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一輪明月悄無聲息地從東走到頭頂,又從頭頂走到西,最後懶洋洋地投下一道白練,攤在江面上。隻見波光粼粼,空寂無聲。
在龍潭碼頭遠處的一處樹林裏,不聲不響地走出六人。他們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僧有道。
其中一位老者,像是帶頭的,他嘶啞着聲音,嗓子像是一塊布,被人剪了十幾剪刀。
“想不到我們這六人,也有聯手的時候。”
“嘻嘻,我就說,這世上沒有什麽事是銀子辦不到的。我們六人今晚聯手,還不是雇主錢給得多。”一個尖嘴猴腮的人說道,就像一隻貓頭鷹在黑沉的森林裏有一聲沒一聲地叫喚着。
“我才不是奔着錢來的。我就是想來會一會相思柳葉镖的厲害!”一個中年書生緩緩地說道。
“原來八臂羅漢你是爲了名,不知能不能把你的賞錢給我?”貓頭鷹說道。
“不行。這一趟買賣,極有可能要丢了性命,我總得給婆娘和孩子留下活命錢。”八臂羅漢斷然地說道,“除了相思柳葉镖,還有圓月彎刀和鐵臂羅漢,都是高手,這趟活,懸乎。”
“嘎嘎,都是吹出來的。相思柳葉镖,三十年前,當然是天下第一暗器。都傳了兩代,能把飛镖甩出來都不錯了。圓月彎刀,外域的玩意,以訛傳訛的多啊。還有鐵臂羅漢,護寺武僧出身。少林寺我都進出幾回,他們有十幾位護寺武僧跟我交過手,都是我手下敗将。”
一個道士打扮的男子開口說話,聲音像一隻公鴨子。
“寺廟的護寺武僧也有高手,你是運氣好。不過東林寺,出名的是佛法高深,護寺武僧,呵呵,也就打掃庭院,催收租子而已。”一個留着寸發,挂着一串佛珠,非僧非俗的和尚接腔道。
“說這些幹什麽?趕緊分好人手,趁着天沒亮動手。”一個矮個子說道,他的聲音又尖又細,有點像小孩子童音,卻沒有那麽清澈。
“聽說相思柳葉镖、圓月彎刀都是萬中無一的美人兒,誰負責?到時可要手下留情。”
聽了矮個子的話,八臂羅漢不屑地說道,“那就把這兩位交給你負責。有本事你把兩人圓乎地拿下,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這時老者開口了,“不要節外生枝。岑國璋、施華洛、俞巧雲還有常無相,必須要死。岑國璋死了,我們才交得了差;其餘三人死,我們才能活着去領賞。”
說到這裏,他看了一眼那個心有不甘的矮個子,說道:“聽說岑國璋的老婆,也是難得的美女。還有小妾白芙蓉。她們不要緊,到時候挑斷手筋腳筋,留着耍一耍再滅口。”
“好,聽說白芙蓉還是秦淮河十二樓的花魁,我很有興趣哦。”貓頭鷹嘿嘿地說道。
“到時候讓你排第一好了。”矮個子眯着眼睛說道。
“嘿嘿,嘿嘿。”
六人借着各種掩護,慢慢地靠近了岑國璋的官船。
這艘官船有四間船艙,外面是客廳,也是常無相帶着護衛夜間值班輪流歇息的地方。裏面一間是俞巧雲住的房間。再裏面是岑國璋和玉娘住的。最後面一間,是施華洛和白芙蓉住的,最寬敞,有兩張床,施華洛一張,白芙蓉帶着大姐兒睡一張。
其餘老媽子、丫鬟和下人們,要不住在下面的船艙裏,要不住在另外一艘船上。
沒有内應就是不好,很容易被發現。
六人剛挨近船邊,就聽到一位護衛大喝一聲,“是誰?”
沒辦法,隻能硬攻了,速戰速決!
八臂羅漢一飛镖飛過去,卻發現沒有擊中目标。那位護衛大叫一聲的同時,躲到一處安全的地方去了。
不大妙啊!這茬子非常硬。
按照約定好的計劃,道士和貓頭鷹直撲後艙,對付施華洛;矮個子和八臂羅漢對付俞巧雲;和尚對付最弱的常無相;老者看住岑國璋,不要讓他跑了,再伺機支援其它三處。
隻要合力把施華洛、俞巧雲和常無相解決了,岑國璋和剩下的人,就是砧闆上的魚肉。
和尚剛上船,常無相大吼一聲,降魔棍就劈頭蓋臉地打了下去。
和尚用手裏的降魔杵一架,虎口一麻,心裏叫了聲不好!姥姥的,低估了這個還俗的護寺武僧。
可是到了這個時候,咬着牙也要頂住。
護衛發現異常大叫時,岑國璋就醒了。
他先安撫住一同被驚醒的玉娘,起身到不遠處箱子裏,翻出南宮楚才送的那個盒子,拿出那兩支短铳。就着外面的燈光,開始裝藥填彈。
後艙的隔門被敲響,玉娘趕緊開了,白芙蓉抱着大姐兒沖了進來,兩個女人,一個小孩,抱在一團,縮在靠床頭的角落。
這時,施華洛已經跟敵手接上,隻是聽到幾聲叮當的兵器相交聲,然後是寂靜,停了十幾息,又是叮當的刀劍聲。
岑國璋心裏一沉,他知道,施華洛的圓月彎刀,最大的特點就是招數詭異,刀法淩厲,以快打慢。在一接敵的時候沒有把敵手拿下,越到後面就越吃虧。
前艙,也響起了“噗噗”的輕聲,像是小雨打在船蓬上。
一個又尖又細的聲音叫了一聲,“哎呀!”接着一個男子像是不在意地問道:“中招了?沒事吧?”
“入娘賊的,着道了。沒事,胳膊上中了一镖,放心,沒毒。”尖細的聲音又響起,像是一個沒長大的兒童在說話。
正在給第二支短铳上彈藥的岑國璋心裏一凜,大叫道:“小心,對方有暗器,暗器上有毒。”
這時,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在窗外響起,“自個命都保不住,還在多管閑事!”
與此同時,窗框被一股大力打得四分五裂,白芙蓉吓得尖叫起來,如同一根鋼絲繩抛向了空中。
“真是一副好嗓子,難怪能唱老生又能唱花旦。”一個像貓頭鷹的聲音在後艙響起。
“嘻嘻,要的就是這好嗓子,叫起床來能讓人飛得起來。”一個聲音接着響起,它像是一隻到了春天的公鴨子發出來的。
“啊——”那隻公鴨子叫了半聲,剩下的聲音,像是被人捏住了它的細長脖子,全堵在肚子裏。
“又怎麽了!”老者從打爛的船窗裏翻身進去,一邊分神問道。
今天是怎麽回事?
天底下功夫最好、手段最兇殘的六位頂尖黑道高手,被人處心積慮地聚在一起。這麽強大的陣容,對付一個小小的官員,還不手到擒來?
至于那些所謂的相思柳葉镖、圓月彎刀,十幾歲嬌滴滴的小女子,能高到哪裏去?還不是那些好色之徒吹捧的。
偏偏諸事不順,一開始就各種麻煩,這讓老者心頭很不爽。
沒有聽到回音,老者已經進到船艙,他一眼就看到躲在角落裏,抱着一個孩子的兩女。他嘿嘿一笑,又看到正背對着自己的正主。
吓得不敢面對自己?受死吧!先弄死這位,其餘的人應該會士氣大損,無心應戰。
老者手裏的吳鈎剛挽了個刀花,岑國璋轉過身來,他的雙手各持着一把短铳。
看到黑洞洞的槍口,見多識廣的老者連忙叫道:“用火器不是英雄好-——”
轟的一聲,右手的短铳開火了,彈丸飛過五六尺遠,打進老者的嘴巴裏,把他所有的話都打回肚子裏去,再從後腦勺掀開一塊頭蓋骨,帶着鮮血、腦漿,飛了出來,從那扇破窗戶裏消失不見。
岑國璋丢下開過火的短铳,把左手的短铳換到右手,推開前艙的門。
一個像是八九歲小孩的怪異男子,靈活躍動,就像一隻山猴子,正纏着俞巧雲。
俞巧雲擅長的是輕功和暗器,近身功夫是弱點。她不僅要應對矮個子的纏鬥,還要躲避時不時從外面飛進來的飛镖。
情況十分危機。
看清楚情況的岑國璋二話不說,對着矮個子就是一短铳。
原本跟俞巧雲纏鬥的矮個子,在聽到火器聲響後,當時就膽怯想跑,可是卻被俞巧雲反過來纏住了,想脫身沒有那麽容易。
看到黑洞洞的短铳對準自己,矮個子吓得魂飛膽戰。他深知,被這玩意兒打在身上,不死也殘。
再也不敢猶豫了,他雙腳一頓,身子向後斜飛,堪堪躲過了短铳打出來的鉛彈。正要飛出船艙,四片相思柳葉镖卻如影随形地跟上,轉眼間鑽進他的要害。整個身體噗通一聲落在地上。
岑國璋一邊給短铳裝填彈藥,一邊罵罵咧咧地上前,準備查看矮個子的死活。
俞巧雲猛地撲過來,擋在了岑國璋的身前,三支飛镖從窗戶鑽了進來。俞巧雲費力地打掉兩支,第三支卻釘進了她的胸口。
岑國璋連忙抱住她一滾,躲到了床後面。
俞巧雲躺在岑國璋的懷裏,枕着他的大腿,氣息變得雜亂。
“老爺,我吃得太多了,吃胖了,功夫也吃廢了。以前.以前這三支镖随..随手接下現在不行”
岑國璋血紅着眼睛,一邊低頭繼續裝填短铳,一邊輕聲柔和地安慰道:“沒事的,隻是中了一镖,待會拔出來,抹點金創藥就好了。隻是會留疤痕。”
“有毒.镖有毒.”俞巧雲的臉越來越青,氣息也越來越雜亂輕微。
“沒事的,太太精通醫術,能解百毒。”岑國璋如此不知這镖裏有毒,他強忍着心頭的悲痛,輕聲安慰道。
“是啊,太太是.好人老爺,要是我胸脯上留個疤,不好看,你嫌棄嗎?”
岑國璋再也忍不住,丢下裝好彈藥的短铳,輕輕地抱住俞巧雲,淚如雨下。
“不嫌棄,要嫌棄也是嫌棄你吃得太多.”
“我小時候.沒有吃.所以大了見了什麽都想吃”俞巧雲身子微微顫抖起來,像是寒冬臘月冷着了。
“我想我娘,我爹,我弟.娘不是故意丢下我老爺破了殺狗案我娘說.有心人會識破她的身份外婆當年仇家太多她也在江湖.有仇家.爲了不連累你就連夜跑了.我請求留下.以爲你是個書呆子,想保護你.嘻嘻,其實你奸詐似鬼那用得着我保護.”
俞巧雲的聲音越來越低細,岑國璋流着淚輕聲和氣道:“我知道,我知道”
雙臂越抱越緊,生怕她突然間離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