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閣原本隻有兩間小屋子,在前盛朝年間,宰輔甯知節秉政二十年。在他手裏,内閣擴建爲東西兩樓,外加中間一排廊房。
東樓是閣老們入值辦公的值房。原本隻有四套,每套有會客房、書房和休憩間三間房子。到了本朝,閣老逐漸增至六位,又想辦法擠了擠,辟出兩套來。
西樓是存放内閣文檔卷宗的地方,還有一間大堂,是閣老們召集六部、都察院、五府、各寺等衙門堂官們議事的地方。
廊房則是侍讀學士、制诰、中書舍人、檢校官、書辦等辦事官吏的辦公地方。一位閣老自有一套班子對應。除此之外,還有内外文案收發、機要咨備等人員。上百位官吏在廊房裏辦公,滿滿當當。
在西側,有一排偏舍,是給來内閣辦事的官員們等候用的。
今天各衙門來内閣辦事的人很多,走馬燈似的進進出出。
正弘帝穿着一身便裝,跟任世恩、周吉祥以及幾個侍衛站在角落處,絲毫不顯眼。旁人還以爲是哪個衙門堂官的屬官随從,在這裏等候。
“豫章的事,内閣票拟了嗎?”正弘帝低聲問道。
“主子,票拟了,已經遞到司禮監,等着主子朱批。”周吉祥連忙上前應道。
“怎麽拟的?”
“昱明公爲首功,賞太子少傅,加兵部尚書銜,依舊巡撫荊楚、豫章兩地,節制諸軍務,平定思、播等州土司叛亂。”
“岑國璋爲次功,擢升洪州府同知,署理洪州府;丘好問爲三功,擢升江州府通判,暫領富口縣知縣”
“其餘徐達賢、劉穆然魏國顯、黃彥章、覃鳳徽等皆有功,各自行賞.”
虧得周吉祥的記性好,這麽長一段居然能記了個八九不離十。
“小家子氣。這是朕登基以來第一回平叛,且是大獲全勝。嗯,也是本朝宗室藩王舉兵謀逆的第三回,但也是平息得最快的一次,前後不過三十一天,居然隻給出這麽些封賞。行文天下後,軍民指不定說朕如何吝啬。”
“主子,内閣的意思是後面還有土司平叛,要是這次賞重了,後面不好辦。”周吉祥小心翼翼地說道。
正弘帝冷笑了兩聲,“幾位閣老果真是老成持重,深思遠慮啊。”
聽着這話,周吉祥不敢再搭腔,低垂着頭,恭敬地站在一邊。
“昱明公封伯爵,岑國璋賞輕車都尉,擢升四品知府,暫署洪州府,等豫章事情稍微了結,遷爲辰州府知府,加施、靖、思、播等州宣撫使。其餘酌情加賞。按這個朱批。”
正弘帝想了想,低聲吩咐道。
“遵旨!主子是要重用岑國璋,讓他協助老師昱明公平定土司之亂?”
“皇叔在豫章作亂,他們師徒幾人出手,不過三十一天,悉數平定。尤其是江州城下,一萬兵大破十萬叛軍。那一萬官兵有鄉兵,水師營,守備營,還有各地增援的客軍。按照某位閣老的說法,就是一群雜魚。”
“偏偏他岑國璋帶着這麽一群雜魚,硬生生把叛軍主力悉數殲滅。都察院有清流不服氣,說謊報軍情。呵呵,真當朕是傻子。内班司和都知監的消息傳來了?”
“回皇爺的話,八百裏加急傳來了。裏面有這些日子岑國璋用兵的細節,還有親自勘驗過石萬虎等叛将首級的報告。老奴先過了目,真得比看章回小說還要驚險有意思。”
這次回答的是任世恩。
前些日子,任世恩擢升爲司禮監提督太監,掌皇城内一應事務,兼領提督都知監事。周吉祥被擢升爲司禮監掌印太監,掌理内外奏章及禦前堪合。
“哈哈,昱明公乃天下第一務實官,想不到收得關門弟子,頗得他兵法軍事真傳,盡打神仙仗啊。”
說到這裏,正弘帝像是想起什麽,低聲道:“當年皇考立朕爲太子後,曾密囑道,說昱明公是天下第一幹練能臣,可文可武,隻是性子過于剛直拗骜。當初貶他去龍泉驿,一是磨磨他的性子,二是不要讓他誤在奪嫡的泥潭裏.父皇的一片苦心,朕現在能體會到。”
事關世廟先皇,任世恩和周吉祥都不敢做聲。
“而且昱明公這次平定豫章亂事,讓朕還明悟到一點,事權宜專。他們師徒數人爲何能立下此大功,就是事權專一。昱明公總制調度,岑國璋負責江州,丘好問負責富口,權柄在手,并無牽絆,故而能夠臨陣指麾通暢,使臂使指。”
說完後,正弘帝看着東樓,幽幽地說道:“各地各衙門的折子到了通政司,先在六部轉一圈,然後呈送内閣。六位閣老,各責一攤,再過目一遍。然後還要合議同意,這才票拟送内廷朱批。這麽一圈下來,再緊急的事情,都涼透了。”
“皇爺說得沒錯,政出多門,推诿扯皮。朝野非議此弊端久矣。”任世恩在旁邊輕聲附和道。
周吉祥輕輕擡頭看了一眼任世恩,又被他搶了先,臉色有些着急,想附和一兩句,可是又擔心把不住皇上真實的脈門,隻能欲言又止。
“是啊,六位閣老,多了些!”
聽了皇上的話,周吉祥心裏歎了口氣。自己對皇上的了解,還是沒有任世恩來得深刻啊,又錯失一良機。
這時,一位内閣檢校帶着幾位書辦走了進來,無意瞥到了這邊,眉頭不由一皺。
他才八品官,根本沒資格見皇上。也不負責與内廷文書往來,所以連權傾朝野的周公公也不認識。還以爲這幾人是某家不得勢官員的屬官随從。
因爲得勢官員的随從們,都被請到偏舍就坐去了。
“你們是哪個衙門的?知不知道這是哪裏?到處亂走,懂不懂規矩?”那位檢校咋咋呼呼地說道,語氣裏充滿了官威。
來往的官員都心裏有事,進出都匆忙,那裏顧得上往這角落裏多看一眼。得閑的書吏們隻是嘻嘻一笑,習以爲常。
還有人打趣道:“尤大人,又在這訓人呢?”
“哼哼,這些不懂規矩的家夥,把内閣當成菜市場了。”尤檢校牛比哄哄的說道,語氣間仿佛這内閣是他家開的。
正弘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拂袖而去。周吉祥死死地盯住尤檢校,把他的樣子刻在腦子裏,然後加快腳步,跟在正弘帝和任世恩的身後。
當他們出去時,覃北鬥與洪中貫說着話從東樓裏走了出來,兩人都無意間看到了正弘帝的背影。
覃北鬥隻是覺得非常眼熟,一時想不起是哪位。但他心裏有事,想跟洪中貫協商,所以念頭在心裏一閃而過,迅速就抛之腦後。
洪中貫眼睛閃過一道異樣的光,他跟覃北鬥說了兩句話,便告罪道:“此事重大,我要與開陽老弟細細談過,好生商議。隻是衙門裏還有點事,我先找人交待幾句。”
“洪老大人請便。”
洪中貫叫過心腹管事洪名爵,低聲囑咐了幾句,然後轉過身來,笑呵呵地說道:“開陽老弟,我們找個地方慢慢談。”
任世恩在城東南熏坊戲文胡同有個宅子。十五年前,他還在潛邸當差時悄悄購置的。
送正弘帝回皇城,得了恩許,又把事情都安排妥當了,任世恩坐着青幔轎子,在幾位護衛的拱衛下,悄悄回來。
進了門,那位置公公連蹦帶跳地迎了上來。
“耶耶,你可回來了。”
這位今兒穿了件天青色湖綢直身綴衫,映得那張臉比桃花還要嬌嫩。
他扶着任世恩,嘟着那張比櫻桃還鮮紅的小嘴,不樂意地說道:“我都盼你一天了,怎麽這會才回來?”
“皇爺今兒微服私訪,我和周吉祥陪着到處轉了轉。”任世恩和藹可親地說道。
“又微服私訪,别是章回小說聽多了,想着當青天。呵呵,看看人家斷的案子,他能看得通透了?”
“芷兒,休得胡說八道,他可是皇上啊。”
“他就是天王老子,我也這麽說。”置公公嘴巴翹得更高了。
任世恩看了一眼,輕輕歎了一口氣,不做聲。
來到花廳裏,任世恩洗了把臉,漱了下口,喝了一杯參茶,坐到榻床上,兩個火者上前來準備給他捶腿,卻被置公公攆走了。
“耶耶,我來幫你捶腿!”置公公笑嘻嘻地說道。
“呵呵,我可消受不起。說吧,有什麽事,快點說,再不說,我精神頭可不濟,說不得一會就睡着了。”
“耶耶,我聽說昱明公師徒在豫章打得可熱鬧了,外面都傳瘋了。有說昱明公召天雷開路,把荊楚和豫章之間的武功山劈開一條路,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吉春。然後又騰雲駕霧,縮地成寸,瞬息間率兵包圍了洪州城。”
“還有說岑國璋撒豆成兵,把江州城守得固如金湯;又有說他犧牲十年陽壽,從閻羅王那裏借得神将陰兵,一夜之間滅了十萬叛軍。耶耶,你管着司禮監和都知監,情況最清楚,給我說說呗。”
“芷兒,你盼了我一天,就爲了這個?”
“那還能爲了什麽?”
任世恩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