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公,孟堂兄的詩,你已經指點過。在下這首詩,還請費心一二。”
在淮安城北曉月樓雅間,宋公亮腆着臉說道。
陳如海點了點頭,悠悠地說道:“其餘的都好說,唯獨這個憐花的憐字,上下意境不符,有些過了。”
“陳公一言中的,我左念右讀,總是覺得哪裏不對,偏偏又品味不出,今天得探花公指點,頓時明白這根源在那裏了。”
宋公亮長施一禮,“還請陳公賜教。”
“何不改爲‘拈’字?”
“妙!真是妙啊!”不僅宋公亮恍然大悟,旁邊的劉猛也是擊節叫好。
這時,雅間門被敲響,外面有人禀告道:“三位大人,岑大人到了。”
“好熱鬧啊!我在樓梯間就聽到孟堂兄的叫好聲。”
“我們在向陳公請教詩詞文章。公亮得陳公指點,一字之師啊!”
“哈哈,也難爲你們了,我不擅詩詞,你們照顧我的顔面,散衙後故意不提,詩會極少召開。其實我知道,你們這些人啊,哪個心裏沒個詩聖詞聖的念頭?現在好容易有了機會,确實要好好請教。陳公,實在抱歉!我這個做東的反倒晚到,讓你久等了。”
岑國璋走進來,如同把江南的暖暖春風帶了進來。
“岑大人客氣,你公務繁忙,還有抽空來宴請我,款款盛情啊。”
“哈哈,人家都說我岑益之狂妄,不尊上官。好容易來了陳公這麽一位說得來的上官,當然要好好巴結一番。”
陳如海指着岑國璋哈哈大笑起來。
“坐,都坐!”岑國璋請三位都入座,解下外袍,遞給潘士元。他轉身和常無相離開,守在門口,順手把房門關上。
陳如海看在眼裏,目光閃動。
“益之,聽說拜香教、天道教那些妖人,派出好幾夥人來刺殺你。”
“他們妖教在江淮、嶺東的分壇,被我砸得稀巴爛。他們那些刀槍不入的黃巾天兵天将,被淮勇、楚勇的火槍刺刀,攆得比野狗跑得還要快。恨我入骨啊。所以出入都多帶些人,以防萬一。讓陳公見笑了。”
陳如海神情肅然,拱手道,“益之勇于任事,敢作敢當。我大順朝就是缺你這樣的能臣幹吏。”
頓了一下,他繼續真誠地說道,“益之,老子有曰,‘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常保。’故而,‘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争’。”
劉猛和宋公亮臉色微微一變,卻沒有出聲。
“陳公,老子的道德經,我也常讀。‘善爲士者,不武;善戰者,不怒;善勝敵者,不與;善用人者,爲之下。是謂不争之德,是謂用人之力,是謂配天古之極。’”
說到這裏,岑國璋緩了緩,“陳公,書上的道理都很有道理。可真要實際用起來,卻要因地因時而宜。我知道陳公此去京師述職,還帶着江南、兩浙三十一戶世家的忠孝之心。一百六十五萬兩銀子,六十萬石稻米,三千根大木料,足以開建玄都觀和天元宮。”
“陳公費心勞神促成的這份孝心,皇上肯定滿意。皇上高興了,天下就太平了。東南勳貴世家們又能安享富貴,福祚綿長。隻是,數百萬被巧取豪奪走土地,饑寒交迫的百姓們怎麽辦?”
陳如海默然一會答道:“總有活路留給他們。恒源祥、隆利昌等商号在東南松江、明州大辦工廠實業,招納百姓以十萬計,功德無量。一旦事亂,吃苦的還不是百姓?”
岑國璋看了他一會,突然轉言道:“聽說陳公這次進京,還要把绛珠姐兒與吳家三爺的親事定下來?”
提到女兒,陳如海頓時雲散月明。
“是的。珠兒已經十六歲了,該定下終身。吳瑜此子,雖然不盡如意,但爲人赤誠,待人真心。又是昌國公府的嗣子,總不會讓珠兒餓着冷着。”
“陳公,我怎麽聽說昌國公府有些人,反倒瞧不上绛珠姐兒了。說什麽一介藩台的女兒,如何配得上國舅爺。真是天大的笑話。到底是皇子還是公主,還未見分曉,昌國公府的某些人,就以爲宮裏的大姐兒生的是太子。”
說到這裏,岑國璋笑聲越發冷冽。
“楊妃是怎麽沒的,他們還看不明白嗎?紫禁城,自從前朝太宗皇帝遷都修建之後,不知藏了多少的冤魂,真不差吳妃這麽一個。”
陳如海連連咳嗽,臉都咳紅了,岑國璋卻置若罔聞。
“陳公,我聽到的消息是,那些人準備是連吳妃一塊收拾的。隻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又不想把事做得太絕,惹人生疑,這才留了吳妃一條生路。否則的話,多等二十天再揭發。楊妃固然完蛋,吳妃也不是保不住肚子裏的龍種。”
陳如海額頭上的汗珠一滴接着一滴,最後彙集成一顆顆,沿着臉頰滾動向下。
到現在他終于體會到岑國璋果真是膽大包天,如此隐晦的事情,他也敢說。
不過屋裏都是自己人,外面有心腹看守,不用擔心外人窺聽。想到這裏,陳如海深吸一口氣,穩了穩心神。
岑國璋膽大包天是沒錯,但他做事極有章法,絕不是有勇無謀之輩。今天他突然提起吳妃的事,難道有什麽用意?
“陳公,我知道,眼皮子淺的隻是昌國公府裏某些貴婦人,公爺等幾位還是識大體的。你此去京師,當好好勸勸他們,不要辜負吳妃的一番苦心啊。”
說到這裏,岑國璋語氣變得意味深長,“普天下,恐怕也隻有你勸得動昌國公他們幾位了。”
陳如海已經明白其中的深意。
他不明白,岑國璋爲何對吳妃如此看重。但是心頭一轉,萬一吳妃生下皇子,有資格繼承皇位的就有三位了。難道王門一脈也準備下場押注了?
他慎重地點了點頭,“益之的良言某記在心中,此去京師,定會好生勸導吳世兄。”
“有勞陳公。”
四人吃飯喝酒,暢所欲言,十分痛快,不善飲酒的陳如海喝得微微醉熏。
隻是時光如梭,陳如海明早還要趕路進京,需要早些回去歇息準備,隻能作罷。
臨别時,岑國璋握着陳如海的手說道:“陳公,當保重,尤其出入需謹慎些。你做的這些事,皇上和部分人滿意,自然有另外部分人是非常不滿的。他們心思毒辣,恐怕會铤而走險啊。”
陳如海不以爲然,但還是謝過岑國璋的好意,在随從的攙扶下,搖搖晃晃離去。
看着他的背影,岑國璋目光深邃,過了一會轉身對劉猛和宋公亮說道:“我們再聊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