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早上,朱煥華急匆匆地跑上東城門樓,掃了一眼,問早早就站在這裏的岑國璋和景從雲等人。
“怎了?看這陣勢,叛軍這是全軍壓上。”
“是的,全軍壓上,還精銳盡出。朱大人,你看左邊,那是原章江巡檢司和端安府守備營的兵;右邊,是洪州、星安、臨江府守備營的兵;中間是鎮蠻營的兵。”
景從雲指着城下密密麻麻的叛軍說道。
“咦,他們推着的那幾十輛高高像塔的車子是什麽?”
“是樓車。”回答的是趙應星。
現在他的是德化縣署理縣丞。那位正牌縣丞,叛軍剛到安德縣,他又是稱病又是辭職,岑國璋就遂了他願。
這些日子一直城牆上忙碌的趙應星,雙目赤紅,滿臉透黑,疲憊卻極度興奮。
“我朝原本隻有轒轀車和巢車。後來盛朝年間,我朝與突屈人在安息國交過手,見識過他們的樓車厲害,就學了過來。”
“真正的樓車,比城牆略高,以四至八車載有,人躲在盾牌木闆裏面推動。緩行至城牆前,放下前面的擋闆當挑闆,一擁而上,占據一段城牆。但是叛軍做得這樓車,是這幾日胡亂打造出來的。”
聽了趙應星的回答,景從雲有點好奇。
“不至于啊。洪州有一工匠營,裏面有上千能工巧匠,有足夠的人手和木材,打造幾十輛樓車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前月,皇上下诏在三清山修玉清殿,不僅洪州的工匠營,星安、端安等附近府縣的工匠,大半被抽調去了。這會還在廣信府的三清山。”
聽了岑國璋的話,大家心裏暗道,樂王啊,你要是不敗,真是沒有天理了。大家夥爲了你謀反,可是操碎了心。
隻是現在你反了,大家又犯愁,如何在損失最小的情況下,平息這場謀逆,然後各自達到目的。
可惜,想必不會那麽簡單啊。
随着叛軍越來越近,趙應星抱拳說道:“諸位大人,下官去巡視。”
“好,李庫,帶着幾個人,好生護住趙大人。”
岑國璋交待道。
趙應星走到城牆上,微彎着腰,因爲時不時地有箭矢從樓車上射出來。
嗖嗖地在頭上飛來飛去,偶爾看到某個士兵,稍微直下腰,箭矢一下子就咬住他,無聲無息地倒在地上。
盯住一個最近的樓車,趙應星嘶啞着嗓子喊道,“把水龍車擡上來,快,擺在這裏。還有油罐子,擡兩筐過來。”
士兵們七手八腳地把救火用的水龍車擡上來,十幾個盾牌手舉着盾牌圍在了最前面,擋住亂飛過來的箭矢。
士兵把一桶桶的油倒進水龍車,趙應星看了一下,揮手道:“好了,好了。火箭,準備火箭。”
一個士兵把一個鐵盆丢在不遠處,裏面有木柴稻草,然後點燃。幾個弓箭手拿着幾筐綁好桐油布條的箭矢,在一旁等着。
趙應星估算了一下距離,等到差不多時,大聲函道:“水龍車,噴油,對着這個樓車噴,使勁碰,把油都噴出去。”
隻見一道淡黃色的液體噴射而出,在樓車正面濺開,流得到處都是。
“是油!油!要火攻了!”
樓車裏的人撕心裂肺地叫道,可是沒有什麽卵用。人擠在裏面,四周都是木闆,都在高處,想跑都沒地方跑。
“火箭,給老子射火箭,對着有油的射!”
幾個弓箭手搭上綁有桐油布條的箭矢,在火盆裏過了一下,等布條燒了起來,拉弦張弓,對着樓車射了過去。
嗖嗖聲,十幾支火箭釘在全是油的木闆上。開始還隻有星星點點的火苗子,但很快火勢越來越大,聚集到一定程度時,火勢轟的一聲大起,灼熱又瘋狂的火焰,把樓車的上半部分全部包圍。
隻聽到樓車裏的人在慘叫,可以看到有人影在裏面慌忙地晃動,就像熱鍋上的螞蟻,絕望又瘋狂。樓車下面,隻見到有人從底部的門連滾帶爬地出來。
城牆上的守軍,舉起瓦罐做的油罐,對着着火的樓車,狠狠地扔過去。咣當一聲,油罐裂開,然後是轟的一聲,一團火焰騰空而起。
終于,整個樓車成了個大火炬,火勢沖天,到處聽到噼裏啪啦的聲音,反倒剛才一直很喧嚣的人聲,開始平息下來。隻是偶爾看到一兩個渾身是火的人,從燒開的木闆處沖了出來,在空中畫過一道耀眼的火線,撲通一聲落在地上。
整個城牆上彌漫着刺眼的灼熱,還有不可言喻的烤肉焦糊味。有官兵扶着垛牆,嘔吐起來。
不是每座樓車都被燒着,還是有十幾輛樓車冒死抵近了城牆。
它們有的幸運,沒有遇到水龍車,有驚無險地靠近來;有的命大,水龍車的油噴得不正,火勢不大,跌跌撞撞還是沖了過來。
林軍漢和潘軍漢這邊,就遇到一輛樓車。
潘軍漢舉着盾牌,跟十幾個同伴站在最前面。林軍漢舉着長槍,站在身後。他們都彎着腰,盡可能地把身子隐藏在盾牌後面。
“弓箭手,他娘的弓箭手都跑哪裏去了,都給我過來,列隊,列隊,你們他娘的給老子列隊,待會樓車上的跳闆一搭下來,你們給老子往死裏射,不要瞄準,對着那個口子射就是了!”
一個軍官在旁邊又吼又罵道。
大家都就位好,屏住呼吸等待着,軍官在旁邊像和尚念經一樣,“穩住,穩住,不要慌!”。
轟的一聲,樓車的跳闆被放了下來,重重地砸在了城牆上,把斜架在那裏的木闆砸得木屑橫飛。
“射!”
幾十位弓箭手對着缺口一陣齊射,箭矢亂飛的聲音從林軍漢和潘軍漢頭上掠過,全紮進了樓車裏。
裏面的十幾個叛軍被迎面而來的箭矢射得人仰馬翻,倒了一地。但樓車裏的人還是有很多,他們踩着同伴的屍體,舉着盾牌,舞着鋼刀,瘋狂地往外沖。
因爲他們知道,沖出去還有一點生機,待在裏面,真的隻有死路一條。
潘軍漢舉着盾牌,用上半身以及全身的力氣死死地頂住。他覺得自己是海邊的一塊礁石,經曆着一次又一次的海浪沖擊。巨大的沖擊力,震得盾牌瑟瑟發抖,震得他渾身上下都痛。可是他咬着牙堅持着,雖然不知道能堅持到什麽時候,但他知道,隻要沒死,就必須頂住。
林軍漢舉着長槍,跟同伴們一起,對着盾牌陣的缺口往外戳,也不管戳到什麽。硬的是戳到盾牌了,軟的是戳到肉了,不軟不硬是戳到穿着皮甲的肉。
“丢火罐,給老子往裏面丢火罐!”軍官在旁邊瘋狂地叫着。
幾個士兵舉着點燃的火罐,跳到旁邊的垛牆上,對着樓車缺口準備扔。
有見機快的叛軍弓箭手,連忙射箭阻止。兩個士兵剛揚起手臂,就中了幾箭,慘叫着掉下城去。
但是另一邊的幾個士兵卻成功地把火罐丢進了樓車裏。
轟的一聲,火焰像是怪獸的舌頭,從缺口裏添卷出來,往回一收,然後無數的火焰從樓車其它的縫隙裏噴出,巨大的黑煙騰空而起。
接着是慘叫聲,無數的人,拼命地城牆上沖,大部分沒有跑上去,倒在了火海中。沖上城牆的人變得無比瘋狂,沒有退路的他們拼命地沖擊着盾牌和長槍陣。
潘軍漢感覺得到,周圍的同伴被沖得七零八落,可他顧不上那麽多,隻是一邊繼續用身子頂住盾牌,一邊死命地亂舞着刀,對任何一個靠近自己的生物痛下殺手。
林軍漢看到眼前全亂了,舉盾牌的同袍,還有發瘋了的叛軍,全攪在了一起。當兵多年的他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他手裏的長槍不知該往哪裏戳。
他瞥了一眼,看到因爲借煙抽成爲好友的江陵守備營的陳軍漢,似乎殺紅了,舞動着長槍,胡亂向前戳,有戳到叛軍身上,也有不小心戳到前面同袍身上。
林軍漢學不來那個樣子,他隻能大吼一聲,把長槍舞了個槍花,好像這樣就能吓住沖過來的叛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