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納德花了半天時間,看完了所有的鏡頭。聲畫同步做的很不錯,羅納德感謝了埃裏克和他的兩位助理。
“我們開始剪輯吧,羅納德?”旁邊的兩位制片人,林森和阿佐夫已經等的有點不耐煩了。
羅納德在看做好聲畫同步的鏡頭的時候,常常暫停,然後拿出筆記本記膠片上某一格的編号。一本膠片經常被他翻來覆去地看好幾遍,也不知道在幹什麽。
如果隻是檢查埃裏克的工作,似乎也不需要這麽長的時間。
“我們從哪裏開始?羅納德。”埃裏克倒是和不少導演合作過,知道每個導演都有自己的方法,羅納德并不算特别出格的。
一些老派的好萊塢導演,都有自己的怪癖。比如拍攝過“正午”的老導演弗雷德·金尼曼,他就特别反感主鏡頭。
除了在拍攝現場的時候盡量少拍主鏡頭之外,在剪輯室裏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先把主鏡頭部分的膠片扔掉。
也許羅納德也有類似的怪癖,在用剪刀之前,先把自己不喜歡的鏡頭排除在外?
“你還要等我一下,我要把這些編号的正片,重新翻成負片拷貝,拿去柯達洗印店洗印一下,大概還需要幾個小時的時間,等我拿到照片,然後我們就可以開始了。
說完羅納德對大家說了聲抱歉,然後拿着手上的編号忙去了。
林森和阿佐夫互相看了看對方,不明所以,林森問剪輯師埃裏克道:“這是什麽方法,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導演這麽幹?“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埃裏克聳聳肩,對兩位制片人回答,“也許是羅納德的習慣做法?”
幾人不得要領,于是先出去吃午餐,等羅納德忙完再回來。
羅納德在剪輯室另一邊的設備上,根據鏡頭編号找膠片。
他用一中午的時間,給每個機位,每個鏡頭都挑選出一個最具代表性的決定性時刻。有些時間較長的鏡頭,還挑選了兩三張。
然後他根據這些編号,給每個決定性的時刻翻拍一張感光度隻有2的負片。根據沃爾特·默齊摸索出來的合适曝光時間,羅納德翻印完了所有的鏡頭照片。
之後他拿着底片,開車到了一家柯達一小時沖印店,在店裏沖印出了所有的照片。看着成片,羅納德比較滿意,用了默齊給的參數,照片的色彩平衡和對比度,都接近電影膠片的效果。
等兩位制片人,和幾個剪輯師回到剪輯室的時候,羅納德已經把所有的照片貼到了牆上的白闆上。
“啊哈,這種方法可就直觀多了。”剪輯室埃裏克望着牆上白闆上的照片不由得贊歎道。
“這個辦法真不錯,我得學習一下,今後自己做導演的時候可以用。”林森也很驚喜,他自己之前導演過一部電影,知道剪輯的時候,要在很多鏡頭裏要找到心裏想要的的那個,是一個特别浪費時間的事情。
很多時候等你找到,心裏的靈感已經沒了。這樣确實更方便抓住靈感,讓剪輯更富有效率。
阿佐夫沒有拍攝電影的經驗,不過他也覺得這樣的辦法很直觀。他看着斯皮科利吸煙吸嗨了以後,拿Vans鞋子,拼命往頭上打的那張照片。心中馬上跳出了上午看過的那段鏡頭。
他不由地心想,“這個叫羅納德的年輕人,倒是有一些辦法。”
羅納德正在給每個相片寫上編号,然後把鏡頭的時長謄錄在筆記本上的表格裏。“快節奏的裏奇蒙高中”是一部六個主角的群像劇,很多人的戲份怎麽平衡,是電影剪輯的關鍵。
所以各種鏡頭之間的排列組合,試錯必不可少。這樣用一張照片代表一段鏡頭,就可以方便的進行排列組合了。
“我已經謄錄好了,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可以開始了。”
羅納德請林森和阿佐夫兩位制片人挨着剪輯師埃裏克坐下,然後自己站在他們身後。
“嗨,羅納德,你來坐吧,你才是導演。”
林森和阿佐夫看到他站着,都站起來向讓座給他。小夥子尊重前輩是好的。但是好萊塢的規矩,制片人隻是對剪輯後的結果提出意見,不能完全代替導演下剪輯指令。
至少在導演剪輯出初剪版本糟糕,未通過制片人的首肯,被制片廠剝奪剪輯權之前不行。
“别客氣,我隻是習慣站着剪輯。”羅納德往旁邊挪了兩步,站在剪輯師埃裏克的旁邊說道。
他從筆記本上撕下了一張紙,一裁兩半,然後疊出了兩個坐着的小人,根據剪輯機監視器的長寬,計算出銀幕和他的大小比例,對後等比縮小到小人的高度。
羅納德把代表女觀衆的小人再折疊了一下,讓她變得矮了一些,然後把兩個小人放到監視器前面,對兩位制片人說道,“這就是我們的觀衆,看1.85:1縱橫比的标準銀幕,坐在黃金位置的大概距離。
這樣我們就可以參考觀衆在銀幕上看到的大概畫面,不會因爲過小的監視器,沒有照顧到觀衆注意力的轉移問題。
“你準備的很充分。”阿佐夫的心完全放下了,羅納德看來在剪輯上也是一位專家。
“不知道剪輯的水平怎麽樣?”林森看着羅納德做的像模像樣,好奇起他真實剪片子的水平起來。
電影分鏡畫稿裏的開場鏡頭,正巧就是羅納德第一天拍攝的第一個鏡頭,是那個羅伯特·羅曼努斯從攝影機後方入畫,然後躲開兩輛汽車,跑到馬路對面,最後向百貨商場的大門走去的鏡頭。
“還是第一條好些,演員表演更自然。”看完了拍攝的幾條膠片,剪輯師埃裏克講出了自己的意見。
“我也覺得是,汽車是特技師開的,有一定規律。第一條羅曼努斯的反應更自然,之後的幾條,他知道了汽車的規律,就會有心理影響,在動作上預先準備,不如第一條緊湊。”
羅納德指着監視器上羅曼努斯的動作,他在發現開來的豐田花冠之前,就已經減速扭肩向左方看了。
“你們覺得呢?”羅納德扭頭問兩位制片人的意見。
“不錯,我也覺得第一條好。”
“按照你的來。”
埃裏克見兩位制片人也同意,回過頭來問羅納德,“剪在哪裏?”
“等一下。”羅納德撥動卧式剪輯機的轉盤,把片子用倍速倒回開頭。
然後他把轉盤轉回到正常速度播放,監視器上的羅曼努斯又過了一遍馬路。
“啪。”羅納德按下了停止按鈕,然後他拿起一隻水筆,在剪輯機正前方特意空出的空隙上,找到了膠片最正中間的那一格,輕輕地畫下了一個V字記号。
“在這裏不錯,正好接半秒的黑屏,切進商場内部的畫面。”埃裏克也同意。
“我再試一次。”羅納德又轉動控制轉盤。
埃裏克表示理解,導演在剪輯的時候,很多時候也舉棋不定。特别是結束的時候是演員有持續動作的開放式鏡頭,沒有一個确定的動作終點,讓不同的人都覺得應該剪在這裏。
就像這個黃牛邁克進商場門的鏡頭,演員羅曼努斯走到裏大門多近的位置下剪刀呢?其實都可以剪,然後切進下一個鏡頭。你說剪在哪裏算最好呢?沒有定論。
羅納德又把膠片到回開頭,開始以每秒24格的速度播放。等到了羅曼努斯扮演的黃牛邁克繞過第二輛靠邊的大衆甲殼蟲,走向商場正門的時候,羅納德又一次按下了停止鍵。
“啪!”
埃裏克向前一探身子,看向那個正中間的膠片,想記下這次的号碼,看清編号以後,他突然來了一句“Holy Shxt!”
“怎麽了?”制片人林森和阿佐夫望過來,生怕工作正片出了什麽問題。
埃裏克指着剪輯機正中間的那個缺口,正中間的膠片上,赫然是剛才羅納德用水筆畫下的那個V字記号。
“你怎麽做到的?”埃裏克變得非常好奇,每秒鍾二十四格膠片,一格膠片隻在這裏出現二十四分之一秒,兩次同樣停在一格上的概率很小。
“是巧合吧?”在場的三個人心裏都浮現出一個疑問。
“是同一格吧?”羅納德問了一下,然後又把膠片倒了回去。“看來我上午看的過程中,已經逐漸掌握了這部電影的節奏。”
羅納德說着,看了一眼剪輯台上,靠着牆壁放着的蒙德裏安的畫作複制印刷品。
有的時候節奏這種東西,很難用語言描述,但是你抓到了就是抓到了,你的身體會代替大腦,用直覺爲你做出決定。
“啪!”
羅納德第三次按下了停止鍵,直覺果然沒有讓他失望,膠片穩穩地停在了同一格。
兩位制片人都不相信羅納德還能停在同一格上。他們同時站起來向剪輯機露出的缺口看去。
果然燈光的照耀下,一個黃色的小V字形記号,就在最正中的那一格膠片上。
兩人對視一眼,都有點不相信,在環球制片,沒聽說誰有這種功夫。
“你怎麽做到的?”兩人對着羅納德問道。
羅納德打開了自己帶來的保溫杯,倒了一杯紅茶慢慢品嘗,“我說是直覺你們相信嗎?”
林森和阿佐夫兩位制片人一臉不信,也沒有繼續追問,這也許是羅納德的獨門秘籍呢?
“我好像聽人說過,以前有一個剪輯師可以做到。”埃裏克像是想起了什麽。
“是的,這是西洋鏡影業的沃爾特·默齊教我的。你們應該聽說過他,而且我也沒騙你們,确實是靠直覺,否則人是不可能反應這麽快,幾次停在同一格上的。”羅納德說出了師傅的名字。
“原來是他啊。”兩位制片人和剪輯師埃裏克恍然大悟,他們都聽過膠片剪輯和音響處理雙能的專家,沃爾特·默齊的名字。
他是爲弗朗西斯·科波拉的兩部“教父”,和“現代啓示錄”做剪輯和聲音設計,得到過奧斯卡獎的認可的專家
于是他們點點頭,不再追問羅納德是怎麽辦到得了。仿佛他能做到這些是理所當然的。
埃裏克讓剪輯助理過來,記下工作正片那一格上的編号。作爲第一個鏡頭的剪輯點,然後等着羅納德下命令。
“我們繼續吧。”羅納德輕輕地說道。
不一會,兩位制片人對剪輯的進度都很滿意,離席先走,表示明天再來看進度。
羅納德微笑着繼續和埃裏克剪片子。
他心裏清楚,之所以能夠做到幾次停在同一格上,是因爲他上午花了大量的時間反複看鏡頭,然後在每個鏡頭中挑選決定性的一格。
這種做法,讓攝影指導馬修的鏡頭語法,已經慢慢地植入了自己的潛意識,實際上是潛意識幫他做出了停在哪裏的決定。再加上自己站着剪輯,才能充分利用人幾百萬年進化來的直覺達到這一效果。
随着剪輯的繼續,他的潛意識更多的消化吸收的拍攝的鏡頭,自己的剪輯還能做的更加準确和合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