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羅，琪琪！你好嗎？”彼得·博格丹諾維奇對着一隻小狗打着招呼。
羅納德接受了博格丹諾維奇的好意，來見一見奧遜·威爾斯這位好萊塢奇人。
“别惹她，琪琪會咬人的。”坐在我家小廚餐館的一角的椅子上的是一個大胖子，留着絡腮胡子的老人。
“奧遜，這是我的朋友羅納德·李。他也是一個電影導演，拍的‘快節奏的裏奇蒙高中’拿了四千萬票房，他很喜歡你的電影，聽說我要和你一起吃午飯，一起來拜見你。”
“啊，我看過那部電影，是一部标準的B級剝削片。”
“你好，威爾斯先生，很高興認識你。沒想到你還看過我的電影。”羅納德向奧遜·威爾斯說道。
“我看電影口味很雜，隻要腿腳方便，我就會去看。”
雖然奧遜·威爾斯年紀已經很大了，而且他很久沒有拍電影了，但是當年的天才氣勢還在，三言兩語就能主導談話。
“我現在沒有足夠的錢，奧遜。等我的‘他們都笑了’重新發行，賺到足夠的錢，就可以重啓你的電影‘風的另一邊’。”博格丹諾維奇對威爾斯說道。
“原來奧遜·威爾斯還想拍電影。”羅納德不由心生敬意，年近七十還在爲自己的電影奔波，拉投資。
“你現在拍電影也少了，七十年代的時候，你拍了不少好片。”奧遜·威爾斯言語中開始對博格丹諾維奇誇了起來。
“我們這一代導演很多已經作品難産了，馬蒂·斯科塞斯最近的幾部電影都票房失敗……”博格丹諾維奇曾經發表過對奧遜·威爾斯的采訪，兩人是老朋友，開始聊起天來。
“他們的電影看得太多了。創作者不應該看太多的電影。包括斯皮爾伯格，斯科塞斯，都是電影看太多了。還有那個布萊恩·德·帕爾馬。他老是模仿希區柯克，其實他拍的比希區柯克還要好，完全沒必要模仿他。”
羅納德聽得有點迷糊，當導演的，不是應該多看經典電影吸取養分的嗎？爲什麽奧遜·威爾斯說不應該看太多電影？
要是這話是一個普通的導演說出來也就罷了，威爾斯是二十三歲就拍出傑作“公民凱恩”的天才，很多導演推崇的人物。他這樣說可能有什麽深意。
“你爲什麽不說話，年輕人。”奧遜·威爾斯高談闊論了一番，注意到羅納德一言不發，隻是靜靜地聽他和博格丹諾維奇吹牛，于是問了他一句。
“我覺得你們聊得很有意思，就沒有插話。”
奧遜·威爾斯對着羅納德擠擠眼睛，“我經常到我家小廚吃飯，他們這裏的海鮮沙拉不錯，你要不要來點？”
“先生，我們的海鮮沙拉已經不供應了。”
“沒了爲什麽還在菜單上，沒了就不應該放在菜單上，我想吃又點不到，不是掃興嗎？”威爾斯沒法吃到愛吃的海鮮，抱怨了兩句，“那就來點雞肉沙拉。”
“我不喜歡你們雞肉沙拉裏的酸豆”，博格丹諾維奇說道，“能不能把酸豆挑出來。”
“你沒看到現在有多少客人嗎？還讓後廚在這麽忙的時候給你挑酸豆？”奧遜·威爾斯驚詫到，“随便你。”
“螃蟹沙拉有嗎？有的話給我來一點。”羅納德決定聽從威爾斯的建議，點一個其他的菜。這麽忙的後廚，博格丹諾維奇還提出這種要求，廚師在裏面加點料就不好了。
“聰明的選擇。”奧遜威爾斯誇獎了一句，“你好像很沉默，聆聽是一個很重要的導演能力，我就不行。”
“他是你的崇拜者，對你的電影非常喜歡，别吓壞了他，奧遜。”博格丹諾維奇得意洋洋地向威爾斯介紹羅納德是他的粉絲。
“哦，你這麽年輕，也看過我的電影嗎？”
“是的，我在紐約大學上過兩年電影系，有一門課就是經典電影賞析，有的時候CBS晚間劇場也會放你的電影，威爾斯先生。”
“奧遜可是天才，他的‘公民凱恩’可是流傳千古的經典，我認爲那部電影應該排在好萊塢影史的第一名。”
“咯咯……”奧遜·威爾斯聽到對自己電影的稱贊，雖然過去很多年，還是笑得很開心。
“你喜歡奧遜的哪部電影？羅納德”博格丹諾維奇回過頭問羅納德。
“我其實更喜歡‘曆劫佳人（Touch of Evil）’。”
“哦，那部電影的長鏡頭，是非常好的。現在的電影學生應該好好學習。”博格丹諾維奇又開始說了一番自己的見解。
“你呢？你喜歡曆劫佳人裏哪一段？”奧遜·威爾斯似乎對羅納德的興趣更大，開始主動問他。
“我喜歡開頭，不過還是那段長鏡頭讓我迷惑，我不知道是怎麽拍出來的，一直想當面請教你，威爾斯先生。”
“那段長鏡頭是奧遜用了一個晚上拍出來的，最後在天亮之前最後一條拍成了，你看不出來嗎？其實就是攝像機的運動，和演員的配合。把汽車和炸彈一直放在畫面的中間。”
“我說的是那段旅館裏的長鏡頭，博格丹諾維奇先生。”羅納德冷不丁的插了一句。
“哈哈哈哈……很少有人看出來那是一個長鏡頭。環球的制片人把一卷膠片的中間剪了一刀，看上去好像是分成兩段拍的。其實是一個完整的鏡頭。”
奧遜·威爾斯很高興，博格丹諾維奇給他寫的傳記出版以後，很多人都把他當成大師，但是他們大多數都沒有看過自己的電影，拿着博格丹諾維奇的評價來吹捧，一看就很無趣。
像羅納德這樣看過他電影，又自己拍過的，還能提出一些旁人沒有注意到的地方，正好撓到了他的癢處。
“那個旅館的牆壁是活動的，我拍完了這一邊，讓攝影機移動過去，然後好多個布景和道具人員，趕緊把這邊的牆壁拆了，等攝影機繞回來，就可以從室外的角度拍攝房間裏的場景了。”
“其實我還有個地方不太明白，威爾斯先生。爲什麽你開頭的鏡頭要配上音樂和字幕呢？”
“那是好萊塢的慣例。”博格丹諾維奇又開始科普。
“我隻是覺得那字幕和音樂破壞了炸彈爆炸的懸念。”羅納德回答道。
“曆劫佳人”開頭劇情，是一個壞人把定時炸彈撥到三分鍾的時間，然後放進了一輛汽車的行李箱。觀衆一開始就知道有炸彈，等着看什麽時候爆炸。
字幕和開場的配樂正好三分鍾，但是這樣處理的話，觀衆都知道在字幕結束，音樂停止的時候炸彈會爆炸，失去了對懸念的期待。
羅納德對這一段威爾斯的處理始終不理解，今天有機會就當場問了出來。
“那是華納後加的。我原始的分鏡頭裏沒有字幕和配樂。”奧遜·威爾斯看了看羅納德，這個小夥子正好問到了自己的痛處。
這部電影正好是奧遜·威爾斯從歐洲回到好萊塢拍攝的第一部電影。環球的高層認爲他已經不會導演了，按照自己的意思把電影重新剪輯了一遍。
因爲合約規定，他們必須給威爾斯放一遍最後的剪輯版本，但是隻有一次。
奧遜·威爾斯看了一遍成片以後，忍住怒火，寫了一份備忘錄，列出了成片中的若幹出不妥的地方，以低聲下氣的口吻，請求環球按照藝術的觀點修正。包括去掉開頭的字幕和配樂，讓觀衆保持懸念。
但是環球是當時的八大制片廠之一，根本不理他的請求，電影還是按照他們的剪輯放映了，票房不佳。之後奧遜·威爾斯被認爲江郎才盡，很少再有機會拿到投資拍攝電影。
“那個時候導演就沒有剪輯的權力了？”
“當然，在所謂的黃金時代，制片廠就把剪輯權收回了。你太年輕可能不知道，在我們那個年代。有抱負的導演從來不拍主鏡頭。”
“爲什麽？”主鏡頭是好萊塢的标準工法，爲什麽有抱負的導演就不拍？
“有了主鏡頭他們就可以瞎剪，不拍主鏡頭，大體劇情就隻能按照我的意思剪。當時的約翰·福特等人，都不拍主鏡頭。”
“原來是這樣。”羅納德又恢複了傾聽模式，開始聽兩位導演吹牛。
“凱瑟琳·赫本在片場到處亂搞，我很不喜歡他。她用那上等女校的口音罵低俗的髒話，說約翰·休斯是怎麽在沙發上……了她。”
“克拉克·蓋博的老婆，卡羅爾·倫巴德也滿口髒話，但是不令人讨厭。她是底層出身，不說髒話就不知道怎麽開口。她說話是真的粗俗，但是可愛。”
“格蕾絲·凱利也亂搞，在更衣室逮着機會就來一發，但是她從來不亂說自己的風流韻事，我很喜歡她。”
“我得走了，奧遜。下午我還要去見‘時代周刊’的高層，讓他們把‘他們都笑了’的發行權賣回給我。祝我好運吧。”博格丹諾維奇在和威爾斯吹了一會牛，吃完了午餐，起身提出告辭。
羅納德站起身來，招呼侍者過來，把賬單結了。奧遜·威爾斯的衣着看上去沒什麽錢的樣子，博格丹諾維奇也在籌錢重新發行他女朋友的遺作，還是他來買單吧。
也許博格丹諾維奇帶他來，就有這個意思。
“羅納德，我的膝蓋又開始疼了，你能送我回家嗎？”奧遜·威爾斯突然對着羅納德說道。
“沒問題。我把車開來門口。”羅納德回答道。
“你不喜歡博格丹諾維奇？”坐在車後座裏，奧遜·威爾斯突然對羅納德說道。
“談不上吧。我隻是對他的私生活不理解。”羅納德回答道。
“你有道德潔癖？覺得彼得道德敗壞？”
“不，我并不譴責他。隻是斯特拉滕還在婚姻中，彼得既然和她同居，應該幫她解決這件事情的。”羅納德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彼得就是這樣的人，對人苛刻，對自己比較放松”，奧遜·威爾斯說道，“他原來的老婆是個藝術指導，很多彼得早期電影之所以這麽成功，波莉·普拉特才是背後作出最大貢獻的那個人。
但是他爲了一個電影的女主角西比爾·謝潑德(Cybill Shepherd)抛棄了波莉。當然我并不責怪他，西比爾是個尤物，誰都會爲她神魂颠倒的。
我的電影沒有完成，現在必須依靠彼得取得融資，所以我不能說他太多的壞話。哈哈哈。”
“你應該放松一些，藝術家的情感才是最大的優勢，我認識的好演員都不太聰明，他們成爲好演員靠得是充沛的情感。藝術家都不是被大衆的道德約束的一群人。
沒有強烈的情感要抒發，你是不可能導演出好的作品的。多找漂亮女人，才是創作的源泉。我拍那部魔都女人的時候，麗塔（麗塔·海華斯）說她還愛着我，我一下子就有了動力，拍出了麗塔生涯最好的一部電影。”
“也許是我的家庭背景吧。我希望有完整的家庭生活。”羅納德略略說了一下自己。
車開到了奧遜·威爾斯的家中。他曾經長時間寄居在彼得·博格丹諾維奇的别墅裏，這裏的新家是他靠參加脫口秀當嘉賓，攢錢買的一間小房子。
“羅納德，你來一下，幫我一把。”羅納德攙扶着奧遜·威爾斯進了家門。
“這是我當年給環球寫的剪輯修改建議，一共二十四條。”威爾斯從書房裏找出一份複印件，遞給了羅納德。
“如果，我是說如果，你将來有機會重新剪輯我的‘曆劫佳人’，這裏是一份參考。”
羅納德低頭接過，上面是奧遜·威爾斯手寫的字迹。他隻看了一遍，然後就寫出了多條意見，這種對自己電影的掌握和天才，羅納德歎爲觀止。
“和我聊聊，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你這麽有意思的年輕人了。”奧遜威爾斯見羅納德收起複印件，就不再提這件事了。
“爲什麽你認爲導演不應該多看電影呢？”羅納德想起了他的評價，開始問了起來。
“導演分爲學習和創作階段。其實所有當導演的技術環節，一個聰明人一個星期就能學會。”
羅納德想起自己的經曆，點頭稱是。
“老看别人的電影，會被别人影響，那你就永遠沒有自己表達的方式。我拍‘公民凱恩’的時候，我的攝影指導就很開心，因爲我什麽都不懂，所以拍攝出來的鏡頭非常自由。不受好萊塢陳詞濫調的約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