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如海讀完陳绛珠寫的書信,撫摸着那幾件香囊荷包。
看得出,這幾件物件真是陳绛珠繡得。
針腳歪歪扭扭,走線彎彎曲曲,這裏凹一塊,那裏凸一團。可是陳如海卻像是在撫摸着世上最珍貴的寶物,手指輕觸,生怕重一點就會把這物件弄壞掉。
他用手絹在兩邊眼角搽拭了幾下,歉意道:“陳某失禮,讓益之見笑了。”
“陳大人的舔犢之情,拳拳可見。父母愛子女,此乃天下最偉大的愛,世之大愛,何人敢笑?”
“謝過益之。”陳如海感激地說道。
他輕輕放下書信和香囊荷包,放進一個錦盒裏。叫下人好生端走,小心放好。
“陳某二十二歲中探花,二十三歲娶得吳府大姐兒爲妻,琴瑟和鳴,恩愛了十二載。可恨老天無眼,早早地就讓愛妻因病過世。陳某的一門心思,全在幼女身上。可憐她先天不足,體弱多病,氣血兩虧,心肺不振。”
說到這裏,陳如海幾乎又要落淚了。他鼻子吸了幾下,強忍着眼淚,繼續說道:“加上小女哀傷喪母之痛,日夜轉側,病情更重。陳某無奈之下,隻得将其遠送至京城舅父家中,以期能夠散心解郁。”
“萬幸遇到益之伉俪。得貴夫人開解勸導,小女到了京城,已經開朗不少。又得貴夫人妙手神醫,開得一良方,調養身體。小女在書信中,不僅言辭開朗,不複陰郁,更是說她身體好了許多。”
“陳大人客氣了,不過舉手之勞。拙内給貴小姐開得是八珍湯,就是四君子湯加四物湯,人參、白術、白茯苓、當歸、川芎、白芍藥、熟地黃、炙甘草,八物各一兩,專治氣血兩虛證。”
“拙内說,貴小姐面色蒼白,時常頭暈目眩,心悸怔忡,又無故四肢倦怠,氣短懶言,飲食減少。再看舌苔淡而薄白,脈像細弱。正适合此湯劑。藥材不名貴,管用就好。”
“正是正是!”陳如海沒口子地謝過,“多謝益之伉俪。”
“陳大人客氣了,你的謝禮我早就收到了。”
陳如海愣了一下,随即明白指的是白芙蓉。
他沉吟一會,欲言又止,“是陳某考慮不周,給益之添麻煩了。”
岑國璋還以爲陳如海說得是往他屋裏塞人,影響他夫妻感情,連忙擺手道:“白姑娘性情溫柔,拙内也不是妒悍之人。相處得還算融洽。岑某親眷不多,人丁單薄,有了白姑娘,家裏多了份人氣,多了份親情。”
陳如海捋着胡須,輕輕搖了搖頭,“益之,不是這個意思。唉,你與杜佩清關系不錯,此間隐情,合适的時候問問他吧。當時我也是一時慌亂,随意之下就點在了益之的頭上。幸好益之吉人天相,自秉氣運,反而因禍得福。否則的話,陳某恩将仇報,怕是要悔恨一輩子。”
聽陳如海說得如此神神叨叨,岑國璋心裏犯了嘀咕,難道這裏面還有什麽玄機不成?另外,這杜佩清是誰?
聽了岑國璋的疑問,陳如海很想翻個白眼,狠狠吐下槽。你都把人家義女哄弄到手,居然不知道老丈人的字,你這個義女婿,做得實在太失敗了。
“杜鳳池杜大人。”岑國璋意識到,陳如海突然從先皇的股肱之臣,變成皇上倚重的東南柱石,杜鳳池發揮着重要的作用。
看樣子,陳如海是不會說這個秘密的,必須得回去找杜鳳池問。
岑國璋按下心頭的好奇,說起正事。
“陳大人,有件事要拜托你。”
“益之請說。”
“想請陳大人給樂王寫份密信,說代表你背後的那些人,對他表示擁戴。”
陳如海差點一茶杯丢在岑國璋的臉上,他目光陰冷地盯着對面這小子,語氣不善地說道:“我爲什麽要寫?”
知道你會不高興的,隻要肯讓我開口說清楚原因,就是好事。
“從德熙二十年秋十月算起,皇上奉天承運,入繼大統已經整整四年了。這四年間,國泰民安,天下宴清,唯一的一點點缺憾,就是年邁老臣太多,年青力富的新臣太少,朝中有些暮氣沉沉啊。”
陳如海嘴角微微抽動。
什麽暮氣沉沉,無非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的心腹之臣還沒有被全部安置在關鍵位置上,皇上的那顆心,還放不下來。
可是朝廷自有體制在,少數幾個越級提拔,特殊重用,還可以。可是想在朝堂中樞和地方藩臬大批換人,那可不行。
一個蘿蔔一個坑,我才六十歲,還可以爲大順朝奉獻二十年青春,幹嘛要趕我走?
貿然換人,很容易引起動蕩,到時候引起大亂就得不償失了。
陳如海神情沉靜如海,淡淡地問道:“那當如何?”
“本朝最重軍功,隻要能在一份大軍功案裏具名分潤,一切就水到渠成。隻是現在四海鹹服,除了羅刹人還鬧騰一下外,邊疆那裏沒得功勞撈。再說了,烏梁海、北三河那個地方,天寒地凍,沒有幾個人願意去啊。外面沒指望,就隻能看看裏面了。”
岑國璋終于點出了關竅。
陳如海全明白了,感情大家都指着樂王升官發财呢。
皇上的心腹們都等着樂王造反,然後一湧而上把他捶死,這樣大家就可以上那長長的軍功保案。有了這份軍功打底,皇上大力擢升就名正言順了。
不服,你有軍功嗎?
等朝堂和地方的關鍵位置都換上自己的人,皇上才會覺得龍椅坐得安穩,才敢進行下一步的行動。
想通這些關竅後,陳如海依然保持着平靜的神情,不慌不忙地說道:“寫這封密信,我可擔上謀逆的罪名,是要抄家殺頭的。”
岑國璋嘻嘻一笑,“怎麽敢讓陳叔犯這麽大的險。寫信之前,陳叔大可以給皇上寫份密折,請示這份信該不該寫。有了皇上的首肯,陳叔就是身在曹營心在漢的赤忠之臣。”
說到這裏,他探過身子,低聲道:“有了這份書信,讓樂王如期造反,大家夥都能分潤軍功,走上青雲之路。陳叔的這份人情,誰敢不認,我、我老師、杜大人還有皇上,都不答應!”
陳如海動心了。他知道,這是岑國璋用王門一脈和杜鳳池做擔保。不過雖然有了保證,但是還是有風險,萬一皇上翻臉不認,誰擔保也沒用。
但是凡事總得冒下風險。自己跟勳貴世家們牽涉太深,雖然及時地通過杜鳳池這條秘密渠道,向皇上棄暗投明。可這隻是一時的苟且之安。
等到大局一定,皇上該換人還得換人,說不得還得借自己的人頭平一平某些人的怨恨。
如果要是有了新貴們的這份人情在,那就大不同了。
可能有人不會認,但是隻要部分人顧忌臉面,認了這份人情,自己的性命和前途就保住了。自己保住了,就算女兒嫁給吳瑜,也能保得她們二人平安。
“此事重大,等我請示皇上再說。”陳如海最後說道。
“益之就恭候陳叔的好消息。”
回到家裏,岑國璋請來施華洛,想問問杜鳳池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好籌劃下,該如何從他嘴裏套取陳如海說的那個秘密。
“你問義父的事情幹什麽?你想做什麽?”
施華洛很警惕地問道。
岑國璋肯定不敢把實情說出來,他腦子一轉,把陳如海拿出來做托詞。
“.萬一陳大人如約寫了那封密信,可就是押上了身家性命。我和老師肯定是認的,就是杜大人不知道認不認,所以想找你問問,杜大人到底是怎麽樣一個人。”
岑國璋知道施華洛跟樂王仇深似海,自己投靠樂王的概率都比她大,所以不怕洩露秘密。
“你放心,義父是知恩圖報,一諾千金的人。陳大人寫的那封信,真的給義父帶來莫大好處,他肯定會認下這份人情的。遇到什麽事,絕無二話。”
說罷,施華洛狐疑地問道:“陳大人給樂王寫得那封信,真得那麽有效果?”
“洛兒姑娘,你說讓樂王造反,總共分幾步?”
“分幾步?”
“總共三步,哄、逼、引。先是讓陳大人給他寫密信,暗中表态,說支持他,給他造成勳貴和東南世家都支持的感覺。讓這個剛愎自用,狂妄自大的家夥對造反事業充滿信心。這叫哄他造反。”
“第二步,很快我老師昱明公會奉旨出京,前往荊楚,坐鎮辰州府,彈壓黔中、荊楚土司作亂。屆時五軍都督府和兵部會抽調洪州、臨江等府駐軍,以及星子湖的巡防營。這裏面有很多官兵已經被樂王收買。要是被調走,能不能回來還兩說。給樂王造成一種緊迫的感覺。”
“同時,江夏、潭州、江州、池州、舒州等地的駐軍先一步被調走,造成洪州周圍兵力空虛的局面,讓他覺得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逼他造反。”
“第三步,引他造反,這牽涉隐秘,現在我還沒有部署好,所以請容我賣個關子。”
“陳大人的這份密信是三步中的第一步。第一步都走不好,何來的後面兩步,所以你說這重不重要!”
施華洛聽完後,臉上是又驚又喜,最後說道:“樂王遇上你,真是倒了血黴!不過對于我而言,卻是大快人心的事!
說完,她咬着嘴唇輕輕說道:“要是你能弄死樂王李洓綸,功成之日,我答應做你妾室。”
岑國璋眼睛一亮,樂王啊,這回你不想造反也必須給老子造反!你不死都不行啊!我老岑家人丁興旺,全靠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