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珍被驚得滿頭是汗,吳瑜被吓得渾身發顫,他倆萬萬沒有想到,林懷良居然如此膽大妄爲,在運河上公然撞沉無辜船隻,目無法紀,視人命爲草芥。
最讓吳氏兄弟無語的是,過往的官私漕船,居然都熟視無睹。吳瑜甚至看到遠處有兩艘漕運衙門江都把總所的巡哨船,看到事發,不僅不過來管管,居然調頭遠遠地避開。
林家的勢力,在揚泰和運河上,果真是隻手遮天。
看到吳氏兄弟被自己突發奇想的一招給吓住了,林懷良心裏冷然一笑。
你們這些勳貴世家,表面上各個享盡世間富貴,無比尊榮。其實在天子腳下,隻能是關上門做主子,出了門老實得怕落葉砸到頭。唯恐惹了事,招來皇帝老兒和禦史們的注意。
那像我們,天高皇帝遠,關上門是天,出了門還能高人一等,作威作福。
心中得意的林懷良叫人把船駛進瘦西湖。
這瘦西湖原名保障湖,是一個普通的保障運河水量的蓄水湖。永昌年間,穆廟皇帝幾次下江南巡視,東南勳貴世家們爲了讨好他,動員鹽商們出錢,疏通淤塞,廣建亭台樓閣。
先皇也跟他父皇一樣,愛沒事下個江南,瘦西湖是他最愛來的地方,于是又經過一番擴建。
數十年下來,已是揚泰挑尖的風景名勝。
林懷良在船頂樓台上爲吳氏兄弟指點介紹着。
隻見窈窕曲折的一湖碧水,串着處處名勝美景。那裏是卷石洞天、西園曲水,這裏是長堤春柳、荷浦薰風。遠處是四橋煙雨、徐園,近處是月觀、小金山、釣魚台。左邊是水雲勝概、五亭橋,右邊是白塔晴雲以及大名鼎鼎的二十四橋。
“蓮花橋是二十四橋之一,也是瘦西湖風景最佳處,把船停到那裏去,我與珍二爺和瑜三爺再好好喝上一鍾。”
船緩緩向那邊駛去,小心翼翼,完全沒有剛才的嚣張跋扈,橫沖直撞。
吳珍心裏冷哼一聲,我還以爲你個林懷良天不怕地不怕,唯你獨尊了。進了瘦西湖就變得謹慎起來,知道這裏船來船往的都是富貴人家,要是一不小心遇到硬茬子,也棘手。
哼,有錢了不起?你林家再有錢,沒有某些權貴護着,能過得這麽舒坦嗎?
不過林家的權勢還是得到公認的。看到打着林府旗号的寶船駛了過來,有兩艘船隻識趣地拔錨而去,讓出這風景極佳的位置來。
寶船落錨停定,仆人婢女們又重新擺了一桌時令鮮果。林懷良又叫來一位府上養着的歌姬,唱上一曲。
“最撩人春色是今天,少甚麽低就高來粉畫垣,原來春心無處不下懸。是睡荼蘼抓住裙钗線,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處牽。”
歌姬唱的是《尋夢》裏懶畫眉一曲,咿咿呀呀,纏綿婉轉、柔漫悠遠的意境顯現了六分。
三人都是愛聽曲的人,無不聽得入迷,連聲叫好。
歌姬見主家與客人齊聲叫好,喜上眉梢,嗲聲地向林懷良求賞。
林懷良轉着手裏的錫山八不離的扇子,輕佻地挑着歌姬的下巴,嘻嘻笑道:“賞,本少爺待會好好重賞你。”
“謝過少”歌姬還沒說完,卻被猛然站起身的林懷良推倒在地。以爲自己不知爲何又惹惱了喜怒無常的少爺,歌姬吓得臉色蒼白。
隻見林懷良快步走到窗戶邊上,側着身子,支着耳朵聽起來。
看到他這個模樣,吳珍吳瑜兩兄弟也跟着側耳傾聽起來。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曲聲婉秀妩媚、清麗悠遠,如同那湖面上那粼粼金光,蕩人心魄,搖人神智。
“我聽曲二十餘載,從未聽過如此曼秀婉麗的曲聲,難道是哪位大家來了江都?”林懷良滿臉的仰慕,心曠神怡地說道。
吳瑜卻是臉色一變,應該是聽出哪一位來了。吳珍看到他的神情,好奇地湊過頭去,輕聲問道。
吳瑜輕輕說了一個名字,吳珍臉色一變,說不出的又驚又喜。
林懷良卻是按捺不住,叫人劃來一艘小船,要去一覓仙音。吳珍吳瑜和幾位護衛随從一起跟着上了船。
劃了一會,來到一艘官府座船旁,曲聲正好停了。
大家擡頭一看,這船似乎是三艘連在一起的,看模樣應該是官宦人家,偏偏沒有挂出旗号來,也不知道是哪家府上,更不知道是赴任還是緻仕。
林懷良一向驕橫跋扈慣了,見這船連旗号都不敢打出來,說不得是被貶斥遠地的谪官。懶得叫人通報,隻管叫人搭上闆子,徑直沖了進去。
剛到甲闆就被幾個漢子攔住。這幾人剽悍勇武,透着冷冷的凜冽之氣,像一堵牆擋住了去路。
林懷良連都司的中營兵都不放在眼裏,豈能怕他們。仰着頭,鼻孔朝天地說道:“快通報你家主人,就說江都玄鏡堂林府少爺前來拜會。”
“放他進來。”船艙裏傳來悠悠的聲音。
林懷良鼻子一哼,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
掀開門簾,見到裏面坐着四位男子,正中間一位,二十多歲,穿着青色襕衫,戴着一頂昱明巾。目光凜然,像兩道電光一般投射過來。
旁邊坐着三位男子,兩位三四十歲,還有一位二十多歲,皆是士子文人打扮。
“剛才唱曲的女子是你家的?”林懷良毫不在意地問道。
四人直盯着他,一言不發。
“怎麽就沒個喘氣的?”林懷良想不到自己居然被人如此輕視,惱怒地說道。
“是我如夫人唱的曲。”正中間的男子淡淡地說道。
“什麽如夫人,不就是一小妾嗎?唱得好,真好!不要說揚泰江都,就是十裏秦淮河也挑不出這麽一位來。說吧,多少銀子肯轉賣于我。”
兩位男子騰地站了起來,滿臉怒色。
嘿,這世上還有聽到銀子無動于衷的人?
林懷良不信,仰着頭繼續說道:“五萬兩銀子,不夠啊,十萬兩!好,一口價!二十萬兩!一手交人,一手拿銀子。”
正中那男子緩緩走到林懷良跟前,臉色似笑非笑,是怒非怒。
“動心了?這位,你這輩子怕是沒見過這麽多銀子吧。二十萬兩銀子,夠你買上百個美人了。”
林懷良得意地嘿嘿大笑道。
“啪!”男子二話不說,給了林懷良一個大耳刮子,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反手又是一個耳刮子。
林懷良捂着紅腫的兩邊臉蛋,瞪圓了眼珠子,好一會才嘶吼道:“你你踏馬的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誰嗎?知道我爹是誰嗎?”
“你爹是誰?”男子嘴角挂着譏笑問道,“你連你爹是誰都不知道?真是可憐!不過這事不能問我啊。問你媽啊。回去問問你親媽,你親爹到底是誰!”
男子的話讓船艙的人哄堂大笑,林懷良甚至聽到隔着門簾,從内艙傳來女子的輕笑聲。
“我踏馬的.”林懷良勃然大怒,正要沖上去,卻被那男子一腳踢翻在地。
“無相!”
“在!”從不起眼的角落裏,閃出一個光着頭,不僧不俗的男子,走到跟前,就跟一頭大熊。
“把這擅闖亂入的腌臜貨扔進湖裏去。”男子揮揮手說道,語氣輕淡地就跟揮手趕跑了一隻蒼蠅。
“你敢.”林懷良話還沒說完,被那大熊一隻手抓住胸口,一揚手整個人都被舉了起來。
跟着來的護衛随從罵罵嚷嚷着正要沖上去救主,十幾支火铳齊刷刷地對準了他們,立即閉上了嘴,停住了腳步。
他們從對面那些冷淡從容的眼神裏看得出來,自己再敢多哔哔一句,往前多走半步,對面真敢摟火。
林懷良在空中掙紮了幾下,噗通一聲落進了水裏,濺起巨大的水花。“噗通”聲亂響,那些随從護衛們,不約而同地跳進水裏去,救起他們的主子,向自己船隻那邊遊去。
吳珍讪笑地上前,作了一個揖說道:“益之兄弟,想不到在這裏遇到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