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羅家的迎親隊伍就來了,吹吹打打把賀水蓮擡回羅家。
羅人傑騎着河曲馬,胸系大紅花,人五人六地走在前面。一隊守備兵,披紅挂彩的,作爲儀仗。還有鄉兵幾十人,幫忙擡嫁妝,浩浩蕩蕩去了隔着三條街的羅家。
到了羅家,跟街坊裏正打了招呼,直接在街面巷道裏擺酒。人太多了。
守備營的同袍們來了,江州鄉兵軍校們來了,南湖口和富口縣的老部下舊同僚,也派了一夥人做代表來了。
還有江州府、德化縣,城裏的鄉紳們,看在岑大人的面子上,也來了不少人。
林林總總算下來,起碼有五六十桌。宴席從下午申一刻開始,一直鬧騰到黃昏。戌時兩刻過後,那條街道才慢慢平息下來。
戌時過半,守備營,鄉兵兵營,才算慢慢安靜下來。亥時過半,整個江州城終于陷入到沉寂中,徹底熟睡過去。
挨着德化藩司倉庫的街道,鬼鬼祟祟出來幾個身影,就像陰暗處的老鼠,探頭探腦了一會,終于碰到了一起。
“都踩好點了嗎?”
“放心,都摸清楚。今天惡蛟龍辦喜事,守備營、鄉兵營請了個遍,兵丁倒沒什麽,軍校們全喝得七七八八了。沒事!”
“可馬虎不得。岑國璋這人,可不是那麽好惹的。”
“有什麽不好惹的。今晚燒了藩司最後三萬石庫糧,他就是岑青天也得找繩子上吊去。姓黃的押軍糧去潭州,現在江州城歸姓岑的管,他得擔全責。”
“會不會有埋伏?”
“呵呵,你怕了?什麽白天給皇上當差,晚上給閻羅當差。愚夫村婦們嘴裏的話,你們也信?他岑神斷神目如炬,還能未蔔先知不成!”
現場一片寂靜。
聽剛才的話,這幾個人似乎不是一夥的,仿佛今晚被臨時湊在一起。
“不管如何,今晚得謹慎些。我們的人馬還沒到城下,這江州城還是他們的天下。就算成功放火燒了庫糧,可露出馬腳,岑神斷照樣能把我們揪出來。到時候掉了腦袋,天大的功勞也沒福享用。”
“丁大哥這句話說得實在。大家小心着來。”
看大家聽勸了,那位丁大哥終于放心地點了點頭。
“大家按商量好的來,各自做各自的事情,手腳麻利點。開幹!”
說罷,幾個身影驟然消失在黑暗中。
過了一會,隻見一隻野狗,不知從哪個角落裏鑽出來,心有餘悸地看了看身影消失的陰暗處。
這時,傳來梆梆的打更聲,野狗被吓得夾着尾巴,連嗚咽聲都不敢叫出聲來,搖搖晃晃地走不見了。
岑家後院,岑國璋一身勁裝,外面套了件皮甲,腰間除了一把繡春刀,還挂着兩把短铳,以及裝着彈丸袋和火藥壺的皮兜。
他坐在院子中間的石凳上,看着墨黑晶瑩的夜空,像是在等待什麽。
“相公。”玉娘在白芙蓉的攙扶下,捂着肚子慢慢地走了出來。
“啊呀,你們倆怎麽出來了?大姐兒睡着了嗎?”
“睡着了。我們倆睡不着。”
“是啊,等待要發生卻未蔔的事情,确實讓人心焦。”
“相公,今晚真的會出事嗎?”
“這兩天我岑府和江州城辦喜事,那些人總要送些賀禮來。”
“老爺,樂王在洪州城造反了嗎?”白芙蓉好奇地問道。
“就在這兩天。隻是江州城跟洪州隔着數百裏,沒有那麽快收到消息的。消息到了,說明叛軍也要到了。”
“老爺,太太都五六個月了,何不把她送出江州城,去對岸蕲州城也好啊。”白芙蓉勸道。
“玉娘,你願意去嗎?”
“不,相公在哪裏,我就跟在那裏。”玉娘斬釘截鐵地說道。
看着白芙蓉欲言又止的樣子,岑國璋開口道:“江州城有近十萬軍民,他們還在城裏,我的家眷先走了,誰還肯同心協力?”
“噗嗤!”屋裏傳來一聲笑聲。
“誰在偷聽?”
“誰偷聽?我光明正大地在屋裏聽呢!”施華洛從屋子裏走了出來。
“你們,怎麽好習慣不學,偏偏這偷聽的壞毛病卻學得那麽快!”岑國璋氣憤地說道。
“老爺,明明是洛兒姐姐在偷聽,我可沒有偷聽,你說我幹什麽?”俞巧雲在另一間屋裏說道。
“你不偷聽,怎麽知道我說你?”
“我躺在床上,話就從窗戶裏飄進來,鑽進我的耳朵。怎麽說我偷聽!”
正說着話,突然遠處的天色裏跳出一團桔紅色,先是很小一團,然後是猛地一大團,像是一面鏡子,反着光在夜色裏晃來晃去的。
緊接着是梆子亂響,還有更夫巡丁的叫喚聲:“起火了!起了!”
然後像是一陣風刮過江州城上空,把整個江州城都刮醒了。大人叫小孩哭,男人吼,女人罵,全吵成了一團。
突然間又爆出喊殺聲,響了一會,又突然沒了。像是一夥人剛在那裏扯着嗓子叫,突然間喊破了嗓子,發不出一點聲來。
這陣喊殺聲,讓剛才百姓們哭喊叫罵聲停了一下。可喊殺聲剛停下去,哭喊叫罵聲像是按下水去的皮囊子,蹦的一聲跳出來,還更加鼎沸。
哭喊了一會,喊殺聲又響起來了,那些哭喊聲又被吓得低了下去了。
來回起伏,整個江州城像是一鍋不停翻滾的八寶粥,那喧鬧的聲音化成了可見的騰騰熱氣,向夜空直沖上去。
“送賀禮來了。這是給我面子,還是不給我面子啊。”岑國璋冷笑道。
“相公,真得沒事吧。”
“沒事,各街道早就布好了鄉兵,藩司倉庫那裏,埋伏有水師營的兵。”
聽到這裏,施華洛敏銳地發現問題所在:“老爺,你要釣的魚是守備營?”
“老爺我今晚才不釣他。我是借着今晚的這把火,好好收拾下守備營裏的隐患。”
岑國璋轉過頭交待道:“你們安生待在家裏,不要亂出去。這裏布有重兵,不用擔心。”
說完,一身戎裝的岑國璋徑直出去了。
在常無相和十幾位護衛陪同下,岑國璋來到了藩司德化倉庫。景從雲、鮑溪峰、羅人傑、王審綦都等在那裏。
“戰果如何?”
“斬殺三十一人,俘七人。都是街面上的混混痞子,還有就是城裏某些府上的仆人。倉庫被燒了兩間半,火已經被撲滅。”羅人傑禀告道。
“都是些小卒子啊。今晚,看來是他們先來試試我們的成色。”
幾人都笑了。
岑國璋也冷笑了幾聲,掃了一眼衆人,堅定地說道:“人家送來了第一份禮,我們就借着這個禮,先把最要緊的事辦了。審綦!”
“大人,五件刀槍都混到繳獲的兵器裏了。全是從守備營裏拿出來的,朝廷定制,有标識記号的。”
“好,景守備,鮑指揮,我們開幹吧。”
“好!”
正當大家忙着時,朱煥華在幾位護衛的陪同下急匆匆地趕來。
“益之,怎麽了?”
“有奸細燒藩司德化糧倉,被我們悉數斬殺俘獲。”
“啊,那糧食沒事吧。”
“沒事。”岑國璋湊頭過去低聲道:“糧食沒在這裏,隻在上面放了十幾袋雜糧。”
“哦,你這是引蛇出洞?”
“摟草打兔子!”
“什麽意思?”
“明夏師兄,你等着看。”
過了半個時辰,十幾個守備營的軍官過來了,臉色不善。
“岑大人,什麽意思,爲何這半夜裏有軍令?”
“剛接到荊楚巡撫昱明公的軍令,從江州守備營調兩千兵去潭州。”
這十幾位軍官臉色一變,有一位軍官遲疑地問道:“岑大人,剛剛不是說阻止奸細燒毀藩司糧庫嗎?怎麽又接到撫台軍令?”
“軍令是軍令,伏擊奸細是伏擊奸細。兩碼事,混不到一塊去。”岑國璋淡淡地說道。
又有一位軍官問道:“岑大人,調我們去潭州,有都司的命令嗎?”
“昱明公拜領的聖旨裏,有提督軍務,可從豫章、江漢、荊楚三地調兵之權。幾位,可是想要抗旨和違抗軍令嗎?”
岑國璋說完後,又淡淡地補了一句,“剛剛伏擊的燒糧奸細裏,發現有守備營的兵器。諸位,你們都是岑某信得過,所以要提醒你們一句,心裏一定要有數,不要自誤!”
十幾個軍官馬上明白怎麽回事,也清楚事态嚴重性。
難怪剛才要求不帶兵器,各隊分開,然後鄉兵和水師營團團圍住,都是準備好的。大家夥要是再敢頂着,這個岑神斷就敢砍了自己,再去他老師那裏補個手續,罪名是勾結奸細,燒毀軍糧。
哦,說不定他老師已經把事後手續都給到了,砍完頭後再亮出來,齊活。自己幾個可就白死了。
看到軍官們老實地下去,傳達撫台“最新的調令”,帶着各自的兵,收拾行囊上了早就準備好的船隻。
“師弟,你這是怎麽了?”
“師哥,我們内查外調了兩三個月,這守備營三千兵裏,隻有一千左右是靠得住。還有兩千兵,暫時查不明白。裏面到底有誰,有多少是樂王那邊的暗線,我們心裏沒底。所以借着今晚有奸細燒糧,再搭上老師的軍令,半打半拉地将那兩千守備兵送去江夏城。”
“那裏連水師在内有幾萬兵,可以慢慢斟酌,也不用擔心跟叛軍内應外合。”
朱煥華恍然大悟,可是随即又擔心道:“那江州城豈不空虛了?”
“不是還有一千守備兵,以及收攏的三千鄉兵嗎?”
“才四千兵,守江州這麽大一座城,不夠用啊。”
“師哥,别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