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置穿着一身貂絨大衣,圍着玄狐脖子,從東華門進來,繞過内閣值房所在的文淵閣,沿着南三所的院牆巷道往前走着。嘴裏還哼唱着在天橋聽來的曲子。
在外面帶路的任泉道笑嘻嘻地說道:“主子今兒一來,皇後娘娘肯定高興,你再給她老人家唱上那麽一曲,她肯定會說宮裏來了隻百靈鳥。”
“嘻嘻,百靈鳥不好。”
“瞧奴才這張破嘴,真不會說話,主子是隻鳳凰。”
“就算是鳳凰,也不是家養的,是野生的。”汪置撇了撇嘴。
任泉道讪讪一笑,不敢答道。
“不過這些日子,這死氣沉沉的紫禁城還真多了幾分生機。”
“可不嗎?先皇德熙十五年開始,再到皇爺登基六年,足足十一年,這紫禁城一直沒有誕下過皇子公主,可不就是缺了這份生氣。現在好了,一下有兩位嫔妃主子懷了龍種,妥妥的就是天降祥瑞。”
任泉道喜氣洋洋地說道。
“鳳藻宮那位,出身名門,知書達禮,就算懷了龍種也低調安分。不像秀福宮那位,主子持驕跋扈,就是下面的宮女奴才們,也一個個鼻孔朝天,恨不得學着螃蟹走路。”
汪置嘴裏念叨着,任泉道在前面一邊引着路,一邊陪着笑。
鳳藻宮是吳妃,秀福宮是楊妃。自從這兩位懷了孕後,高下立判。吳妃堅持每天都去坤甯宮給陳皇後請安。
皇後三番兩次叫免了這個禮,保住身子要緊,吳妃就是不聽。說她才三四個月,還早着呢。而且每天出來走走,禦醫們說,對胎兒也有好處。
陳皇後隻好細心交代宮女内侍們,一定要護好了吳妃。
除此之外,吳妃對宮裏的其他人,跟沒懷孕時一樣,還是那樣和聲和氣,春風細雨。
秀福宮的楊妃就截然不同。
禦醫一确定有了身孕,立即自個給自個免了去坤甯宮請安的規矩。借口孕婦胃口不好,吃東西挑三揀四,稍不如意就破口大罵,還到皇上面前告刁狀。
搞得禦膳房的海老公幾次都恨不得扯根繩子上吊算了。
楊妃以前還十分乖巧,見誰都客客氣氣的。自從懷孕後,立即端起身份來。看人從不拿正眼瞧,說話都是用鼻孔搭腔。
“主子,那位咱們暫時惹不起,先躲着吧。”任泉道勸道。
汪置也知道楊妃現在正當紅,鼻子一哼,懶得跟她去計較。
“主子,咱們直去坤甯宮?”
“先去禦膳房。”汪置想了想答道。
“怎麽,主子又打算給皇後娘娘做幾道新菜?”
“昨個在春熏樓學會兩個菜,又是岑府那位會玩刀的女人新創的,說是得了岑國璋的指點。叫什麽吊燒鹵味,啤酒鴨。上月東海商會不是進貢了幾桶麥芽啤酒嗎?正好用上。”
任泉道笑了。汪置去禦膳房給皇後娘娘做新菜式,肯定不會親自下廚,隻是現場技術指導,再品嘗下味道對不對。
大家也都由着她來,主要是她對皇後這份孝心。而且皇後吃了覺得好,肯定會推薦給皇上。他每旬都要跟皇後吃一次飯。
皇上吃了覺得好,禦膳房這份辛苦就沒有白費。
紫禁城有兩處禦膳房,一處叫内禦膳房。跟着皇上走,皇上住哪,就搬到附近去。現在在長生宮附近的一處院子裏,專門給皇上備早餐午飯,以及臨時吃食的。
還有一處叫外禦膳房,在景運門外,專給皇上備正餐的,以及爲皇後和嫔妃等主子們準備三餐的所在。
任泉道帶着汪置折回一段路,從皇極殿和奉先殿之間的巷道走,繞過九龍壁,直奔外禦膳房的後門。正巧看到兩個人鬼鬼祟祟地鑽進路邊的一處僻靜地方。
汪置眼珠子一轉,示意任泉道不要聲張,然後攝手攝腳地從另外方向繞了過去。
“今兒鳳藻宮隻吃這麽點?”一個陰恻恻的聲音問道。
“那位說今天胃口不好。”
“那你把藥的分量拿捏好了,要是這個時候出了事,你我都活不了。”
“放心好了,我特意用戥子秤過的,剛剛好。”
“那就好,再堅持一個月,等藥性入了身子,我們再找機會推了這差事,到時候天塌下來也不管我們的事。”
“嘻嘻,那是,到時候我們等着領賞就好了。”
“趕緊走,耽誤太久,小心鳳藻宮裏起了疑心。”
很快,兩位小火者端着兩個盒子走了出來。盒子完全用錦緞棉布裏外包裹着的,這麽冷的天,熱乎乎的湯到了鳳藻宮還能冒熱氣。
等那兩人走遠,汪置走出來,眼睛裏滿是興奮。
“居然有人給吳妃下藥!”
汪置拉着任泉道的衣袖,激動不已地說道。
“主子,這事關系重大,我們趕緊禀告皇後去。”
“對,得趕緊禀告皇後去!”
汪置一路狂奔,兩條長腿都快要踢到自個的屁股上。任泉道在後面追得是上氣不接下氣。
“娘娘!娘娘,出大事了!”
陳皇後聞訊走到正廳,看到汪置貂絨坎肩斜了,玄狐圍脖散了,烏黑的頭發上冒着縷縷熱氣。彎着腰,雙手撐着膝蓋,氣喘籲籲的。
“嫣兒,出什麽事?跑出一身汗來,到時候風一吹就風寒了。多大的人了,還這麽不知輕重。”陳皇後寵溺地說道。
“娘娘,我聽到個天大的消息。”
陳皇後聽完後,臉色一變,馬上叫來心腹宮女,叮囑兩句,叫她趕緊去鳳藻宮。然後又叫人把任世恩悄悄請來。
三刻鍾後,任世恩帶着上百位内侍番子,還有十幾位都知監的大小珰頭,先把秀福宮封了個水洩不通,然後推開守着門的火者,直接湧了進去。
“任世恩,你好大膽子,敢闖本宮的住所!”
“楊妃娘娘,老奴奉皇後懿旨,前來秀福宮查抄不法物件。”任世恩恭敬地作揖行禮,慈眉善目地答道。
“不法物件?我秀福宮有什麽不法物件?”
任世恩沒有做聲,隻是揮揮手。
“誰敢!沒有皇上的旨意,誰敢在我秀福宮放肆。”楊妃怒吼一聲。
帶頭的太監腳步緩了緩,眼角看到任世恩站在那裏,沉寂如水,于是不管不顧,直沖進去。
受此大辱,楊妃氣得渾身打顫,臉色慘白,指着任世恩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一字一句,咬牙切齒地說道。
“我要去禀告皇上,有惡奴欺主!”
“皇上和皇後待會就到,請楊妃娘娘稍安勿躁。”任世恩還是那麽不急不緩地答道。
過了一刻鍾,正弘帝和陳皇後一行人進了秀福宮。
看到皇上來了,楊妃喜出望外,剛才還憤怒變形的臉馬上變得無比凄苦,淚水在秀臉上嘩嘩地流,真個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皇上,你可要爲妾身做主啊!”楊妃嬌滴悲切地啼哭道,有如杜鵑滴血。可是卻沒有得到預料中的回應。
她擡頭看了一眼,發現皇上恍然換了一個人。不複往日的溫柔體貼,目光陰冷地看過來,就像一條毒蛇。
楊妃把滿腹的話都咽回肚子裏去。
正弘帝和陳皇後在上首座位上坐下,楊妃帶着秀福宮的人,全集中在右側。任世恩帶着人,站在左側。
整個殿廳裏一片寂靜。
過了一會,兩個都知監珰頭各捧着一個盤子走了進來,跪在正弘帝和陳皇後跟前,高高地舉起。
一個盤子上放着一尊密宗歡喜佛像,拳頭大小,一陰一陽交織纏綿在一起,肢體、神情等細節都栩栩如生。再一仔細看,居然是純金打造的。
正弘帝看了一眼,厭惡地揮揮手,叫人端下。
另一個盤子上放着四個木偶,兩女和兩個少年。材質應該是罕見的陰沉木,神情相貌都用心雕刻過,隻是上面插滿了短針。
正弘帝臉色陰沉得如同臘月寒冰。
他拿起其中一個,初看一眼面目,忍不住轉頭看向陳皇後,兩者居然有五六成相似。在手裏轉過來,背上刻着陳皇後的名諱和生辰八字。
正弘帝的手忍不住顫抖,他用盡全力輕輕放下,又拿起來一個。雕刻得跟吳妃有六七分像,後面刻着吳妃的名諱和生辰八字。再看其餘兩個少年木偶,居然是廣安郡王和廣順郡王。
“混賬東西!”正弘帝終于按捺不住,滿腔的怒火悉數爆發出來,他抓起其中一個木偶狠狠地摔在地上,碎成無數片。
楊妃臉色慘白,居然在宮廷行惡毒的厭勝之術,這是死罪。她就是懷了十個龍種也免不了一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