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照在平涼城上,給這座隴上旱碼頭戴上一頂橘紅色的冠帽。
四輛馬車在一隊騎兵的護衛下,緩緩向南門駛來。在城門前,欽差行轅轉運使唐峻來帶着人,恭候多時了。
“唐峻來拜見藩台李大人。”
第二輛馬車的門簾被掀開,探出一人的上半身來。
“英維啊,聽說靈州那邊打起來了?”
“是的大人。差不多打完了。”
“那你家大人什麽時候能回來?”
“剛接到的急報,明天上午會到。下午會設宴款待大人一行。”
“哈哈,辛苦益之了,仗剛剛打完,就要他火急火燎地趕回平涼來。”
唐峻來笑了笑,沒有答話,隻是繼續說道。
“大人,平涼城貧瘠,沒有太好的宅院。大戶陳家願意報效他家院子,下官派人收拾好了,恭請大人及家眷下榻,歇息一夜。”
“好,你是岑益之的大管家,你的安排自無不可。”李尉欣然道。
放下門簾,坐回到車廂裏來,馬車晃然一動,緩緩重新起動。
“老爺,這趟來平涼城,妾身看你心思重重,眉頭緊鎖。”車廂裏響起一個清脆悅耳的女聲。
“朝堂之事,讓人越發擔憂。前兩日接到邸報,昱明公終于在上月也被調走了。”
李尉的聲音透着一種無可奈何和寂寥。
“啊,兩淮治理好了嗎?皇上怎麽這麽着急把昱明公也調走了?”
“下面有人慫恿着。好了,現在朝堂上下可謂是衆正盈朝,皇上可以安心修道求長生了。”
李尉的話裏透着一股子陰冷和嘲諷。
“老爺,昱明公去了哪裏?”
“越秀。他被皇上進新昌侯,加少傅,然後被授予兵部尚書、左都禦史、總督兩廣安南等處地方,提督軍務糧饷,兼巡撫事,領南海宣撫使。”
“老爺,這是這麽了?去年岑益之被調來陝甘,平靈武叛亂。現在又把昱明公調去越秀,鎮守南疆。江淮東南那裏,皇上和内閣就不管了嗎?”
“管,怎麽不管?三明、四德兩先生,魏國顯,袁可立,紛紛調任金陵江浙,全是皇上的潛邸幹臣和覃開陽的心腹。”
“老爺,這隻是些文官,能頂什麽用?”
“丹徒不是還有一位萬遵祥嗎?帶着幾十位京營出來的名将,編練出三萬精兵,被譽爲東南柱石。”
車廂裏默然好一會,才聽到那女聲幽幽地說道,“老爺,這過于兒戲了吧。”
“兒戲?可不就是一群人粉墨登場了。”李尉啞然一笑,随即長歎了一口氣了,“說來這根源也在昱明公和岑益之師徒身上。他倆聯手,從豫章開始,再難的事在他們手裏都不費吹灰之力。再可怕的叛亂,也是三下五除二給收拾了。”
“正因爲如此,才給皇上以及朝中諸位大臣們造就了一個念頭,兵事說着兇險,其實不過如此。”說到這裏,李尉苦笑幾聲,“這不知道是有幸呢,還是不幸啊,不好說。”
兩人在車廂裏說着話,很快就到了唐峻來所說的陳家大戶的宅院前。
把李尉一行人安置好後,唐峻來又叫城裏的西鳳樓送來三桌席面。李尉跟他的家眷一桌,随行的幕僚們一桌,護衛的藩司中營軍官們一桌。
這才安心地告辭,忙自己的事去了。
陳家宅院的後院裏,酒席就擺着院子中間的涼亭裏,李尉跟妾侍兩人對酒賞月。
妾侍給李尉斟滿一杯酒,又輕輕夾了幾筷子菜,然後靜靜地坐在對面。
李尉盯着天上的月亮看了好一會,不知道從這輪皓潔如銀盤的明月中看出什麽來。
“同樣是一輪明月,在平涼看,與在西安城看,截然不同。在瓊崖島看,與在嶺東看,也是不同的。”
聽到這突如其來的話,妾侍的臉上閃過驚惶焦急之色,一雙大眼睛裏仿佛有千言萬語,可是從櫻桃小嘴裏吐出的隻有一句話。
“老爺”
“你的三位兄弟,很快就能從瓊崖島回嶺東故裏了。”
“老爺,因爲昱明公?”
“芊芊果真聰慧。瓊崖島正在兩廣總督管轄之内。昱明公坐鎮越秀,權傾嶺南,他的一封奏疏,皇上和内閣肯定願意做個順水人情。”
芊芊先是一喜,然後眼淚滿面。
“妾身實在沒有想到,此生還有與兄弟親人重聚的機會。”
“會有的。明晚岑益之設的是家宴,你與我一同赴宴。宴席上你可先與他的妾侍白氏多加親近。這一位身世也極其坎坷,想必也會同情你的遭遇。有她在旁邊敲敲邊鼓,老爺我就多了幾分把握叫岑益之寫這封信。昱明公對益之是言聽計從啊。”
“妾身謝過老爺。”芊芊走出座位,行了萬福。
“一家人,客氣什麽。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自當盡力。”
“老爺,”芊芊勸了幾杯酒,看到李尉臉色還挂着濃重愁雲,便開口說道,“如此良辰美景,老爺可願聽妾身縱歌一曲?”
“好!當聽一曲!”李尉撫掌叫道。
芊芊取了琵琶出來,先彈了彈,校了校弦,然後開始唱起來。
“九州雄傑溪山,遂安自古稱佳處。.七裏溪邊,鸬鸶源畔,一蓑煙雨。歎如今宕子,翻将釣手遮日,向西秦路。”
李尉微微晃動着身子,眯着眼睛,右手虛打着拍子,聽到最後,喃喃地念道:“‘怅當年、故人何許。羊裘自貴,龍章難換,不如歸去’。芊芊啊,你不必勸我。我一介胥吏,能熬到今日這官位,千載難逢。而且我遊宦多年,朝中各方牽涉過深,想退,也難退。”
說到這裏,他眼睛猛地睜開,透出懾人的精光來。
“要是真退了,我怕是連你都保不住。那些混蛋,滿口道德文章,實際上滿肚子的男盜女娼,豬狗不如!”
芊芊低下頭,“老爺,是妾身讓你難做了。”
“連自己的女人都護不住,何敢稱男子漢大丈夫。這方面,岑益之當爲我輩的楷模。當初那麽多人垂涎白氏美貌,砍了那麽多腦袋後,現在誰還敢打主意?”
說到這裏,李尉語氣有些陰冷,“還是岑益之說得對,斯文敗類更惡心。徐達賢,自诩三明先生,号天下士子楷模,居然也是好色之人。暫換姬妾.哼!真想把此獠的真面目捅到《消息報》去,讓天下人都好生看一看!”
芊芊臉色凄苦,低着頭沒有出聲。
李尉眼角掃到,心中大恨,恨自己嘴巴太快,說到芊芊的痛處,連忙出聲安慰:“我得芊芊,乃十生十世修來的福緣。常伴厮守,此生足矣!”
芊芊強自笑了笑,“妾身本是戴罪之人,幸得老爺加以援手,救妾身出苦海。又多加恩寵,方才定魂安神,享這安樂之日。隻求老爺不嫌棄妾身出身卑賤,棄舊戀新,已是萬幸。”
李尉連忙把她摟在懷裏,輕聲安慰。
“芊芊何出此言,我對你的心思,此明月可鑒!”
一夜無語,李尉一早就起來了,吃過早飯,在院子裏轉了幾圈,心裏有事放不下,幹脆直奔欽差行轅找唐峻來。
“你家大人回來了嗎?”
“回李藩台的話,我家大人昨晚三更就回來。隻是天色太晚,就宿在城外的北大營裏。”
“北大營?”
“就是我們的新兵訓練營。”
“岑益之宿在那裏幹什麽?”
“上月說好的要給新兵訓話,誰知道臨時靈州來了急報,我家大人奔了過去,就此錯過。所以這次幹脆借着這個機會補上。”
聽了唐峻來的話,李尉來了興趣,“那你帶我去看看。”
唐峻來嘴角微微抖動了幾下,嘴裏很客氣地說道:“沒問題,李大人,你稍坐,我先把公務安排一下,馬上陪你過去。”
半個時辰後,李尉、唐峻來在一行人的簇擁下,出了北門,直奔北大營。
關于“俞皮匠169兩銀子”的事,我在作品相關裏做了些解釋。有興趣的書友,可以去看看。能幫你解毒,那就是最好不過了。如果還不能,我隻能說盡力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