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差點撞到那店家的正是汪置一行人。
汪置不僅是紫禁城的混世魔王,更是京師一霸。要是惹上了,盛國公府嫡公子也好,閣老家的獨子也罷,她都敢打你個滿天星星。
不過此人雖然嚣張跋扈,但從來不做欺男霸女的淨街太歲。赫赫威名,多半是不長眼的纨绔子弟,惹到他了,反被打個半死而傳出來的。
所以此人在京師百姓眼裏,屬于來頭神秘,背景硬紮,絕對不敢招惹,但口碑挺好的那類權貴人士。
汪置策馬一路小跑,很快就到了春熏樓。
剛下馬轉進下馬堂裏,有位小火者等着他。
“見過汪公子。”
“哦,”汪置認識他,下巴微微一擡,“你家公子到了?”
“回汪公子的話,在三樓雅間裏等着你。我家公子心急,所以打發小的在這裏候着你。”
“風雲激蕩啊,各個都起了心思。”汪置歎息了一句,把馬鞭扔給随從,“前面帶路。”
推門走進雅間,一位十七八歲男子聞聲轉過身,見到汪置,欣喜地站起身來。隻見這郎君頭戴小冠,身穿绛衣,腰系玉帶,足蹑花靴,面如傅粉,唇似塗脂。
“六妹!”
“别這麽稱呼,叫得我心慌。”汪置擺了擺手,“在某些人眼裏,我隻是個野種,排不上号的。”
男子溫文爾雅地一笑,“别人是别人。不管别人怎麽想,在我的心裏,你就是六妹。”
“呵呵,請坐吧。”汪置臉上的神情緩和了一些,“有什麽事,這麽着急地把我找來?”
男子晃動着頭,把雅間裏四下看了一圈,像是開玩笑地說道:“六妹,在這裏說話,會不會被記進都知監的訪單裏。”
汪置嗤然一笑,“誰敢偷聽堂堂廣順王爺的話?都知監沒這個膽子。放心吧,這裏沒有都知監的耳朵。”
廣順王笑了笑,然後正色問道:“六妹,陳如海陳公被奸人所害,以身殉國的事,你聽說了嗎?”
“聽說了。那會我正好在宮裏。消息傳開,我還陪着娘娘去了鳳藻宮,安慰了一番吳貴妃。”
廣順王的臉上閃過一絲羨慕之色。
汪置這位皇上的私生女,大家都知道她是公主,偏偏受禮教約束,無法正式冊封,隻能悄悄登記入宗人府的玉牒。
偏偏皇上極其寵愛她,不僅可以自由出入紫禁城,還能給予皇上極大的影響力,這讓身爲兄長的廣安和廣順王心生嫉恨。
廣順王很快調整了情緒,臉上露出異常痛惜的神情,“陳公突然被害,真是讓本王痛心疾首。當年他曾經教過皇兄和我,是我倆的師長。現在卻不能再聆聽他的教誨,真是讓本王捶胸頓足。”
汪置靜靜地聽着,沒有做出什麽反應來。
“陳公被害,逆賊兇焰熏天,想必已經舉旗造反了。東南是我國朝糧倉錢庫,極其重要的所在,萬萬亂不得。幸好父皇英明遠見,早早在丹徒和餘姚布下勇衛左右兩軍。當務之急,是不能讓逆賊把戰火蔓延,使得更多的百姓生靈塗炭。”
廣順王滔滔不絕地說着,眼睛卻在密切關注着汪置的神情。
她應該在聽着,但臉上的神情卻像是在聽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而已。
看樣子自己不能再繞圈子,六妹的脾氣不大好,要是聽得厭煩了,拂袖而去,那就耽誤時機了。
聽說廣安王府緊急請了博翰公,十有八九是商議此事。要是讓那邊占到先機,那就麻煩了。這種大事,是一步領先,步步領先。
“六妹,我聽說父皇有派遣一位重臣前往江甯,主持東南平叛大事的意思?”
“我沒有聽說過。你是聽誰說的。”
廣順王笑了笑,沒有正面回答,而是繼續說道:“聽說父皇早先與閣老們商議東南綏靖大計時,就是這麽定策的。現在東南事變,不知父皇選定東南戡亂平叛的主帥沒有?”
汪置聽明白了,她似笑非笑地說道:“原來王爺是想替皇上排憂解難,自告奮勇地想去江甯做這個主帥,主持戡亂平叛一事?”
“不怕六妹笑話,我長這麽大,沒能替父皇和朝廷立下半分功勞,心中實在有愧。現在有這麽一個機會,我想毛遂自薦,去江甯城願冒矢石之險,隻求能盡快平定亂事,讓父皇少操心,讓朝廷少傷些元氣。”
汪置心裏冷冷一笑。說得這麽好聽,還不是爲了那張龍椅。
要是往常這種平叛讨逆的主帥,廣順王和廣安王是避之不及。去前線帶兵打仗,風險巨大不說,萬一打輸了,那就名譽掃地。
打赢了,我都是王爺了,軍功再大還能升到哪裏去?直接升做天子嗎?
但是這一回不同。
誰要是被皇上選中,任命爲欽差大臣,奉旨南下充任主帥,就意味着在奪嫡的道路上搶到巨大的先機。
汪置知道,在兩位皇兄心裏,都覺得這場東南平亂戰事,是十拿九穩的事情。隻管去,在江甯城享着福,然後前方打仗有萬遵祥等将領,糧草有魏國顯等人轉運,民政有徐達賢等人料理。
等到衆臣合力,把亂賊平定,天大的一份軍功就會落到頭上。在那個時候,被立爲儲君就是萬民歸心、順理成章的事情。
“王爺,既然你想自告奮勇去江甯城爲主帥,心中可有平叛的大緻方略?”
廣順王聽了汪置的話,忍不住一愣,我有個毛的方略。
我隻是去當主帥,做做樣子,又不是真的去領兵打仗。要是皇子主帥都親自上戰場了,還要那些能臣猛将幹什麽?
不過廣順王有急智,搖頭晃腦地說道:“東南戰事,父皇早就洞悉情勢,料敵在先,布下了天羅地網。我去了江甯,隻需要按步照班,再知人善用.定可早息戰事。”
廣順王說了一大通,在汪置的耳朵裏,全是泛泛而談的廢話。
她在岑國璋身邊待過,見識過這位是怎麽打仗的。眼界高了,廣順王這番表演在她看來,就是形同兒戲。
你自己剛才還說東南對于國朝來說,是如何的重要,天下最大的糧倉和錢庫都在這裏,牽一發而動全身。如此重要的地方,如此重要的事情,你卻沒有放在心上。
隻想着去江甯當主帥搶首功,卻從來沒有想過,這仗該如何打。
汪置想到這裏,剛才因爲廣順王一番言語而産生的那些親近,蕩然無存。
自己的這位五哥,今天來找自己,完全是爲了讓自己幫他奪下主帥的位置。此前的那些話語,怕是精心設計出來,故意來讨好自己的吧。
“王爺,你的意思我明白了。隻是想舉薦你爲主帥,我力有所逮。不過我願意在一旁打聽打聽,遇到合适的機會,幫你說說好話。隻能做到這一步。”
廣順王心裏肯定不滿意。
他恨不得汪置拍着胸脯作保證,全力以赴去促成這件事。但嘴長人家身上,想什麽時候開口,開口時願不願說好話,全憑自己意願。
廣順王滿臉笑容地說道:“六妹從小與我親近,這點忙肯定是願意幫的。你時常在父皇身邊,又說得上話。你說一句,抵得上我們說十句一百句。”
說到這裏,廣順王頓了頓,話鋒一轉,“六妹也知道,我們的皇兄是位什麽樣的人。他去了江甯,隻怕會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說實話,我真不是貪墨那份軍功。”
廣順王語氣變得極其誠懇,
“我都是王爺了,再不濟做個安樂王爺,一輩子的榮華富貴是少不了的。拿軍功又如何?頂多加些俸祿,增加些食邑。我真是擔心皇兄去了江甯,肆意妄爲,壞了父皇的大計。唉,我這拳拳真心實意,還希望六妹能理解。”
汪置聽完後,隻覺得惡心。不過她強忍着不舒服的情緒,淡淡地笑了笑,“皇上要是知道你這份孝心,肯定會高興的。”
又東拉西扯地談了半個時辰,廣順王還是沒有得到汪置非常确定的承諾,心中有些不快。不過他知道不能再糾纏了,再強求下去,惡了這位,反而會适得其反。
不過讓廣順王欣慰的是,他差不多摸清楚汪置的态度,願意幫他敲敲邊鼓。而廣安王那邊,她絕不會幫着說半句好話。
廣順王離去後,汪置還有些心氣不平。
但是她也知道,這件事馬虎不得。儲君之位,極有可能就從廣順廣安兩位皇兄中間出。而誰被派去做平叛讨逆主帥,就有可能成爲儲君。
自己要是在這件大事上押錯寶,等到這位皇兄繼承大統,自己沒有父皇的庇護,那就是萬劫不複的下場。
坐在雅間裏想了許久,汪置的頭都要想裂開了,還是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反而越想腦子越亂。
算了吧,這種事不是我擅長的。要是那個混蛋在就好了,這家夥似乎對這種事情有一種先天性的敏銳。有他幫忙出謀劃策,自己也用不着這麽苦惱了。
可惜這混蛋在陝甘,隔着千山萬水。
嗯,還是去找耶耶請教下。他在宮廷裏生活了四十年,見識過太多的争權奪利和勾心鬥角,應該能幫自己分析出思路來。
“來人,準備馬匹,我要趕去耶耶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