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通橋還是那麽繁華。沒有江南的漕運,還有嶺東江淮的漕運。而且很快,海路通津沽,再從津沽經西運河通到廣通橋的新海-漕聯運開通後,似乎比昔日更繁華了一些。
畢竟漕運全盛,也隻有江浙、江淮、嶺東、湖廣數省的物力聚集而已。海-漕聯運開通後,彙聚的除了閩海、兩廣等省之外,還有東倭、朝獻、南海諸國的物華。
廣通橋呈現出一種更勝以往的繁華景象,帆樯林立,人聲鼎沸。碼頭上來來往往的人,各色各樣。有官有民,有文有武,有富有窮,有貴有賤。人牙掮客穿行在人群中,或高聲或低語,叫喚着各自的買賣。
眼力極好的岑國璋,還能遠遠地看到幾張似乎有點熟悉的面孔。
看到廣通橋如此景象,他心裏忍不住感歎,仿佛南邊如火如荼的戰事,發生在另外一個世界。
岑國璋的官船一行三艘,在引導舟的引領下,很低調地駛進河道,搶先靠上碼頭。
兩艘正在排隊靠碼頭的船隻,見到有人插隊,裏面的人勃然大怒,鑽出船艙,要好好看看到底是誰那麽膽子大,敢搶到老爺的前頭去。
看到官船桅杆頂上挂着的,那面高高飄揚的“岑”字旗,心頭忍不住咯噔一聲,該不會是這位爺回來了吧。找碼頭上相熟的人一打聽,還真是!
消息傳開,繁華喧鬧的廣通橋,如同是吵鬧的森林裏走進一隻虎王,瞬間變得無比安靜。衆人的崇敬、仰慕、嫉妒等各色目光,齊刷刷投射到官船上。
官船上魚貫奔出上百位新軍,手持滑膛槍,占住了各個要害位置,護出一條道來。
岑國璋在常無相等人的陪同下,出了船,上了岸,鑽進一輛馬車,然後迅速消失在廣通橋上。
五省總督岑國璋回京了,這個消息像龍卷風一樣,飛快地席卷了整個京師。尤其是消息最爲靈通的南城天橋地區,迅速成爲灼熱的頭條消息。你不議論上幾句,等于沒有出來喝酒吃飯。
“岑大帥這次回京,到底幹什麽來的?”這是大家議論得最多的話題。
“聽說是皇上密召,想當面問問,這江浙的亂事什麽時候能平定。”有消息靈通人士如是猜測。
“胡說,這種事奏折回複就能說清楚,用得着召岑大帥親自跑一趟?前線的事多棘手啊。旦賊的天理教,準備了二三十年,不知收買了多少奸細,廣安王、博翰公,多少人物都折在他們手上。現在岑大帥費盡心思,終于收複揚州、安慶,要是一個不小心,讓天理教那幫子家夥鑽了空子,麻煩了。”
“那你們說說,岑大帥這趟回京爲得什麽?記得這一位有很久沒回京了吧。三年還是四年。”
“有三年多了。還是淮東出事,他就職漕運提督,那會子匆匆來過一次京師。這次回京,聽我二大姑家的三表哥提起過,好像皇上和内閣召他來述職。”
“述什麽職啊?盡胡說八道。仗又沒有打完,現在來述什麽職?我聽說,岑大帥這次進京,是跟皇上談條件。”
“談什麽條件?”
“這東南的亂事,早晚要平定完。岑大帥趁着這時候先來跟皇上把條件談好,事畢後,這東南歸明社管,用明社的人,行明社的法。”
“胡說八道!我朝開國以來,有這樣的事嗎?臣子跟皇上講條件,這樣的人,跟旦餘琦有什麽區别?”
“呵呵,那我朝開國以來,有遇到過旦賊這樣的亂事嗎?有過昱明公和岑大帥這樣的能人嗎?有過明社這樣的勢力嗎?”
一陣寂靜後,有人感歎道:“世道變了,不一樣了。開朝那時,有這麽多泰西夷人嗎?有這麽多火槍火炮嗎?有這麽多這麽大的海船跑南北嗎?有這麽多奇怪的事和物件嗎?諸位,你們見過吃煤吐氣,一個能頂幾十頭牛的玩意嗎?”
這位一起頭,這樓果斷地開始歪了。
“見過,叫蒸汽機,是機器,不是玩意。”
“爺們,真見過嗎?”
“可不真見過!松江劉家港碼頭,明州鎮海碼頭,好多台這樣的機器。大的有城樓那麽高,好大一個手臂,通體上下全是鋼鐵打造。那力氣大的,多重的貨物在它們手裏,都跟棉花羽毛似的。隻是這麽輕輕一提。”
“你還真見過?大爺我是在陝甘見過。我們府上的老爺,有位同年兼親家在蘭州,去年過六十大壽,我給跑了趟腿。路過平涼時,嘿,河邊一水的這種機器。嘩嘩地吃着煤,噗嗤着吐着氣,然後把河水從河谷裏,一口氣提到幾十丈高的河岸高地上。好家夥,往日幹旱貧瘠的荒地,全成了農田。種的什麽?爺們!”
“什麽?”
在衆人追問下,這人慢條斯理地掏出一包卷煙來,崆峒山,高檔煙,娴熟地彈出一根來,叼在嘴邊,劃燃一根火柴,點燃後吸了一口,吐出一團青煙後才緩緩地說道。
“種的全是這玩意,煙葉子。”
衆人一片嘩然,“老天啊,這種的都是銀子啊!”
也有人嫉恨地說道:“這是奇技淫巧,不務正業,腐蝕人心的玩意。”
旁人笑了,“王秀才,你酸了啊,酸了!人家岑大帥,秀才出身,做得大帥,發着大财,高官厚祿,嬌妻美妾,一樣都不耽誤。你嫉妒了!”
“我嫉妒什麽!他那是走上邪路,背棄宗儒,總有一天會遭報應的。”
“哈哈,急了,急了。人家都要位極人臣,遭報應?小心内班司的人逮了你去賣岑大帥的好!”
王秀才語氣一滞,随即強自說道:“我讀的是聖賢書,養的浩然正氣,不怕邪術異說!”
“哈哈,”大家對這種死鴨子嘴硬,又窮又無趣的家夥,沒有太多興趣。這些人已經落後于這個時代,禁锢在自己的思維裏,散發着一種腐爛的臭味。
“我聽遠房一個侄子說,去年他押船從明州回來,在海上遇到一隊船。乖乖,船體比城牆還要高,桅杆比西山寶善寺的塔尖還要高。船帆張開,一面接着一面,就跟滿天的白雲落在船上了。還有啊,那船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炮口。”
這個有意思,衆人一下子被吸引過去了。
“真有這麽大的船?”
“有!我那大侄子詛咒發誓,要是說謊,他那雙招子摳出來當尿泡踩了。當天晚上,他們船隊在海面上停泊,正巧遇到那隊戰船試炮。我那大侄子說,海面上滿是火光,比天上的月亮還要耀眼。”
“不對啊。”
“怎麽不對了?”
“這麽厲害的戰船,怎麽不往南邊開?往北邊走什麽?”
“是北上來拱衛京畿吧?”
“不是,人家是四海公會的船,說是先去東倭,在那裏補給後再向東走十幾天,就到了蓬萊群島。聽說那裏成了四海公會的老巢,戰船去了那裏,跟什麽塞班亞搶瀛洲的地盤。”
“搶瀛洲?那就對了!那地就是我們的!我們古書上都有寫,而且上面住的土著就是夏殷遺民,不能讓泰西那些白皮黑心的家夥占了去,必須打他丫的!”
“搶瀛洲就對了。要是這些戰船跑到京畿海面上來,多少人都要睡不着了。”
這人的話十分敏感,讓在場的人一時啞然,不敢出聲。
一位酒店的夥計走過來,讪讪地說道:“莫談國事!莫談國事!”
過了一會,終于有人又開口了,“聽說了嗎?任公府上的那位假公主”
“怎麽了?終于許人了?許得哪一家?真不知道是哪家祖墳埋得這麽好,冒青煙了這是!”
“什麽許人了?人家要生了!”
“要生了?我的老天啊!這是唱得哪出?”
“咦,你們說,這位假公主要生産,跟岑大帥回京有沒有關系。”
“你們可真敢想.”
“幾位爺,别說了,你們不怕把都知監的人招來啊!”有人吓得面如土色。
于是聲音一下子變低了,變成了竊竊私語,很難聽得到在議論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