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假的,田大人拿些回去一種就知道了。辰州那幾縣的地,跟思州平溪、都坪和鎮遠的差不多。”岑國璋笑得無比真誠。
田文豹點點頭,兩邊的土地和氣候确實都差不多。
“田大人,請喝酒。”岑國璋又倒了一杯酒。
田文豹抿了一口,覺得非常辣喉嚨,眉頭不由皺了起來。除了度數高,跟自己平時喝得酒差得太遠了。隻是岑大人給自己喝這種酒,是什麽意思?好酒他又不是買不起。
“這酒很一般吧。是的,這酒就是用這三種雜糧釀成的。酒質一般,但是夠勁,又便宜。普通百姓喝酒不就圖個便宜,喝個夠勁嘛。”
聽岑國璋說完,田文豹眼睛一亮。
這是個好東西啊。釀酒,這是我們傳統手藝啊。平時不敢多釀,就是缺糧食。要是這三種雜糧真的産量如此高,那就能敞開了釀,能賣多少錢?
想到這裏,田文豹心裏忍不住一陣騷動。
這次來原本就是想跟岑大人好好談一談,田家放低身段,弄個二道販子當當。想不到還有這麽大的一條财路擺在眼前。
幾杯酒下來,田文豹叫岑國璋爲益之兄,還執意地讓他稱自己爲田二郎。
吃完飯,岑國璋叫下人端上水煙壺。
“俗話說,飯後一壺煙,賽過活神仙。來,田二郎,先抽上一壺,當個活神仙再說。”
田文豹接過來一看,驚喜地問道:“哦,水煙?我兄長在江夏洪山書院和衡州南嶽書院求學時,見到先生們常抽這水煙,也學會抽過,說抽起來确實過瘾。隻是他後來回了思州,煙絲這玩意太難買了,也就斷了。”
一邊說着,田文豹一邊接過水煙壺,在随從的伺候下,開始吸上了。開始不習慣,嗆了幾口,很快他掌握了竅門,美美地騰雲駕霧起來。
果真美得很!兄長沒有騙我。
等田文豹過完瘾,岑國璋笑眯眯地問道:“田二郎,你覺得這煙絲過瘾嗎?你抽得這幾壺煙,最好的那種還加了天山葡萄酒,一起發酵制成,一兩煙絲一兩金子。”
田文豹有點舍不得地說道:“好是好,就是這煙絲太貴了。”
“田二郎,我們賣煙絲的,當然希望煙絲越貴越好。”
聽到這話,田文豹眼珠子都要瞪出來,“益之兄,可不要蒙我。我兄長說,這煙絲原是泰西種,後來在南海幾個島上才有的種,運過來是千難萬難,價值不菲啊。”
“田二郎,隻要是地裏種出來的,都好說。泰西的地不是地?南海海島的地它不是地?都是泥巴加水,難不成它們的還鑲金嵌玉了不成?”
蘇澹在旁邊跟了一句,“我們岑大人一并從南海收了煙葉種子過來,也在辰州府的地裏試種過。田大人剛才抽的這煙絲,就是今年剛收的春煙葉。”
“真的?”田文豹聲音有點顫抖。
看向岑國璋的眼神也不同了,你那裏是來當宣撫使的?明明是來當财神的。要是把這些掌握在手,糧食有了,手下的百姓們吃飽肚子,就不會鬧事,官位就坐得穩。釀酒賣煙絲,轉手就是錢,這小日子越過越有盼頭了。
他們思州田家,因爲挨着辰州府,跟内地往來頻繁,受漢化程度非常高。從他們高祖開始,每一代田家接班人,都會化名跑到荊楚江漢去求學。
說實話,他們是黔中對改土歸流最不抗拒的一撥人。
如果不改土歸流,朝廷總是防備着你,讓你很難受。比如這次,辰州宣司悄無聲息地關閉四面的商路,不用久,隻需半年,各州的土司就會受不了。
接下來就是開打。土司按照慣有的思路,武力鬧事,迫使朝廷開禁,然後他們低頭認個錯,再撈筆恩賞。這事就算完結。
可是按照目前的情況看,這位岑大人可沒有那麽簡單,隻怕早就嚴陣以待。而且土司們想打,也沒有那麽容易。
首先自家不想打,因爲一開打,挨着荊楚的思州第一個倒黴。到時候田家打沒了,其他土司也不會幫着報仇。
至于其它家,朝廷說,誰聽話,我馬上就賣鹽巴糧食給他。相信很多土司馬上就會抱着朝廷的大腿叫爸爸。
靜下心來想想,田文豹深刻意識到,這一次,來者不善啊。
負責綏靖的主帥昱明公還沒露面,光他的學生,一位宣撫使,隻是在辰州隔山打牛,就已經把黔中諸多土司搞得雞毛鴨血了。
而且田文豹相信,事情遠不止自己看到的那麽簡單。
他隐隐感覺到,這位岑大人用的招數像是先把自己一夥土司悄悄餓上幾天,等大家察覺到餓了,端出兩碗飯,和善地說,不好意思,餓着你們了,現在飯來了,你們吃吧。
可我們有十來個人,才兩碗飯,還不得打成狗腦子?
對,兄長跟自己說過,這是漢人的計策,叫兩桃殺三士。
要是誰機靈點,不吃這套,或者逞強非要從外面搶吃的。說不得這位岑大人就從身後掏出一根狼牙棒,還有七八碗飯。然後說,幫着我把這冒尖的龜兒子弄死,人人都有飯吃。
腦補一通的田文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太歹毒了。但是好像十分有效。現在的黔中,早就不是百年前的局面。那時思播兩州的土司暗地裏通好氣,振臂一呼,各州的土司紛紛響應,齊心得很。
現在,連田家都分成思南和思州兩家,互相之間不知打過多少回。其餘各家土司之間就更不用說了。人心散了,隊伍早就垮了。
“田二郎,”岑國璋一聲呼喚,把田文豹從心事裏拉了回來。
“益之兄。”
“你看,”岑國璋又掏出一件稀罕物品,一個四四方方的扁平紙包子,裏面整整齊齊地擠滿了圓紙卷。這些紙卷隻有筷子頭粗,比食指略長點。
田文豹接過來,好奇地抽出一根,驚奇地發現,紙卷裏全是煙絲。
“田二郎啊,我琢磨過,這水煙壺誰沒事随身帶着,多不方便。于是我就想,用稍微厚一點的易燃竹紙,把煙絲卷在裏面,再二十根組成一包,帶着身上多方便。買十包還送一個火折子。”
“這,這”田文豹驚訝地快要說不出話來。
他用火折點燃一根煙,慢慢地抽着。
這種感覺,跟抽水煙完全不同,是另一種享受。在煙霧中,田文豹的情緒慢慢鎮靜下來,最後他學着蘇澹的樣子,掐滅煙頭問道:“益之兄,這煙卷是人工卷的嗎?一天能卷多少?”
“半手工半機器卷。我們已經做出卷煙機子,腳在下面踩,手在上面放卷紙,一會一根,一會一根。一人一台機器一天可以卷上千根。煙卷裝包又是一台機器,一會裝一包。隻是糊封口,再裝成一條條的,需要手工。”
這卷煙機和裝包機,當然是請擅長工匠制造的趙應星設計督造出來。
岑國璋還想着能不能把卷煙搭檔,火柴也造出來。隻是黃磷+硫磺的火柴太不安全,大順的化學底子又薄,造出的成本太高,沒有實際市場意義。
岑國璋故意想了想,“我們現在初步做出了十台卷煙機,八台裝包機。一天可以生産一千包卷煙出來。一包煙根據煙絲質量,分高中低三檔。初步合計,低的賣十文一包,高的賣五十文一包。”
“人手不是問題,要是我們擴大到五百台,一千台卷煙機。田二郎,隻要煙絲跟得上,這機子卷得不是煙絲,是銀子啊。”說到這裏,岑國璋變得語重深長起來,“這些好事,一般人我是不會告訴他的。”
田文豹事到如今,已經完全明白了,思州田家是第一條咬中誘餌的魚。這些東西看上去非常有錢景,但是人家不可能白送給你,需要你付出代價的。
付出部分代價,田家也願意。這一番看下來,昱明公師徒對黔中改土歸流是勢在必得。現在他們已經把桌子擺好,酒菜和刀斧手也準備好了。客人不知不覺中已經入席,現在酒菜一樣樣擺了上來,就看客人是吃敬酒還是吃罰酒。
田文豹沉聲問道,“岑大人,不知我們田家需要怎麽做,才能得到這些東西?”
岑國璋轉過頭去,看了看蘇澹,又轉了回來,笑得十分真誠,“田二郎,還是叫我益之吧。我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在院子西廂房裏,默坐在這裏顧海虞師徒倆聽到了這一切。
顧海虞默默想了想,擡起頭,看到自己的學生楚有材,嘴巴張開,已經成癡呆樣了,忍不住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