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漢安陸府鍾祥縣城,兩江總督行營暫時駐在這裏。
漢江邊上,一直到縣城城牆外的空地,密密麻麻的是看不到邊的營帳。
隻是這營帳讓周圍的鍾祥縣百姓們的心情就跟爬山一樣,一會高,一會低。
這片營帳仿佛一個時辰之間從地裏長出來的,速度之快,讓百姓們瞠目結舌。随即住進去一萬多兵,讓鍾祥縣百姓們惶恐不安。
匪過如梳,兵過如蓖,有時候官兵比盜匪還要兇狠。遠的不說,當年平豫章,勳陽衛鎮的兵也是從這條路上過,鍾祥縣百姓沒少被他們禍害。
現在一下子進來這麽多官兵,聽說還是從陝甘那種苦寒之地調來的。天啊!鍾祥縣百姓們心肝尖尖都是顫的。
糧食藏在角落堆裏,用東西掩蓋着。銀子銅錢塞進罐子裏,埋在地底下。
家裏年輕的媳婦女兒,都打發去别處的親戚家躲一躲。實在沒有親戚躲,就給臉上抹上鍋底灰,試着能不能混過去。
在百姓們的惶恐不安中,營帳裏出來幾十輛馬車,開進縣城和附近的鎮集上。
豬肉羊肉,蔬菜瓜果,還有油鹽醬醋。這些大頭兵直奔相應的鋪子,大肆采辦。他們一開口居然問價錢。
戰戰兢兢的店鋪掌櫃和夥計們都驚呆了,問什麽價格啊,你們都是直接拿走,從不給錢的,需要問價格嗎?
這些大頭兵問完價格,居然還還價。掌櫃和夥計們都要哭了。難道你們白拿不說,還要我們倒貼錢?
東西一件件往馬車上搬,掌櫃和夥計們勉強支棱着笑容,心裏卻像是在滴血。這麽多好東西,就當是喂了狗!
可是要走時,一個叫司務官的大頭兵,塞給掌櫃幾兩銀子,把大家夥的下巴都驚掉了。
那個司務官又出聲了,要掌櫃的找錢。
掌櫃哆哆嗦嗦找回一把銅錢,司務官接過後,在手上一五一十地數清楚,比山裏最摳門的地主老财還要數得仔細。
數完這些銅錢,那位司務官還掏出一個本子,把店鋪名,采買多少東西,重量多少,價格幾何,合計多少,一一寫清,然後伸到掌櫃的跟前,和氣地請他核對一遍,如果無誤地話給簽個名。
嘿,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接到掌櫃眼色的機靈夥計跑去跟一位說着江陵口音的大頭兵套近乎,問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們是岑帥的兵,是有紀律。就算是凍死餓死,也絕不白拿百姓的一針一線。”
這話聽得夥計們倒吸一口涼氣。這年頭還有這樣的兵?好像隻是在說書裏,聽過嶽爺爺的兵,才不過如此。
到了傍晚,周圍百姓們聞到營帳裏飄出來的飯菜香味。附近不少的閑漢窮鬼蹲在不遠處,端着一碗不知從哪裏弄來的稀飯,就着這香味下飯。
“狗日的,當初勳陽衛鎮的夥食,有這一半好,老子何至于逃了出來!”一個閑漢惡狠狠地說道。
“老棍,你現在也可以應募進去,混口好吃的。”旁邊一個閑漢說道。
“球!老子打聽過了。這岑大帥的兵,不好當。必須家世清白,個高體壯。鄉野農夫、山林獵戶、年輕童生,優先。我這老幹柴梆子,人家瞧不上。”
“乖乖,這是挑女婿還是招驸馬,要求這麽高?”
“人家待遇好。守備營正兵月饷一兩二錢,衛鎮正兵月饷一兩六錢。知道人家多少?”
“多少?”談到錢,大家都圍了過來,眼睛瞪得比銅鈴還要大。
“月饷三兩四錢,一開仗還有什麽作戰津貼。傷殘有什麽保險和補貼。就是把命打沒了,還有重金撫恤。子女可入什麽吃住全包的學堂,一直把他教育成才。”
“真的假的?”衆人倒吸一口涼氣。
“真的假的?我也是聽裏面一個大兵說的。他是南邊荊門的一個童生,跟我七大姑家是鄰居。聽他說,這隻是一二等兵的月饷,要是能熬成老兵,混成中士上士,直接關五六兩月饷。要是成了士官,乖乖,七兩月饷起步。”
“我的乖乖!真的假的?”旁邊的人又問了一遍,疑惑不信的語氣更濃了。
“不信,你應募進去,當回兵不就知道了嗎?”居然不信我的話,閑漢傷感情了,扭頭不願再多說。
不大一會,天開始黑了起來,飯菜香氣也沒有了。隻是閑漢們還是舍不得走,他們被好幾兩銀子的月饷給勾得心癢癢的。
想着在外面徘徊遊走,萬一遇到個大官,心情一好,拍着自己的肩膀,賞個大頭兵當當,那不是美事嗎?
有人聽到從營帳裏傳出齊聲說話的聲音,連忙叫大家一起聽。
這聲音東一撥,西一撥的,像是被大風吹動的炊煙,東搖西晃的,聽得不是很清楚。
有人側着耳朵聽了好一會,才遲疑地說道:“像是在一起念什麽文章。又好像是學堂裏老先生教識字的聲音。”
衆人一聽,都驚歎道,“嘿,還真是麽子新軍,真的什麽都透着新奇啊。”
在營帳中,有一處碩大的帳篷,裏面燈火通明。外面圍了三層哨兵,戒備森嚴。
“傳良,你說說叛軍的情況。”坐在上首的岑國璋說道。
“是督帥。”楊宗烈起身站到巨大地圖跟前,拿着一根木杆子,指着地圖開始介紹起來。
“北路叛軍的主帥是僞燕趙兩王,他們以兩萬渡江的精銳爲骨幹,在當地又招募和裹挾了大約五萬青壯。已經攻陷江都、高郵、泰興、靖江、儀征、六合、天長、滁州等縣,現在主力正在興化、寶應、東台一線,與楊大人率領的淮東軍對峙。”
“此外,賈大人已經率淮西軍進駐廬州,以爲據點,布下防線,穩住了盱眙、定遠、廬州、舒城一線,并與曾大人率領的湘鄂軍連成了一片。”
薛孚插了一句,做了些補充,“朝廷已經任命賈演春爲江淮按察使,任命薛侖樵爲江漢藩台,曾茂明爲荊楚藩台。”
“根據督帥的指令,薛侖樵留駐江夏,兼撫江漢、荊楚兩省民政,穩定地方,籌集糧饷。曾茂明率湘鄂兩省的兵,與長江右路水師彙合,進抵黃州的田家鎮。”
楊宗烈停了一下,等薛孚補充完後,繼續說道:“叛軍西路以僞西、韓、秦王爲首領,領精兵四萬,招募和裹挾十萬青壯,已經盡取太平、池州、安慶。并在上月,攻陷被圍困兩個多月的江州城。豫章藩台于大人率軍死守洪州城。”
“叛軍南路以僞南王爲首領,率領兩萬精銳,招募裹挾青壯四萬餘人,接連攻陷溫州、台州兩城,并揮師南下,在分水關被宋大人給頂住了。”
薛孚又插話道,“宋公亮被朝廷任命爲閩海按察使,根據督帥的指令,他暫時負責南線的戰事。”
岑國璋這時開口了,“讓宋公亮上戰場,确實是趕鴨子上架,有些勉爲其難。不過這兩月的戰事來,還算稱職。”
在衆人的輕笑聲中,岑國璋繼續說道:“我已經叫宗勳帶着毓淩等人,星夜趕赴海州,從那裏坐船南下,接過指揮權。在公亮他們的經營下,東甯乃至閩海,兵員和軍械不愁,就是缺軍官。”
看到大家都靜了下來,楊宗烈繼續說道:“根據我們的情報,賊首旦餘琦把他手裏最精銳的人馬十萬餘人,分成南北兩大營。北大營在江浦,有人馬四萬,歸僞北王統領。南大營在句容,有人馬六萬,由僞魏王和僞臨安侯統領。”
岑國璋眉頭一皺,開口問道:“哪個僞楚王呢?”
“回督帥,他在蘇州。根據我們的情報,旦賊給僞楚王的任務是拿下松江府。”
岑國璋點了點頭,站起身來,走到地圖前,“目前賊軍的局勢就是這樣。現在來說說我們的優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