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成繁和隋黎檀坐在馬車上,從阜成門進了西城。
京師九十八口銅鍾,同時敲響,足足一百二十八聲鍾聲,把整個京師震得浮塵四起,悠悠蕩蕩的像是浮在了空中。
噼裏啪啦的爆竹聲,又讓京師從雲端回到了人間。
隻見到百姓們滿臉喜悅,在大街上奔走相告,歡呼雀躍。到處可以聽到鞭炮的聲音,時不時有二踢腿在空中炸開。
濃濃的硝煙味,帶着元旦、上元節才有的喜慶,籠罩整個京師。才短短半個時辰,整個京城,仿佛被一種叫歡喜的情緒泡開,一下子膨脹了數倍。成千上萬平日見不到的人,這會全走出來,互相道着喜。
“皇帝老兒生皇子,他們高興個什麽勁?跟他們有什麽關系?”隔着窗簾感受着這一切,陸成繁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百姓們隻是借着個由頭歡慶一番罷了。這京師,是達官貴人的天堂,百姓們就是跟在屁股後面喊個熱鬧罷了。平日裏養家糊口,一家子過得苦哈哈的,好容易有了個由頭,也跟着高興宣洩一番。”
“賢侄,你是不是《明理報》看多了?現在滿口都是憐民憫世的語氣。”陸成繁盯着隋黎檀問道。
“除了《明理報》,海虞公及其門下創辦的《科學與箴言報》我也是一期不落。”
“呵呵,賢侄啊,你居然連大逆不道的《科學與箴言報》都看啊。你可千萬不要被那些妖言惑衆的話給迷惑了心智。”
“世叔,不看這些東西,我怕到時候我們怎麽死的都不知道。”隋黎檀淡淡地說道。
陸成繁眼睛猛地一瞪,就像一隻兇極了的頭狼,突然感受某種巨大威脅,不再龇牙咧嘴,而是默默地潛低身子,權衡着利弊,準備做出最合适的應對。
“世叔,吳妃終究生了皇子。”隋黎檀幽幽地說道,”十二年了,這跟鬼蜮一般的紫禁城,終于有了新生的哭泣聲。時也,運也!”
陸成繁擡起頭,從頭狼變成了翩翩王侯。
“是啊,昌國公府可能再續輝煌,或者永墜地獄。誰知道呢?”他輕輕挑開窗簾,盯着外面的人和物看了一會,突然頭也不回地問道。
“賢侄,你有沒有聽說,吳妃這次生皇子,跟某個人有關。”
“誰?”
“岑國璋。”
“他?”隋黎檀驚呼道,“怎麽是他?嗯,聽說他跟任公和杜鳳池的關系匪淺,想潛入宮裏去,也是有機會的。隻是這事要是爆出來,可了不得。他手裏有兵,又會聚财打仗,要是做困獸猶鬥,比樂王加壽王一塊造反還要麻煩。世叔,我們...”
“打住!我隻是說跟他有關,沒說他幫了皇上這樣的大忙啊!”
“世叔,那你的意思是什麽?”
“岑國璋的夫人董氏,精通岐黃之術,偶爾從故紙古書裏尋到一張古方,叫做什麽五子衍宗丸。當初他岑國璋讀國子監,董氏跟寄居昌國公府的陳如海之女關系甚好,時常往來。不知怎麽的這方子就傳到了昌國公府。昌國公府用了後,覺得中和溫補,有大效。于是改了個名字,萬壽千秋百春丸,進獻給了皇上。”
“還有這事?”
“皇上吃了後,覺得很有效果,下旨要封賞昌國公府。吳妃是機警人,知道阖府上下沒有這個本事編出這麽個絕妙良方,仔細打聽清楚。向皇上秉明了原委。還想着沾份功勞的吳家二爺,氣得半死。”
“糊塗!這種功勞他也敢冒領?岑國璋是一般人嗎?真當天下人是瞎子!昌國公府上上下下,除了那麽一兩位能拿得出手,其餘的哪個不是靠着祖蔭的酒囊飯袋!這個窗戶紙,一捅就破。到時候昌國公府就成笑柄了。如此看來,這個吳妃也是個人物。”
“賢侄啊,能在宮裏活下來又冒出頭的,哪個不是人精。”
說着話,很快就到長林侯府門口。
“賢侄,等着看好戲吧。到時候你就知道,什麽叫福兮禍所依。”
隋黎檀隐隐猜到什麽,隻是不點破,而是輕聲問道:“世叔,去了一隻岑老虎,還有一位昱明公,也不好對付啊。沒有昱明公,還有一個陳如海。皇上在東南上了三把鎖,所以才不怕我們來回地跳,才沉得住氣,把我爹熬到撐不住。”
“賢侄,這世上有鎖,就一定有開它的鑰匙。”陸成繁說完後,跳下車去,徑直回了府。
看着那張黑底金字的“長林侯府”的匾額,還有周圍越發熱鬧的鞭炮聲,聞着飄來的硝煙味,隋黎檀突然笑了。
“京師裏的百姓,隻知道過年過節放的鞭炮才有硝煙味。殊不知岑益之殺人盈千累萬的火槍火炮,發出的也是這個味。”
内閣裏外也是喜氣洋洋,一直到第二天,大家夥的臉上都透着普天同慶。隻是有的人是真心歡喜,有的人是假裝歡喜。
“沈首輔憑借這份尊吳的功勞,又能熬到明年去了。今年複明年,一年又一年,時間越久,變數越大。”
坐在洪中貫的值房裏,覃北鬥皺着眉頭說着話。
洪中貫伏案揮毫,不知在寫些什麽。
“洪次輔,你寫什麽呢?”覃北鬥說了好一會,看到沒有反應,隻好問道。
“賀詞奏章,你難道沒寫?”
“早寫完了,等你們兩位帶頭的一起遞上去。”
“開陽兄才思敏捷,我是比不得,隻好笨鳥多飛會,多用心好好寫。”
“次輔在開玩笑了。當年次輔大人的文章,跟昱明公并立,号爲當世雙雄。我這點墨水,不敢在次輔面前賣弄。”
“全論兄,開陽兄,你們在這?”
門外響起沈平安的聲音,覃北鬥臉色一變,渾身的肌肉猛地一緊,他來幹什麽?
洪中貫放下毛筆,笑呵呵地了迎了出去。
“首輔大人,哦,周公公也來了。我跟開陽兄在商議給皇上寫賀表的事。誕下皇子,可是大事,我和開陽兄身爲閣老,多少人盯着,這賀表可得拿出手。”
覃北鬥也恢複正常,笑呵呵地迎了出來,一邊拱手作揖,一邊接腔。
“次輔大人說得沒錯。不過我是來請教的。”
四人哈哈的一笑,然後洪中貫以主人的身份,先把周吉祥請進去,再把沈平安請進去,最後請覃北鬥,他死活不肯,隻肯跟在洪中貫的身後進了議事房。
“周公公這次來内閣,是傳皇上的口谕,叫内閣拟份旨意,加封吳妃爲貴妃。全論兄,内閣文采,屬你第一,這份榮耀非你莫屬啊。”
聽了沈平安的話,洪中貫略一思量,哈哈大笑:“那我就卻之不恭了。屆時寫完之後,還請首輔和三位閣老斧正。”
周吉祥笑吟吟地說道:“那是...”
“報!”一聲急呼打斷了他的話,他那張胖乎乎的臉一下子陰了下來,圓圓的眼睛裏猛地變成了三角形,發出毒蛇一般的目光。
不過這一切隻是一閃而過,沒等人注意,周吉祥又恢複笑眯眯的樣子。
“什麽事!”
“陝西急報!”
聽到這四個字,在座的四人心裏一驚,覃北鬥性子急,猛地站起,走向門口問道。
“出了什麽事?”
“靈武軍鎮悉數反了,叛軍占據了靈州、甯朔、平羅、中衛等州縣,兵鋒侵擾慶陽、平涼、定邊、蘭州等府縣。”
爲什麽挑這個時候!
在座的四人忿忿地想道。
大家都知道,靈武這個毒瘤早晚要爆出來,爲何偏偏撞到這個時候?昨天才普天同慶,今兒就鼙鼓動地來,太掃興了。
幾位閣老要開會商議調兵平叛的事宜,周吉祥隻好悻悻地告辭。
陳可法和汪中島也聞訊趕來,五位閣老将周吉祥送到值房門口,正要各自轉頭走時,有人站在内閣空地上,指着天空驚恐地叫了起來。
五位閣老和周吉祥不約而同地擡頭看天,瞬間臉色變得慘白。
據欽天監記載,“正弘七年四月二十一日,巳初初刻東北方見彗星,在外屏之北,尾指西南危宿土公吏之間,測得彗星高四度,正東偏北十五度,尾迹長六尺餘,貫半周天而沒入日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