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鹽戶們也商量出結果來,阿林哥作爲代表站了出來說道:“趙老爺,你就破财消災吧。我們有一千五百人,連家帶口五千人,你不僅要讓我們吃飽,還要殺三頭牛,十口豬,二十隻羊,以及足夠的雞鴨魚給我們打牙祭。”
聽着這麽多人數,還有那些肉食葷菜,趙世貴的心裏在滴血,臉上笑容僵硬成塊,幾乎都要裝不下去了。
你們這些該死的鹽巴子,好,吃吧,老子就讓你們吃,吃完後,等我請來官兵,非得叫你們全部吐出來,還要再加一倍的利錢。還有官兵開拔費、人吃馬嚼的糧草,還有打發走人的賞銀,都得你們出。
沒錢,到時候你們就是砸鍋賣鐵,賣兒賣女,也要把這些窟窿都給我填上。要不然我這趙剝皮的名聲是白叫的?!
下面阿林哥的話還在繼續,“貴府就數趙少爺最驕橫,平日裏走在路上,旁人多看他一眼都要吃鞭子。今兒叫你家那個狗兒子下來,每一桌都敬一回酒,好言好語地向父老鄉親們賠禮道歉。”
聽到這裏,趙萬有那裏按捺地住。叫我給這些低賤得連狗都不如的鹽巴子道歉?沒門!
趙萬有心中堆積的怒火就像火山一樣,驟然間全迸發出來了。他撈起旁邊的火铳,對着下面人群就是一铳。
一聲巨響,鹽戶們确實被吓了一跳,不少人還抱着頭蹲在地上,看得趙萬有哈哈大笑。
硝煙過後,鹽戶們卻沒有如趙萬有所想的那樣,四散而逃,而是緩緩站起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的憤怒眼見着越來越多。
“狗日的趙家敢開铳!沖進去!弄死他們!”一位憤怒到極點的鹽戶青壯振臂高呼道。周圍的鹽戶青壯們紛紛響應高呼。
激憤、興奮的情緒慢慢在鹽戶們蔓延開,接着有人高呼的兩句話讓這種情緒達到最高-潮。
“打進去,讓趙家人血債血償!”
“殺進趙家院子,分錢分糧食!”
在這一刻,仿佛有一顆小型核彈在這一千多鹽戶們的頭上瞬間燃爆。他們滿臉通紅,眼睛裏全是狂熱,嘴裏念着錢、糧有關的詞。受此影響,他們的身上連帶着周圍的空氣,都變得無比灼熱。
他們不知從哪裏扛出了幾根又粗又長的木頭,幾十個人分别扛着,對着趙家院子的大門沖去。還有數百人舉着臨時搭建的梯子,靠在院牆上,氣勢洶洶地攀爬上來。
看着沸騰的鹽戶們,阿林哥擡起頭,看着跨樓上的趙家父子,露出冰冷又殘酷的笑容。
“咚-咚!”木頭撞擊大門的聲音,就像重錘一下又一下地打在趙家人上下的心上。
還有那密密麻麻,擋也擋不住,像一群群螞蟻,正在翻牆而過的鹽戶們。這一切讓驕橫的趙萬有也慌了手腳。
此時的他意識到,這些憤怒的鹽戶沖來院子,不僅會把趙家百家積攢的家業砸個稀巴爛,自己一大家子人都要死無葬身之地。
他的上下牙齒在不停地打架,瑟瑟發抖地問道:“阿爹,我們該怎麽辦?”
“阿勇,阿财,你們倆拿着火铳,護着少爺一家子趕緊從角門逃走,什麽都不要帶,趕緊走。”
“阿爹,你怎麽辦?”
“我留下來跟他們周旋。看到了我,他們就會放松警惕,你們就有機會逃走。”
趙萬有現在已經知道,自己父親要是留下來,隻有死路一條。
“阿爹!”他叫了一聲。
“不要婆婆媽媽了,記住了,什麽都可以丢,你一定要保住我兩個孫子的性命。老趙家,不能在我們父子倆手裏斷了根。快走!快走!”
在趙世貴連聲催促裏,趙萬有帶着兩位随從轉頭就走,很快就下了跨樓。
這個時候,上百鹽戶們已經翻過院牆。他們手持各種兵器,仗着人多勢衆,正逼得家丁和鹽丁們步步後退。
而宅院大門被撞擊的聲音一聲緊過一聲,一聲響過一聲,終于在最後一聲中,大門轟然倒地,上千鹽戶們歡呼着沖了上來。
趙世貴被像隻狗一樣,在拳打腳踢中被趕到院子中間。
他臉上滿是淤青,卻努力地擠出幾分笑容和求饒,“好漢們,好漢們!有話好好說!”
“有什麽好說的!冤有頭債有主!大家夥有仇的報仇啊!”
一個男子一邊大喊着,一邊沖上去對着趙世貴就是一棍子,正打在他的右肩,隐隐聽到肩骨和鎖骨碎裂的聲音。
趙世貴的臉因爲疼痛扭曲得變了形,隻是剛剛發出痛苦不堪的慘叫,無數的棍棒夾帶着複仇的快意,如雨點一般落了下來,迅速将其淹沒。
他痛得在地上打滾,就一條在沙坑裏打滾的鲶魚。可是不管滾到哪裏,都逃不脫不停落下的棍棒。
趙世貴意識到自己今天會被活活打死,他不甘心地發出垂死前的嘶嚎。一轉頭,從無數雙晃動的腳縫隙之間,看到不遠處站着的阿林哥,他身邊還站在一人。
兩人一邊低聲交談着什麽,一邊目光複雜地看着這邊。
突然間趙世貴似乎在縫隙間看到一夥鹽戶押着自己的兒子過來,後面還有兩個五六歲的小孩,被人推攘着,就像兩隻耷拉着腦袋的小鹌鹑。
“禍不及家人。”滿是絕望的趙世貴撕心裂肺地喊道,可是他的嘴裏除了大口地吐血之外,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來。
到了黃昏,趙家宅院裏冒出滾滾黑煙,大火在各個房屋間不停地跳躍着,映得到處都是紅色。
地面上散落着各種破碎物件,有摔成兩截的燭台,有碎成數瓣的瓷碗,有紅木馬桶的殘片,還有撕碎的绫羅綢緞。
在這些東西之間,躺着一些屍體。
有忠心耿耿、看得出多處傷痕的阿勇和阿财的屍體;有幾個助纣爲虐、民憤極大的管事的屍體;有一個貴婦打扮的老媽子,趴在地上,手裏死死拽着小半截珍珠項鏈。
還有被打得腫了一圈,看不出原來模樣的趙世貴。他的屍體就像街邊無人問津的死狗,被人随意地丢在院子的某一處。
在宅院當中,有一具分成兩截的屍體。他是趙萬有,在衆人矚目下,被用鍘刀切斷。在下半截屍體上,可以明顯看到褲裆那裏濕了好大一塊。
在宅院的角落,半掩着幾具衣衫不齊的女屍。沒人去關注,她們到底是趙世貴的妾室,還是趙萬有的小老婆。也沒有人去過問,她們是不是趙家從窮人家搶來的,還是從别處買來的。
也許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趙世貴的那兩個孫子,沒有橫屍其中。但是沒有人知道他倆的下落。
或許永遠不會有人知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