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府訃告的意思是要大辦特辦。江州府上下不敢馬虎。因着岑國璋與韓尚書有舊,家裏夫人又跟二少奶奶情同姐妹,肯定要去吊唁。于是上至黃太尊,下至吳雪村等同僚,都請他帶去了一份奠禮,以及自己的深深哀思。
岑國璋帶着常無相,坐了快船,不過兩個時辰就趕到了富口縣。
第二天早上,他與丘好問一起去韓府吊唁。
隻見府裏白布萦繞,肅穆莊嚴。出門相迎的正是未亡人,韓府二少爺,隻是腰間纏着一根白布。
跟着他走進韓府,直入前廳,隻見大堂裏外像是被用白布包裹了一遍。
正中間是二少奶奶的靈主,左邊是二十一位道士,右邊是十九位和尚,各自念着道教釋門的超度亡靈經文。
旁邊有韓府幾十位老媽子丫鬟都帶着孝,在靈主前跪了一地,哭得地動山搖,隻是不知道裏面誰是真哭誰是假哭。
兩位貼身丫鬟蓮蕊和荷枝,格外顯眼。她兩人身穿重孝,在靈主前哭得死去活來。
韓府二少爺裝模作樣地抹了抹眼淚,指着那兩位丫鬟哽咽道。
“我與蓉兒沒有子嗣,沒得人哭孝打幡。這兩個丫鬟跟了亡妻多年,感情笃深,甘願身披重孝,充任孝子孝女,算是盡份孝心。開始時她倆還想着要給亡妻殉葬。現在都什麽年月了,用不着。老爺撐着病身,好生勸慰了兩個丫鬟,這才算了。”
“韓府主義仆忠,不愧是詩書世家,道德人家。”岑國璋贊歎道,随即又問道,“芝山公身體有乏?”
“老爺原本就受了些風寒,在床上躺着。聽到蓉兒的噩耗,悲痛欲絕,差點痛暈死過去。這三日,老爺一直強撐着身體,主持大事,要不然,在下心悲神惶之下,都不知道該怎麽辦。”
說着二少爺還抹了抹了眼淚,顯得他不知道有多悲傷。
你傷心個屁啊!真正傷心的是你老子。看得出,韓苾還真是一位有情有義的男子漢,比他這窩囊廢的兒子強多了。
給二少奶奶的靈主上了三炷香,作揖行了個禮。
岑國璋和丘好問被二少爺引到後堂,拜見韓苾。
一段時間不見,韓苾真的瘦了許多。他顴骨高聳,臉頰現出一個凹坑。雙眼赤紅浮腫,不知道暗地裏哭過多少回。
他穿着一件素色衫袍,腳上的布鞋各綴着塊白布。拄着拐杖,坐在那裏,好生悲切。
見了禮後,岑國璋和丘好問勸道:“芝山公節哀順變,不要傷了身體。”
芝山公哀歎了一聲道:“唉,合府上下,遠近親友,都知道這個兒媳,比我那不争氣的兒子強上百倍。府裏的老老少少,沒有不敬重她,都把二少奶奶當菩薩拜着。現在她突然就撒手去了,叫我這韓府再也無人了!”
說到這裏,韓苾忍不住老淚縱橫。
岑國璋和丘好問連忙又勸道:“老大人,人已經去了,哭也沒用,還是商議着如何料理後事吧!”
韓苾拍着膝蓋,泣聲道:“不管如何料理,哪怕傾我所有,也難緩我心中悲痛。”
這是,吳七上來禀事。
他苦着臉說道:“老爺,小的派人在富口、澤澎兩縣到處問過了,隻有幾副上好的杉木闆子,老爺要的檀木、楠木闆子,急切之下,真是沒有。”
韓苾巍巍顫顫站起來,舉起拐杖對着吳七胡亂打。
“沒用的狗東西!叫你找副好闆子都不成,要你們何用!杉木闆子,再是上好的,怎麽裝得下蓉兒的身子啊.”
說到這裏,不知怎麽又觸動了韓苾心裏的哪處傷心,又是老淚縱橫,滿臉悲痛。
岑國璋和丘好問連忙上前,扶着他坐下。
吳七跪倒在地上,連連磕頭道:“老爺,小的已經派人去洪州、吉春找尋,并放出話去,隻要有合适的闆子,不論多少銀子都買下。隻是一來一回,少的也要五六日時間,怕耽誤事。”
岑國璋這時開口道:“我記得恒源通号從荊楚西川進了一批烏龍木,囤在富口縣城西碼頭倉庫裏。此木堅硬似鐵,萬年不化。有舒州的于老翰林定了一副壽木,剛做好,準備轉運過去。貴府緊用,就先運過這邊用。叫店裏再做一副給于老翰林就好。”
韓苾知道恒源通号的幕後老闆是岑國璋。
他站起身來拱手感激道:“益之可是幫了老夫的大忙了。吳七,馬上派人運回來。吩咐賬房,于老翰林給了多少,韓府再加三百兩。”
“用不着這麽多。于老翰林那是買賣,芝山公這裏是情義,你給工匠賞個工錢就好,材料就算了,恒源通号倉庫還有呢!”
韓苾與二少爺連聲謝過。
說了一會子話,又有人來吊唁,岑國璋和丘好問趁機告辭,等大出殡時再來路祭。
回縣衙的路上,丘好問突然開口道:“前些日子,富口縣有傳聞,說韓府有聚麀之醜。”
“師哥啊,我隻是個秀才,學問有限,到底什麽是聚麀之醜?”
丘好問看了岑國璋幾眼,低聲道:“就是韓老尚書跟他兒媳有不倫奸情,父子與同一女有荒淫之舉。”
“啊,還有這種事?我還在富口縣時,拙荊與二少奶奶交往密切,感情很好。說這位二少奶奶國色天香,聰慧純善,是位極好的人。從未聽說這種醜事。隻是後來拙荊跟着我去了京城,又轉任江州城,與二少奶奶交往得少了。隻是書信裏得知她身體病乏。”
“師弟,我隻說韓老尚書跟兒媳有染,沒說是跟二少奶奶。”
丘好問淡淡地說道。
“今天芝山公如此作态,再對照那傳言,瞎子都看得出來。”
岑國璋淡然地說道。
兩人對視了一眼,都看懂對方眼裏的意思。
“此傳聞愈演愈烈,傳得鄉野皆知,不僅富口縣、澤澎縣,連江州城、洪州城都有此謠言。聽說韓府二少奶奶就是聽聞了這個傳言,羞惱之下,病情加重,這才過世的。益之難道不知嗎?”
“我的師哥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近忙着什麽事?剛接送完老師,然後一堆的撫台幕僚,源源不斷而來,都是爺,都要接送伺候。還有江淮、江南運上來的糧食軍械,我也得幫着安排船隻船夫轉運。”
“就這,還出了纰漏,皇上奶兄的親兒子,奉國将軍蘇征文,在匡山的接風宴上,喝高了,晚上發酒瘋,失足跌下山崖去,摔了稀巴爛!幸好皇上英明大度,沒有問我的罪。要不然,我還不得冤死去!”
“蘇征文的事,我聽人說起過。都說他亵渎神靈,遭了報應。隻是韓府這事,真跟你沒關系?”
丘好問還是不敢相信。
他可是知道,當初韓苾坑得岑國璋差點家破人亡,要不是曾師弟以巡按禦史的身份趕到富口,就沒有後面的故事了。
所以别看岑國璋對韓苾如何得尊重,那都是裝的。能有機會,丘好問相信,這位小師弟絕對會拿着匕首狠捅韓苾,都不帶眨眼的。
再說了,他在富口縣根深蒂固,縣丞宋公亮,典史李臨山,都是他提攜的人,要想辦這種事,輕輕松松的事。
“師哥啊,你希望這事跟我有關系?這等隐秘的事情,韓苾肯定捂得嚴嚴實實得,我怎麽打聽得到?你當我有内班司、都知監的本事?”
“益之師弟,聽說你跟内班司豫章所的人,關系很好啊。而且大江盟的人,也跟你熟絡。這種陰私之事,他們辦起來,得心應手。”
“師兄,内班司跟我關系好,願意買我幾分面子,我阿彌陀佛!你覺得我能使喚得動他們嗎?大江盟?人家早就和右路水師合流了,那位鮑細風,換了馬甲,居然成了右路水師江州營統領,已經不問江湖事了。”
說了幾句,岑國璋自己先放棄了,擺擺手道,“算了,師哥面前,我也不好意思瞎編。實話實話,這是我引樂王造反的關鍵一步。”
聽到涉及機要,丘好問不再追問,隻是問道:“樂王定心了?”
“各種迹象表明,樂王現在躊躇滿志,意氣風發,隻等關鍵的東風。”岑國璋答道。
“那就好,豫章苦樂王久矣,早點消除這個禍害,讓百姓早點過幾天消停日子。”
是夜,富口縣慶裏街岑家宅子裏,聚集了幾個人。有宋公亮、李臨山,還有藩司衙門來吊唁的代表之一,劉存正。
他們低聲說了一會話,岑國璋趕了回來。
“你們都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
“好,那就按計行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