊蒙在家裏開香槟，以爲是他開槍自殺。在這個真結尾以後，兩人邊打牌，邊正式确認了戀愛關系，這才是這種鏡頭的正确用法。”
“對啊，就像‘控方證人’裏的馬琳·黛德利，見到丈夫和情人走出法庭，最後刺死了好不容易設局在法庭上救下的殺人犯負心漢。查爾斯·勞頓飾演的律師，最後說要給黛德利再來一場辯護。”
克裏斯·哥倫布很興奮，大師親自傳授的機會很難的。
羅納德一看差點笑出聲，哥倫布還真是個學院派，看到真正的知識在前，把自己的問題都能忘了。
倒是在劇組底層混起來的羅納德，一聽懷爾德這麽說就知道沒戲了。
這個多重結尾，必須要假結尾之後有個舒緩，讓觀衆的心理節奏也放下來。現在的素材，根本剪不出來。
看來比利·懷爾德的絕招，那是通盤考慮以後，細緻安排的結果，不是靈光一現的想法。“保姆曆險記”還是得剪掉那個反派的結局。
“哎，不對，他隻是要一個舒緩的節奏，不一定是要劇情才能舒緩吧。”
羅納德突然靈光一現：
“懷爾德先生，克裏斯，你說我把這個反派的最終結局，放在片尾字幕後面怎麽樣？”
“片尾字幕後面？”
比利·懷爾德扶了一下眼鏡，“以前電視劇倒是有這種做法，電影裏還沒人這麽幹過。理論上應該是可行的，在觀衆通過片尾字幕，在結局中消磨了一些情緒以後，就可以插進這種餘韻的結局了。”
“對啊，結尾女主角保姆克裏斯·帕克，被追來的帥氣的大學生追求，觀衆對保姆得到愛情的激動之情，用一分多鍾的字幕沖淡以後，确實适合加入這個反派結局，讓他們再會心一笑。”
“就是很多觀衆等不到字幕結束的，這不是電視劇，很多人看到字幕就走了。”懷爾德對觀衆的心理，了解很深。
“就這樣吧，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羅納德覺得這麽弄，已經是現有條件下的最優解了。
“到時候還可以在宣傳上做個噱頭，這部電影要看完整，必須看完字幕才行。”
“有道理呀”克裏斯·哥倫布又激動了，“就像懷爾德先生的控方證人，在最後的字幕上，就有請觀衆不要把結局劇透給朋友的字幕，這雖然不能阻止這種劇透的行爲，但是卻引起了一些讨論，間接讓更多的人來看電影。
對吧？懷爾德先生。”
“其實我是想讓觀衆不要劇透的，不過結果沒打到效果，反而讓更多的人知道了結局。對票房到是個好事，但是不符合欣賞電影的習慣。”
……
“真是個很棒的想法！就像在片尾字幕結束以後，再給觀衆一塊曲奇餅幹。”
迪士尼方面的營銷經理，看到了這樣的剪輯手段，也很高興。迪士尼不準備在“保姆曆險記”的宣傳上話太多錢，有個噱頭讓觀衆傳播，是個很不錯的票房加速器。
“片尾曲奇？這個名字不錯，很好，那就這麽辦吧”
羅納德很高興解決了電影的問題，也許還能多點票房。
他回到了自己的剪輯室裏。
“月色撩人”的全片已經剪輯的差不多了。
“最後的裝配工作，我還是不參與了。”
羅納德經過這麽一段插曲，對自己電影的裝配也有了一些新看法。
導演總是傾向于保留自己辛苦拍攝才能得到的鏡頭的。而剪輯師才能有一種客觀的态度來看待全片，從節奏上考慮應該去掉哪些鏡頭，即使他們拍攝的上走花了千辛萬苦。
而且沃爾特·默奇是行家，把電影交給他，不會出什麽問題。
“也好，你等我精剪以後再來看成片，這樣的效果更好。”沃爾特·默奇也覺得這樣比較好，他已經完全理解羅納德要表現的内容和節奏，最後總體把控的時候在，還是一個人獨自決定的效果，要好過兩個人商量。
羅納德放手讓默奇解決最後的節奏問題。
他自己抽空去了湯姆·克魯斯那裏，聊他那部想讓自己導演的電影劇本。
山達基的技術中心，在好萊塢達到的擔保大廈裏。
羅納德到了此地，覺得好像進了一個中學生物理實驗室，很多人拿着像萬用表一樣的審計儀器，走來走去。
羅納德和前台的美女打過招呼，到了會客室，湯姆·克魯斯正在那裏聽磁帶。
“羅納德，你來的正好。這就是我說的那個劇本，是奧維茨先生力推的，他說我出演的話，很有機會得到奧斯卡提名的。”
克魯斯見到羅納德進來，連忙起身把劇本遞給他，自己也把放着咪咪·羅傑斯給他錄制的劇本磁帶耳機放下。
“雨人（Rain Man）？”
羅納德覺得這個名字不錯，一聽就朗朗上口，還讓人生出一股好奇心，想知道什麽是雨人。
當然，羅納德是知道的。他聽說過這個劇本，雨人其實是對智力低下的主角的一種稱呼。
他的名字叫做“雷蒙（Rayman）”，因爲輕微的弱智，發音不準，訛變成了“Rain Man（雨人）”。
“嗨，羅納德，你來啦。”咪咪·羅傑斯這時候從外面走進來，“這是奧維茨先生推薦的劇本，本來有打算讓丹尼斯·奎德和他的哥哥蘭迪一起演劇本裏的兄弟的。
後來奧維茨先生認爲劇本有得奧斯卡的潛力，所以力主CAA的客戶達斯汀·霍夫曼和比爾·莫瑞主演。他知道湯姆這次奧斯卡沒有拿到‘金錢本色’的提名，特意讓他參與的。”
“如果你願意的話，你們兄弟一起制作，是非常好的。”
咪咪·羅傑斯把劇本到湯姆·克魯斯這裏大概的過程說了一下。
“我還得讀幾遍，才能給你們答複。”羅納德點頭收下了劇本。
“你要不要參觀一下山達基技術中心，這裏有我們教義的升級版本，一般的人我們是不給看的，必須審計到一定程度的級别以後才行，不過羅納德你是有孔夫子教育的素養的，我們的總裁大衛·密斯凱維奇答應破例給你看。”
“額，我就不看了。先去看劇本。”羅納德拒絕了咪咪·羅傑斯熱情的拉攏。
“抱歉，羅納德他對這個沒什麽興趣。我也要陪湯姆。”咪咪回去和總裁大衛·密斯凱維奇彙報了情況。
“你專心陪湯姆，我已經爲他準備好了一個女演員來引導他入門。”
……
羅納德帶着劇本前往CAA。
他拿着劇本問尼西塔，“這本子不是去年就在準備了嗎？怎麽現在還在籌備階段，而且明星都換了好幾個了。”
“雨人是奧維茨的主導項目，我沒法參與”，尼西塔聳聳肩，“湯姆·克魯斯是最近才拿到的，他之前的比爾·莫瑞猶豫了很久拒絕了。
倒是達斯汀·霍夫曼，在窈窕淑男以後沒有一部電影成功，他現在很需要這部電影翻身，才能繼續拿500萬美元的片酬。”
尼西塔把大緻情況介紹了一下，這部電影很有意思，很多明星一看到就愛上了劇本，但是時間一長，又會開始退縮。本來的丹尼斯·奎德兄弟也是這樣。
“哦？”，羅納德對這個劇本的好奇心更大了，有這麽神奇嗎？
“對了，之前的導演人選是誰？奧維茨不可能隻找明星，不找導演吧？”
“斯蒂芬·斯皮爾伯格，和西德尼·波拉克都曾經認真的籌備過，不過過了一段時間以後，也都退出了。”
“哦？”羅納德好奇心更甚。這兩位可都是重量級的導演，斯皮爾伯格不說，西德尼·波拉克前年還以“走出非洲”拿了最佳導演。
不過……
“看來奧維茨還是把我放到了更低一檔的電影導演位置上啊？”羅納德半開玩笑地說道，“還是說他們都是猶太人？”
“一半一半吧，你先看看，如果有興趣的話，我去安排你和奧維茨開會。”尼西塔也笑。這個觀察很準确，兩位導演，以及達斯汀·霍夫曼和都是猶太人。
要不是他們放棄了，也輪不到接下來而羅納德和克魯斯。
“那好，我先回去看看。”
羅納德不知道這部電影是不是值得自己導演，回去度假放松一下，争取能夢見成片，做個參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