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望遠鏡裏,岑國璋看到數千叛軍,五六十人聚成一隊,最前面的人舉着盾牌,以及不知從哪裏找來的木闆,彎着腰,緩緩推進。
在他們的後面,一般都配備有十餘名弓箭手。趁着時機,直起身子來,對着木栅欄這邊進行抛射。
抛射的效果不太好。但滑膛槍在木栅欄後面的開火,效果要好很多。
一隊兵同時開火,鉛彈打過去,往往隻有在外面加了一層厚棉被的盾牌才能擋住。其餘的盾牌或木闆,薄的,一槍就會被打穿,躲在後面的人跟着中彈。
厚的,偏軟的鉛彈撞在上面,不幾下就震得舉盾的人手臂發麻。運氣不好的,裏側的木屑被震飛出來,紮得人滿臉是血。
在遠處,有上千騎兵,身穿棉甲,揮舞着馬刀,舉着角弓,大聲叱喝着。時不時舉箭張弓,射倒一兩個出工不出力的家夥。或者幹脆拍馬上前,揮刀砍翻幾個悄悄逃返回去的。
在督戰隊的壓力下,叛軍前仆後繼,一直在向前推進。經過滑膛槍的洗禮,付出上百條性命,終于挨到了離木栅欄不到十幾米的地方。
勝利在望,大家隻要再憋足一口氣,沖上前去,推倒或砍開木栅欄,就能貼身近戰了。
火槍兵雖然犀利,但是需要裝填時間,這是它最大的問題。而且那杆滑膛槍隻有一把刺刀,勉強能當把槍用,捅捅人還行。要是貼身打起來,叛軍手裏的馬刀可就不怕它了。
叛軍們躍躍欲試,準備推倒木栅欄,一擁而上,要把這些該死的官兵亂刀砍死。
官兵們卻緩緩地推出九五野炮,炮管從預留的炮口伸出,對準了聚在一起的叛軍們。
看到黑乎乎的炮口,少數見識過的叛軍二話不說,丢下兵甲就往後跑,仿佛遇到了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
其餘的同袍們不解地看着這些人慌慌張張的背影,出了什麽事?
“砰”地一聲巨響,随着一團硝煙噴出,一發鐵彈呼嘯着從空中飛過,一路上盾碎人裂,血肉橫飛。
“砰!”-“砰!”,火炮聲不斷響起,就像天神的戰鼓在空中敲響,每一次聲響,奉上的祭品就是十幾條性命叛軍。
響過十幾聲後,沖到最前面的十幾群叛軍終于崩潰了。
他們有的人趴在地上,雙手抱着頭,渾身在血黑色的泥地裏顫抖着。
有的人坐在地上,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斷掉的手,撿起來又掉在地上,猶豫不決,搞不清楚這一地的殘肢到底哪一件是自己的。
有的躺在地上,看着從攔腰斷開的傷口,眼珠子在一灘紅色、黑色、黃色、綠色的物體上轉來轉去,好像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堆冒着熱氣,散着血腥味,摻雜着牛羊内髒下水的那股子臭味,讓人作嘔的東西。
有的人蹲在地上,身體完好無損,兵器就丢在旁邊。他們目光呆滞,微張着嘴巴,傻傻地看着這一切。
死亡、生存。
傷痛、絕望。
恐懼、麻木。
這一刻仿佛被凝固在那裏,凝固在每個一個叛軍的臉上,手上和身上。直到又一陣槍聲響起。
槍聲仿佛讓叛軍各自找到了感覺,傷口的痛楚終于沿着神經傳到了大腦處,慘叫聲、嘶嚎聲,仿佛被從口袋裏放出來的風,在戰場上回響着。
剛才還呆滞的一個叛軍,突然像是聽到了媽媽的呼喚聲,掉頭就往回跑。摔了一跤,手腳并用地爬起來,跌跌撞撞,搖搖晃晃,拼命地向前跑。
“砰”,在槍聲中,跑動的叛軍雙腳像是被釘在了地上,身子卻還在向前,然後結結實實摔倒在地上。
趴在地上的兩個叛軍剛起身,準備跟着一起跑,看到這情景,一個撲身又趴在了地上。
硝煙在戰場上彌漫飄蕩,給這片黃褐色的土地上披上一層氤氲,就像給一幅畫渲染上淡淡的青墨。太陽在東邊斜斜地挂着,看着這慘烈的殺戮,束手無措,隻能在天邊無助地徘徊旁觀着。
有人在這裏死去,有人在這裏活着,有人在這裏拼命,還有人在這裏彷徨驚恐。這層青墨氤氲,就像是命運之神的手,拂過戰場上每一寸土地。
有人鑽進這團氤氲,很快又鑽了出來。有人進去了,卻再也看不見。
岑國璋的望遠鏡緩緩地移動着,觀察着戰場上每一處。他收起了望遠鏡,臉色凝重地對常無相說道:“還是差了一些。”
“老爺,差了什麽?”
“我們的火槍,持續火力還是差了些。”
看着常無相一臉懵圈,岑國璋稍微解釋了下,“就是放槍之間的時間太久了。”
“哦,我覺得還是比弓箭要強。弓箭雖然可以射得密,但是全憑人力,一般的弓箭手,拉弓十次手臂就酸了。強行堅持下去,手臂就要廢掉。而且火槍的威力,不是弓箭能比的。”
常無相想了想又說道,“還有火槍兵隻要訓練三到六個月,就可以上戰場了。弓箭手,沒有三五年訓練,怎麽敢在戰場上用?”
岑國璋轉過頭來,微微笑,“你個和尚,現在真的是越來越懂了。”
“跟着老爺戰場上多了,見過豬跑得多,也就明白了。”
“你啊這張破嘴!要是讓同袍們知道了,非下黑手揍你不可!”
“我不怕,他們就是來十個八個,也不是我對手。”常無相撇着嘴說道。
“人家玩得是火槍,怎麽可能跟你動拳腳,直接給你打黑槍。戰場上,一發彈丸飛來,你知道是哪裏來的?”
常無相臉上的得意凝固了,想了想,最後喏喏地說道:“打黑槍啊,那我真防不住。老爺,以後我會往你身邊多靠靠。那群混蛋,甯可開槍打他們親老子,也不肯拿槍口瞄你。”
岑國璋仰首大笑,笑聲中,遠處戰場的槍聲變得稀稀落落。
過了一會,岑國璋猛然聽到一陣馬蹄聲從興武堡的後方傳來,他急忙走到這個方向的護牆後面,舉起望遠鏡。隻見鏡頭裏,數千騎兵像一條索命的黑色鐵鏈,正向興武堡鎖來。
“撫帥,叛軍分兵迂回,把我們圍住了。”王審綦匆匆跑回來,朗聲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