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撫院衙門的公事房裏,趙世甯看到都司王廣陵、佥都禦史馮義河已經坐在那裏。
王雲除了是欽差和撫院之外,還挂着兵部尚書和右都禦史的官銜,正是這兩位的頂頭上司。所以他們倆接到昱明公的傳喚,跑得比旁人要快。
三人互相見了禮,坐在那裏等了一會,藩司陳啓連也來了。荊楚四巨頭,少有的全聚齊了。
趙世甯三人先給陳啓連見禮。他是一省之長,比在座的三位都要尊榮。
看到陳啓連的臉色有些不虞,趙世甯試探地問道:“王公什麽時候回得潭州?”
“說是今早才到的。”答話的是馮義河。
“今早才到的?怎麽這麽急急忙忙地把我們叫來,有什麽大事嗎?辰州前線出了變故?”趙世甯故意問道。
“朝廷的征讨令都還沒正式發布,能出什麽變故。宣司現在打着的旗号是整饬荊楚轄内的土司,先行改土歸流,跟黔中思播等土司沒任何關系。”都司王廣陵答道。
“聽說荊楚通黔中的商路,被封了兩三個月了。巴蜀、雲嶺和南桂三處藩司和都司,也奉旨暗中布防,切斷了商路。不會是思播那邊的土司,狗急跳了牆?”
聽到趙世甯故意在那裏東來西扯的,有些不耐煩的陳啓連終于開口了。
“趙大人,聽說武陵縣的宣司司倉轉運使唐峻來,被臬台的差人給抓回潭州,審出些什麽來?”
趙世甯臉色微微一變,他萬萬沒有想到陳啓連居然在衆人面前提這件事,難道聽到了些什麽?
他強自鎮定道:“本按主掌荊楚一地的司法,聽聞有貪墨不法之事,當仁不讓要勘察清楚。”
王廣陵和馮義河沒有做聲。兩人對趙世甯的小九九心知肚明,隻是有些事看破不說破。
陳啓連有些不耐煩地說道:“趙大人,你隻主管荊楚一地的司法刑獄、驿傳治理。監察糾違,彈劾不法,是馮大人的職責。趁着現在,趕緊把人放了,我們三人再幫着解釋轉圜下,這事就算過去了。”
話已經說得很直白了,你越權了,趁着昱明公沒有發飙之前,趕緊把人放了,低頭陪個不是。我們三個看着同僚份上,幫着在昱明公跟前讨個情,這事就算過去了。
趙世甯臉色有些難看,心裏更是在罵娘。你個老糊塗蛋,隻想着息事甯人。事情都做到這個地步,還怎麽罷休?
唐峻來在大牢了,被手下人用過刑。放出來,誰見了那模樣都得翻臉。隻能硬撐着。
正要解釋幾句,突然衙門前的校場突然響起了六聲炮響。
陳啓連、趙世甯四人臉色一變,這是欽差大臣正式開衙升堂的節奏。
果然,不一會,在十幾位軍校的簇擁下,王雲身穿錦雞绯袍官服,緩緩走了出來,岑國璋緊跟其後。
站定後,還沒等陳啓連四人行禮,一位軍校大喝一聲:“請聖旨!請王命旗牌!”
話剛落音,隻見五位旗牌官,一位捧着黃絹聖旨,兩位舉着兩面藍缯“令”字旗,兩位舉着兩塊金漆椴木“令”字牌,雄赳赳地走了出來,然後立在公事房上首。
“諸官參拜聖旨,見過王命旗牌!”
陳啓連爲首,趙世甯、王廣陵、馮義河緊跟其後,恭敬地向聖旨和王命旗牌行了大禮。然後又一起參拜了欽差大臣王雲。
“坐!”王雲坐到上首座椅上,淡淡地說道。
趙世甯坐了下來,心裏有些忐忑不安。今天昱明公擺出這麽大的聲勢來,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必須得好生應對。
此時的他有些後悔,聽了錢師爺的唆使,說什麽曆朝曆代,軍用物資轉運是貪墨的重災區,一查一個準。而武陵縣司倉轉運大使唐峻來,是岑國璋主領的宣司被忽視的關鍵弱點。隻要在唐峻來這一點獲得突破,岑國璋絕對逃不脫幹系,連他老師昱明公也要跟着被問罪。
趙世甯覺得錢師爺是老刑名,對那些魑魅魍魉看得透,又覺得天下沒有不偷腥的貓,唐峻來和岑國璋肯定屁股底下一堆的屎,突破一點肯定能查出大案來。
到時候自己既能給廣安郡王交得了差,又能名揚朝野。
萬萬沒有想到弄成這個局面。
“老大人,屬下來撫院時,見到楚勇在城中各處布防,敢問發生什麽事了?”都司王廣陵問道。
“本院設在武陵縣的司倉轉運使衙門,突然被人一鍋被端了。轉運使唐英維被抓,倉庫被封,賬簿被查。本院不敢确定,是有人居心叵測,擾亂軍務呢?還是勾結土司,肆意破壞呢?所以下令加強戒備,以防不測。”
聽到王雲上來就扣了一頂大帽子,不僅陳啓連三人吓了一跳,趙世甯更是吓得心肝亂顫。
“大人,唐峻來是屬下抓的。臬台接到檢舉,說司倉轉運使衙門存在嚴重的貪墨行爲。本官就”
王雲毫不客氣地打斷了趙世甯的辯解,“你知不知道司倉轉運使衙門是本欽差上書皇上和内閣,特開的衙門,專備軍務?”
趙世甯低聲答道:“屬下知道。”
“那你臬台衙門有職權查辦軍務嗎?當内閣、兵部和五軍府是擺設嗎?監察糾違,那是佥都禦史衙門的事,什麽時候歸到臬台衙門了?大順朝律法,太祖太宗制诰裏,有哪一條寫着,臬台可以擅自封欽差奉旨特設的衙門?”
“今天你敢封司倉轉運使衙門,明天你就敢封撫院,後天說不得連内閣都敢封!趙世甯,你膽子好大啊!”
趙世甯臉色慘白。
他一直覺得王雲是個溫文爾雅的名士大儒,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想不到他翻起來臉,比翻書還要快;扣起帽子來,簡直就是扣帽王。
可能趙世甯忘記了,王雲可是在二十年前雲谲波詭、萬分兇險的奪嫡之争的旋渦中厮殺出來的,又在龍泉驿曆練了那麽多年,早就養成殺伐決斷的性子。
看到趙世甯起了壞心,想要動搖其平苗大計,毫不客氣地使出殺招,難得跟你過多地糾纏。
“來人,将有擾亂軍務之嫌的趙世甯停職,收之撫院偏院看管。等本院上書内閣,參他肆意妄爲、居心叵測、擾亂軍務、逾越擅權。益之,”
“屬下在!”
剛才一直當隐形人的岑國璋連忙站出來應道。
“本院委你暫署荊楚按察使一職,即刻接手。”
“遵命!”
聽到這個命令,趙世甯臉色慘白。
王雲這是下毒手啊。
誰都知道他學生岑國璋是吊刷案卷的高人,要是他查出自己在這一年多任期來的冤假錯案,那自己就是罪上加罪,再也翻不了身。
這一點,陳啓連三人也都清楚。看着趙世甯面如死灰地被軍校帶走,三人心情無比複雜。
“王都司,馮禦史。”王雲又點名了。
“屬下在!”兩人趕緊打起精神來。
“你二人,一掌荊楚軍務武備,一掌全省監察。趙世甯如此亂政妄爲,你二人事前不阻止,事後不報信。你們到底在幹什麽?”
王廣陵和馮義河連忙起身,解釋道:“臬台衙門派人去抓唐英維,事出突然,屬下們也是人被抓來了才知道。馬上就去臬台衙門找趙大人,不想被他找借口拒之門外。我等隻好馬上寫信給撫院大人你。不想你這麽快就回來了。”
“算你們還有幾分良知,知道自己職責所在!”王雲捋着胡須,淡淡地說道。
陳啓連在旁邊坐立不安,他聽出來,昱明公這些話指桑罵槐全對着自己。好容易等王雲說完,正要開口解釋幾句,卻聽到王雲說道:“好了,你們都各有公務,本院也要回去寫參本,都散了吧。”
說罷轉身就離開了,陳啓連站在那裏,真得是坐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