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源心下一顫,方方正正的臉龐頓時漲得通紅。
“你問問自己,這段日子的所作所爲,你對得起道宗宗主之身份麽?”老宗主面色如嚴冬凝結的冰面一樣平靜。
“不、不是這樣的!我……”
宋源跪了下來,嘴唇翕動着,好像想說些什麽,可看着老宗主那張平靜的臉,卻忽然有點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道印交出來吧,你如今已不适合當宗主了,且先去思過崖好好反省。”老宗主繼續道。
長老們默不作聲,似乎早猜到了老宗主的打算,年輕弟子們聞言卻是睜大了眼,震驚又茫然。
其實看長老們的反應,宋源此刻也明白過來了。
難怪他們今天會這般淡定,往日肯定是先林穆一步出來規勸自己開山門的,結果卻……感情今天就是對他的一場考驗。
隻是遺憾的是,他沒有通過這場考驗。
既然是自家師父的決定,那他當然是無法拒絕,隻是雖然考驗沒有通過,但宋源并不認爲自己做錯了,反而,他此刻内心滿滿都是委屈和不甘。
所以,他咬緊牙關,打算要杠到底。
“師父,道印我可以交出來,可是……”
“可是什麽?可是絕對不能開山門對吧?”老宗主搖搖頭:“那你要失望了,我和你師叔此次出關,就是要下山。”
“師父!不能啊!”宋源悲聲道。
自家師父師叔的情況,他自然也看得明白。
他們是強行破關的,而不是因爲成功突破,雖然修爲仍比他厲害,可精神和内在都已經出現了頹勢。
而外面且不論那些由厲鬼級組成的詭谲軍團,幕後還有山鬼這尊邪種級虎視眈眈,這些都不是他們一宗之力能抵抗的。
如果下山,不就是送嗎?非但拯救不了世人,反而他們都會全搭進去。
這麽簡單的道理,得失與否稍稍一想就能明白,怎麽自家師父也跟着這些熱血上頭的小輩們一般胡鬧?
宋源完全不能理解。
“啊源,看來你把我之前的話全忘了啊。”老宗主聲音不由帶着點落寞了:“你是不是仍覺得自己是對的?”
“弟子何錯之有?”
宋源顧不得禮數了,在他看來,自家師父這就是想帶着一宗人去送死,還禮數?此時不勸難不成真眼睜睜看着?
他語氣激動:“外面的危機非我道宗一宗能解決,與其下山白白犧牲,不如保存實力靜待一勞永逸徹底化解爲危難的時機,這有什麽錯誤麽?天機術明明已經給出提示了啊!”
“大錯特錯,誰和你說是白白犧牲?”嘴裏牙都掉完的太上長老忍不住了,歎氣道:“隻要我等能救下一條性命,那就不算是白白犧牲。”
“天機術又不是萬能的,不能太過依賴于此,你怎麽知道那個時機一定是對的呢?”老妪也不嗑瓜子了,眼簾微垂:“就算天機術已經給定結果了,那也不該如此,結果确實很重要,可過程就不是麽?”
老妪意興闌珊地把手上還沒吃完的幾顆瓜子抖掉,淡淡地說着:“勝利也分慘勝和大勝,現實中結果并不能代表一切,我記得以前教過你這個道理的。”
衆弟子在心中默默點頭,能進道宗的悟性都不會差,雖然老妪沒詳細說,但他們顯然已經聽明白了這話隐藏的意思。
哪怕結果已經知道,可中間這個過程也還得需要他們、以及所有人去努力的。
如果所有勢力的除靈師都躺平不管,光靠各地執法司去拼命的話,那可能中間得死上個十幾億人,才能迎來勝利,這種慘勝和失敗有什麽區别呢?
可隻要每多一分力量,這個過程就可能截然不同了,傷亡會大大減少,從十幾億的傷亡變爲十幾萬,甚至幾萬也不是沒有可能,而勝利的曙光也肯定能比前一個可能來得更快。
“二位太上長老,你們這是詭辯……”宋源仍有些不服。
“夠了,還聽不明白麽?”
老宗主看着宋源的眼神更失望了:“當真是愚不可及。”
宋源咬緊了牙關。
“世上豈有永恒不滅之花?開得再美麗再華豔的花,也終有凋謝的那一天,可隻要根須還在,待來年春天,也将重現往昔之光彩。
古時各個王朝如此,如今各個宗門亦是如此……我道宗如今表面的繁華就是這朵花,而根須就是從開山祖師始,一直傳下來的意志!
悟道傳道、護人濟世,這才是我們道宗的根,這才是我們道宗的魂,而你今日被那花表面的美遮了眼,竟是選擇護花而掘根,你說,你有沒有錯?!”
說到最後,老宗主也無法淡定了,怒目圓睜,一身浩瀚氣勢更是不可遏制般自周身綻放,直壓得宋源喘不過氣來。
“我、我……”
老宗主的一字一句都似乎加持了力量,有撼動心靈之威,每一聲都直接敲在了他的靈魂深處,宋源當即就懵了,隻覺臉都是火辣辣的,喉間更是苦得發澀。
“我道宗雖有護宗大陣,可爲何這幾千年來仍有這麽多次滅宗危機?
因爲每逢亂世,上至宗主下至弟子,凡是我宗之人,就沒想過龜縮逃避。
曆任宗主中,下封山法旨限制所有人的,宋源,你是第一個,要說最該去思過崖反省的人,應當是你才對。”
老宗主擡手一招,一塊印章模樣的玉質東西就從失神的宋源身上掉了下來,朝他飛去。
宋源已經說不出話了,仿佛渾身都失去力量般癱軟在地,雙眸晦暗,時而閃過茫然,時而又閃過後悔。
莫非,自己真的是錯的嗎?
老宗主沒有再看宋源,接過道印後,摩挲一會兒,面上閃過些許懷念之色。
随後,他看向旁邊小雞仔般乖巧安靜立着的所有年輕弟子,終于露出了一些笑顔:“不過我很開心,沒想到在這種形式下,你們都仍有着自己的心念,不錯,真的很不錯。”
無牙太上長老咧開了嘴,笑得很慈祥:“師兄,我在他們身上看到師父他們的影子了。”
“時間過得真快,自從瀛洲之亂師父他們下山,都過去兩百多年了吧?”老妪輕笑着感慨:“今天也該到我們了。”
笑着笑着,她眼淚就落下來了。
本來被誇得渾身都不自在,極其不好意思的弟子們,在聽到老妪的話後,瞬間就沉默下來了。
他們怔怔看着面前這三位好似突然陷入回憶之中的老人們,隻覺鼻子有點發酸。
兩百年前,老宗主和太上長老們的師父,也就是他們的師祖們,也是因爲遭遇亂世,毅然決然就下了山,隻留下當時還是道童的三人留守山門。
這一去,一個都沒有回來。
當年的老宗主和兩位太上長老隻有四五歲吧……
最怕老人憶往昔,作爲小輩的他們,雖然沒有親眼看過沒有經曆過,隻是聽聞,隻是這麽看着老人們的表情,就已經有些承受不住了,心中很不是滋味。
“好了師妹,都這麽大個人了,别讓小輩們看笑話咯。”
老宗主笑着調侃了一下老妪,随後看向大廳中的弟子和長老們:“讓你們宗主好好冷靜一下吧,那麽接下來我長話短說……”
都不用他說完話了,聽到這,所有弟子和長老們都往前踏出一步。
“唰!”
踏步聲整齊響亮,所有人都是眼神堅毅。
他們什麽都沒說,但又好似什麽都說了。
“哈哈哈哈,好,好啊!”
老宗主放聲大笑,一抛手中道印,道印在半空綻放絲絲縷縷的光華,所有光都在飄出了大殿,朝着上空飛去。
“嗡嗡轟轟轟!”
随着陣陣巨響,好似有什麽東西正在開啓。
而巨響壓不住的,是一聲驟然吼出的暴喝,聲音沒有了老年人的特有那種遲緩沙啞,反倒透着一股說不出的威勢和沖勁。
“諸位長老弟子們,随我,下山!濟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