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國璋走出老白記酒樓,前面黑壓壓跪了四五百人,其中最前面的四人,分别拉着兩條橫幅,上面都用黑墨汁各寫了一行字。
一條是“黑心鹽吏,橫征暴斂!”另一條是“無法無天!黑幕重重!”
每一個字都有拳頭那麽,字體不好看,卻蒼勁有力,字字都飽含着無盡的委屈和憤怒。
十幾位護衛擋在了岑國璋的周圍,潘士元和常無相分左右,站在他的前面。
“你們是什麽人?”潘士元喝問道。
“我們都是各鹽場的鹽戶。”衆人磕頭答道。
“你們是哪個鹽場的?”潘士元繼續問道。
“我們是梁跺鹽場的!”
“我們是劉莊鹽場的!”
“我們是安豐鹽場的!”
“我們是富豐鹽場的!”
等他們的代表各自報出所屬的鹽場後,數百人異口同聲地吼道:“我們活不下去了!請岑青天給我們做主!”
岑國璋在心裏默數了一下,鹽戶說的這些鹽場,正好與今天來迎接自己的那幾位大使一一對應。
“你們可有狀紙?”
“有!”
“時良,給我收上來。”
不一會,潘士元收了厚厚一疊的狀紙,岑國璋瞟了一眼,朗聲道:“你們的訴求和冤屈,我會一一過目,然後調閱卷宗,傳喚證人,一一核實。你們按鹽場,留下幾個代表,其餘的先回去聽消息吧。”
數百人鹽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沒有做聲。
突然有一人突然喝道:“不行!大人你不是号稱神斷嗎?一眼就能看出曲直來。爲何不給我們當場斷案?什麽調閱傳喚,一一核實,都是推诿。你這是官官相護!”
岑國璋一眼看過去,發現此人雖然跟鹽戶差不多,但是臉上比其他人要多上一些紅潤,那雙眼睛也比其它鹽戶活泛多了。
“你是誰?上前來說話。”岑國璋指着那人說道。
“我隻是普通鹽戶!”那人争辯道,看到兩位護衛上前來要找自己,慌亂地叫道:“你們是要抓我嗎?你們這是打擊報複!弟兄們,官府抓人了!”
随着他的叫喚,有十幾個人嗖地站了起來,憤怒地叫道:“官官相護,你們不給我們申冤也就算了,還要抓我們!有這樣的道理嗎?”
“我們一肚子的冤屈,你們官府從來不聞不問。現在還要來抓我們的人,還有天理嗎?還有王法嗎?”
“就是!什麽岑青天,還是一樣的狗官!天下烏鴉一般黑!都是隻知道盤剝壓榨我們的貪官!”
七嘴八舌中,數百人紛紛站了起來。他們看得見肋骨的胸膛一起一伏,黝黑的臉漲得發紅,渾濁的眼睛裏變得赤紅。
他們聚在一起,如山林,如海濤,慢慢地彙集着力量。這股力量在他們的胸膛裏燃燒,上百年世世代代的冤屈是最好的燃料,讓這股大火越燒越旺,恨不得要将所有的人,還有這天與地都焚燒成灰燼。
在這股怒火的驅動下,這數百人緩緩前進,向岑國璋慢慢逼近。他身前雖然有十幾位護衛,但是與對面黑壓壓的人群一比,顯得勢單力薄,眼看就要被淹沒了。
老白記酒樓裏,外面的動靜清晰無誤地傳了進來,聽到那些鹽戶們一字一頓地把各自所屬的鹽場講了出來後,張簡等幾位鹽場大使們,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哪個混蛋,在這裏給老子上眼藥!”一位瘦高像竹竿的鹽場大使,此時不顧隔壁雅間裏坐着他們的頂頭上司,高聲吼了起來。
嘴裏叫嚷着,眼睛卻向裏面的雅間瞟了過來。從他臉上的神情來看,仿佛這麽一說,裏面的新任都轉鹽運使大人就能體諒他的苦衷,爲他洗刷掉突如其來的不白之冤。
“嚷嚷什麽?嚷嚷了就能讓岑大人、許大人明白我們的委屈了?”張簡不耐煩地說道,“今兒恐怕是拜香教的那夥子神棍們給老子上眼藥。”
“沒錯,看着架勢應該就是拜香教淮東分壇的那些家夥。”一位巡檢小吏開口道。
他常年負責緝私捕盜,跟拜香教那夥人打交道得比較多,非常熟悉。
“嘿,這些混蛋今兒吃了豹子膽了!不去燒香拜他們的鬼神,怎麽跑到這裏來生事了?”幾位鹽場大使們議論紛紛道。
張簡的臉色卻像是豬肝色,“他娘的,這些混蛋是怎麽知道今天來的是岑大人?哪個王八蛋走漏風聲了?”
竹竿鹽場大使眼睛一轉,掉頭過來對着張簡,語氣不善地說道:“我們都是剛剛才知道,跟着許大人迎接的是岑大人。就算想走漏風聲,也來不及啊。倒是張大人,你早幾天就來了這西溪鎮,忙進忙出地張羅着。想必知道些風聲吧。”
“天地良心,我隻知道今兒除了要招待許大人,還要招待另外一位大人,可我也不知道是岑大人啊!”
“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竹竿鹽場大使斜着眼睛問道。
“天地良心!我是真不知道,我要是早知道是岑大人,我他媽的讓鹽齁死!讓海水淹死!讓天雷給劈死!”
張簡指天指地發誓道。
其他人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并不爲他惡毒的誓言所打動。這年頭,誰不三天兩頭發個誓?要是都當真,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這時候,四個夥計們端着盤子走了進來,上面重重疊疊地全是好菜。他們圍在四個邊,飛快地将盤子裏的菜肴搬了下來,整齊地碼在桌面上。
“嘿,你們這些人,外面出那麽大的事,還招呼着上菜呢?誰吃得下?”竹竿鹽場大使說道。
一位夥計谄笑道:“老爺們,外面鬧歸鬧,總要吃飯的。到時候事平了,老爺們要吃飯了,卻還沒上菜,那就是我們的罪過了。”
同時也有四個夥計端着盤子敲響了裏面雅間的門。
岑國璋出去後,許良悄悄鑽了進來,站在旁邊跟許遇仙說着話。
“老爺,這唱得是哪一出?”聽着外面的動靜,許良心神不定地問道。
“有人在給岑大人和我一個下馬威啊。”
“鹽幫?”
“一群私鹽販子,别人家豢養的狗,上不得台面。”
“老爺,你是說鹽商?”許良臉色大變,“他們不跟我們是一夥的嗎?”
“誰說鹽商跟我們是一夥的?”許遇仙微眯着眼睛,目光裏透着危險的氣息。
許良還低着頭,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家老爺的神情。
過了一會,聽到外面傳來叫嚷聲,形勢變得一觸即發。許良變得更加慌張,臉色煞白,汗珠子在額頭上不停地滾動着。
“這是幹什麽嗎?他們難道不知道岑.岑大人的名頭嗎?這不是給岑大人送借口嗎?真當他不敢殺人啊。”
許遇仙的目光變得更加深邃,“你也知道他敢殺人啊。”
許良猛地擡起頭,正好對上自家老爺看過來的目光,神情怪異,心頭一驚。那張熟悉的臉,今兒不知爲何讓他覺得十分地陌生。
這時,有人在外面敲門。
“誰?”許遇仙問了一聲。
“上菜的夥計。”
“進來。”
看着夥計們魚貫而入,許良讪讪地說了一句,“這時候還不忘記做生意,你們老闆可真是愛财如命。”
許遇仙聽了後,哈哈一笑,“再愛财如命,也得有命花才行。”
老爺這話什麽意思?今天老爺說話怎麽雲山霧海的,我怎麽就聽不明白了。
正當許良胡亂猜測時,一個夥計搶先一步,挨着許遇仙和許良的右邊上菜。
另外一位夥計眉頭一皺,迅速一拐,繞着桌子來到左邊,上了幾個菜,突然拔出一把短刀來,欺身上前,對着許遇仙的心口,惡狠狠地刺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