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署洪州府事岑國璋,攜富口縣合衙官吏,恭迎天使。”
在岑國璋洪亮的恭聲中,展壽延不急不緩地走下跳闆來。
幾月不見,他臉色還紅潤了許多。聽說前些日子,他跟壽陽長公主,又成功地合作出一位女兒,給驸馬府湊齊了五朵金花。
可見驸馬跟公主之間的關系挺好的。岑國璋也從這件事,好像找到了上次在京城裏,想問展驸馬又不敢問的那個問題的答案。
十年五朵金花,似乎很能說明問題啊。
與展壽延見禮後,岑國璋看到了熟人于廣道、魏國顯和李尉,這三位都是來豫章赴任的。
皇上果真是逮着一隻羊薅啊。
樂王謀逆分潤了部分軍功,各個飛黃騰達。現在戰事結束,安撫地方、肅清餘毒的功勞也還要占了去。
唉,樂王不愧是皇上的親叔叔,付出太多了。
隻是這于廣道原是吏部左侍郎,離天官隻差半步之遙,怎麽也跟着來豫章?難道代表吏部來宣讀中-央的通盤決定?
大順朝沒這規矩啊,有宣旨天使就夠了。難道是外放到豫章了?吏部左侍郎外放地方,除了巡撫總督,其餘的官職都算是貶職。
難道首輔大人被沈柏霖給咬出來了?
也不對。要是于廣道的恩師沈平安被定爲沈柏霖的幕後主使,驅出内閣,殃及魚池,作爲沈黨的骨幹,于廣道被貶到豫章來,也隻能做個同知、府學之類的閑散佐官。
可是看魏國顯、李尉對他的态度,很恭敬啊。對了,覃鳳徽也跟着來了。他自己說要去江夏任職,坐着順風船過來,順便去洪州城玩一玩。
嘿,我信你個鬼啊,你個小白臉!
撲朔迷離,隻有等展驸馬宣讀了聖旨才能真相大白。隻是這份聖旨要到洪州城才會宣讀。
在一堆的随從裏,岑國璋眼尖地看到了一位熟人,汪置。
嘿,他來幹什麽?他身邊有三位,一看就知道也是太監,還有一位似乎是有身份的牙牌太監。跟着六位精幹彪悍的護衛,自成一夥。
壽陽長公主沒跟着來,用不着内侍啊。難道是長公主怕驸馬爺出了京,就是龍遊大海,所以才派了汪置等人過來監視?
不可能吧。
内廷派來監督宣讀聖旨的?倒是有這個可能。人家耶耶是司禮監提督太監,讨份這樣的差事,比喝涼水還要簡單。
寒噓幾句,岑國璋把展驸馬等人引到城西碼頭的秀華樓,富口縣最高大上的酒樓。
趁着宋公亮在前面帶路,引着衆人上樓,岑國璋悄悄溜到汪置跟前,淺淺作了個揖,笑着說道:“汪公公也來了,難怪我今兒盡看見喜鵲從頭頂上飛來飛去。”
汪置擺擺手,指着外面一圈的商鋪和倉庫問道:“這些都是你的主意?”
“是的汪公公。”
“商鋪、倉庫,互爲表裏,流轉不息,流進流出的,都是銀子啊。”汪置贊許道。
岑國璋驚奇地發現,他那雙盈盈如春水的眼睛,快要變成外圓裏方的形狀。
在富口吃了一頓飯,展驸馬一行人繼續乘船出發,直奔洪州城。
到了洪州城,隻聽到六聲炮聲,鄉兵、楚勇、守備兵列隊而出,封鎖了洪州城碼頭。王雲帶着一幹人等,在碼頭上等候着。
互相見禮後,一對人馬簇擁着展驸馬,浩浩蕩蕩來到了藩台衙門。
這裏早就擺好了香案,展壽延捧出黃绫聖旨,當衆宣讀。
“欽差大臣王卿.封靖安伯,加太子少傅、兵部尚書銜,賞一子蔭雲騎尉。着巡撫荊楚,節制.,進繼主持平定思播土司亂事欽差督理岑國璋,授輕車都尉,加中順大夫,賜正四品知府銜。其父岑忠時,追贈正二品資政大夫。”
“.着該員交接洪州府事後,即可赴任辰州知府,兼領施、靖、思、播、順、水、普、甯州宣撫使。”
“.富口知縣丘好問,加奉直大夫,賜從五品銜,實授洪州府通判,署理同知。”
“臣等謝恩。”
王雲在前,岑國璋、薛昆林在後,三人一起謝恩。
展壽延隻會宣讀首次季三功之人的封賞聖旨,其餘的,自然由行人司行人來宣讀了。
黃彥章升任太常寺卿,正四品直升正三品,終于得償所願,成爲小九卿之一。現在看上去一臉的肅正,恨不得粉身碎骨以報皇恩,回到家裏不知道會不會樂得鼻涕冒泡。
薛昆林原本隻是兵部都給事中,六品官,現在直接升任從四品,授江州知府。
這兩位一位是二甲進士,一位是狀元郎,有了軍功,朝廷格外優叙,升起官來就是比别人要快半步。
宋公亮賜正七品知縣銜,任諸州宣撫使司經曆;趙應星賜七品知縣銜,任辰州府推官;楊金水賜正七品知縣銜,任豫章藩司經曆司都事。吳雪村賜六品銜,任江州府通判。
岑毓祥賜正八品銜,任宣撫使司照磨;唐峻來賜正八品銜,任辰州府經曆。
其餘景從雲加昭勇将軍,授保靖鎮參将,署理總兵事;姚錦堂加武德将軍,授辰州府守備;羅人傑加忠顯校尉,授荊楚都司經曆;王審綦加忠武校尉,授荊楚都司經曆,皆歸在荊楚撫台中營聽用。
皇上很大方,一串的加銜和官帽流水介地賞下來,就連附在軍功保案後面的潘士元,還有跟着楚勇過來的岑家族人,也被賜了個鄉兵把總、主簿典史之類的官職。
接下來是任命。
于廣道任豫章布政使;李尉任豫章按察使;魏國顯任洪州知府,兼署豫章糧台。
魏國顯和李尉的軍功封賞,押解樂王等要犯進京後就有了,級别都提上去了,現在是正式任職。
皆大歡喜。
衆人喜氣洋洋互相恭喜一番,然後以王雲和展壽延爲核心,按照官階高低,依次排序,浩浩蕩蕩向洪州城最大的酒樓,滕王閣走去。
于廣道滿臉笑容,和氣地應着衆人的恭維。他的目光時不時地在王雲和岑國璋身上打轉。
看着他們師徒意氣風發的樣子,于廣道想起那天恩師把自己約到春熏樓,在貴賓間談得那席話。
“沈柏霖案結案了,查出主謀是尚一阗。皇上給老尚一個面子,暗示他在處置完樂王等逆賊後,主動提出辭呈。”
沈平安滿是老人斑的臉,看不出任何的波動。
于廣道心裏舒了一口氣,可是恩師接下來的一句話,差點讓他跳了起來。
“皇上詢問豫章藩司人選時,我舉薦了你。”
于廣道強壓着心頭的不滿,不解地問道:“恩師,這是爲何?”
“老尚辭閣後,戶部馬部堂、禮部鄭部堂也會上書乞骸緻仕。”
沈平安的話像一串悶雷在于廣道頭上炸開,他聲音微微顫抖地問道:“恩師,皇上這是要一鼓作氣?”
“是的,一鼓作氣。”
“那新的閣老何時禦門公推?”
按照從前朝沿襲下來的規矩,閣老出缺時,當在禦門大朝會中三品以上京官們公推人選。
“禦門公推?我《大順律》,或者太祖太宗皇帝定下的《大诰制》裏,哪條規定閣老必須禦門公推?”
“恩師,這可是從前朝沿襲下來的舊例啊。”于廣道心裏更驚了。
“舊例。當初前盛朝設立内閣,隻是皇上的咨政秘書,受皇命入值閣房,參預機務,後來才日漸權重,成爲宰輔。前朝泰昌皇帝年間,内閣人選紛争不休,于是幹脆搞了禦門公推。你數數,有内閣以來,有幾位是真正禦門公推的?先皇愛面子,處處講仁治,幾任内閣都是禦門公推,大家都習以爲常了。可是今上不見得非要這麽學啊。”
于廣道好容易消化了讓他心裏掀起驚濤駭浪的消息,小心翼翼地問道:“恩師,那皇上屬意誰?”
“皇上跟我通了氣,準備讓洪中貫加太子少傅、中和殿大學士,領禮部尚書;覃北鬥加太子少保、東閣大學士,領戶部尚書。”
覃北鬥是預料之中的人選。這洪中貫,真的出人意料,異軍突起啊!
說完後,沈平安意味深長地看着于廣道說道:“你屁股底下的位置,也有人惦記上了。所以我舉薦你出任豫章藩台,先避一避再說。”
于廣道終于明白恩師的苦心,站起身來,彎腰長揖。
沈平安坦然受他一禮,然後說道:“現在豫章明面上是皇上近臣新貴執掌,實際上想辦實事,離不開王昱明師徒的支持。我舉薦你去豫章,還有一層意思就是讓你與王門一脈,搞好關系。”
于廣道靜靜地聽着恩師的教誨。
“内閣我已然是孤家寡人,皇上拿我做招牌。再過一兩年,他的近臣們曆練得差不多了,可以補入中樞。我也到了七十歲。《禮記》有雲,‘大夫七十而緻仕’,也該乞骸歸鄉了。朝中士林中流砥柱,大緻也就剩下王門一脈和南城學派。”
“如果三年前,就算我再不喜南城學派,我也會讓你跟他們拉近關系,保住我們一脈的傳續。但是現在,還是王門一脈靠得住。”
“還請恩師指點迷津?”
“以前王門一脈出了名的隻會做學問和實事,最不會做官,所以各個才華橫溢,材優幹濟,偏偏仕途個個蹉跎。可是這一兩年你看”
于廣道被恩師點撥,心裏細細一想,猛地一驚,然後小心地答道:“恩師,學生記住了,知道該如何做了。”
“好好用心做。潮起潮落,這世上的事,誰說得清楚呢?隻要保住有用之身,總有再次一飛沖天的機會。你現在是我們一脈的主心骨,一定要忍得耐得等得!”
帶着恩師的殷切交待,于廣道來到了豫章。
從富口縣開始,他一直在默默地觀察,所見所聞,驗證了恩師的敏銳和老到。豫章核心地區,江州、洪州、吉春、撫昌等府縣,王門一脈,确切的說,應該是王雲和岑國璋的影響力,幾乎無處不在。
他心裏也有了定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