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國璋的新宅子位于北城金台坊,離刹什海很近。
臨街是廣亮的大門,門房還是老趙,帶着兩個新雇的小小子,穿着一身新做的衣裳,在門口笑迎貴客。
貴客是昌國公府的幾位少奶奶和姐兒。有陳绛珠,有大少奶奶修氏,二少奶奶,也就是吳玥的夫人秦氏。
還有昌國公的兩位庶女遇秋、引秋,二老爺的兩位小姐,念秋,思秋。以及老太太的侄孫女司玉,公爺夫人的外甥女秀琴。
連同老媽子、丫鬟,莺莺燕燕來了二十幾輛車,把整個胡同都擠滿了。
吳瑜坐着最後一輛車上,不聲不響地跟着來到金台坊。
“三爺,到地方了。”小厮冠哥兒在外面叫道,然後挑開了車門簾。
吳瑜探出身來,一眼看到了那扇油光亮滑的大門,心裏非常不是滋味。
前不久,修心公子還帶着他們幾位好友,特意來這裏看了一圈。說成親後要在這裏琴瑟和鳴,做一對隻慕鴛鴦不慕仙的神仙眷侶,快活人生。
頗有一番面朝刹什海,春暖花開,我要做一個幸福的人的意味在裏面。
現在好友修心公子被關在刑部大獄裏,他那位豔冠嶺東的未婚妻,杳無音訊。據說被娘家人接回老家去了,修心公子嶽丈正在要求退婚。
真是氣煞人!
如此下作,如此薄情寡義,是翰林學士兼河陰學政所爲嗎?二十多年的交情,居然抵不過一場變故。
唉,人心不古啊!
吳瑜看到老趙帶着兩人在那裏笑臉相迎,氣不打一處來,恨恨罵道:“沐猴而冠!”
他真心不想來,來這個讓他心痛好友凄慘狀況的傷心地,尤其這裏還成了他最痛恨之人的住所。
可是姐姐妹妹都來了,他一個人待在家裏,六神無主,三魂六魄也跟着一塊來了。
其次,他想見見玉娘等四位。
玉娘明豔端麗,雖然嫁爲人婦,但美顔絲毫不減,更添了幾分風韻光豔。
施華洛,雪膚花容,冰顔絕豔,又帶着異域佳人的别緻風情,更是動人心弦。
白芙蓉,國色天香,瑰姿豔逸,天生的嬌媚從骨子裏透出來。更是琴棋書畫,吟詩唱曲,無一不精,可謂才色雙絕。
就連那位隻知道吃,傻傻的丫鬟俞巧雲,也是桃腮杏面,秀靥豔顔,自帶一種嬌憨爛漫之美。
如此四位莺慚燕妒,桃羞李讓的女子,初一見面,便讓吳瑜丢了魂魄。
當時他的腦子裏隻有那句詩,“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甯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如此佳人,居然同時出現了四位!
從此,一天見不到這四位,吳瑜就抓心撓肺,魂不守舍。
不是吳瑜好色,想要霸占這四位,隻是他天生這樣的性子。
看到漂亮小姐姐,尤其是有才情的漂亮小姐姐,恨不得粉身碎骨,化作一灘春泥,堆在腳下,隻求小姐姐這朵嬌豔的花兒,開得更燦爛些。
此外還有一個原因,他老爹昌國公要他來,希望吳瑜能夠結識岑國璋,看能不能通過這條線,搭上昱明公。
所以吳瑜再三猶豫後,他還是來了。
走進前院,吳瑜看到岑國璋正在跟吳玥說着話。
“今兒玥二哥當了一回護花使者。這可是天底下最叫人羨慕的差事啊!”
“益之客氣了,你天天守着貴府上的女眷,豈不是也做着護花使者,這叫人羨慕的差事。”
兩人哈哈大笑。
吳瑜一聽,嘿,兩人這麽快就稱兄道弟了。
正好,岑國璋看到了吳瑜,連忙迎上來。
“瑜三爺來寒舍,真是蓬荜生輝。”
看到熱情洋溢的岑國璋,吳瑜心裏有點慌。
他對這位以前是嫉妒痛恨。
嫉妒,就不言而喻。一個人占着四位佳人,老天爺怎麽不一個雷劈死這丫的!
恨他霸占了四位美如天仙的好女子,把她們圈養在不大的院子裏,讓她們那如同花朵一般的美妙青春,在清冷孤寂中枯萎凋謝。
夜裏做夢,他常夢到自己,化身爲金甲勇士,騎着一匹赤紅色高頭大馬,一舉将猥瑣可惡的岑國璋打翻在地,再叫坐騎踏上一隻腳,就像壓住一隻烏龜一樣。
然後自己解救了四位神仙姐姐,把她們接到府裏,把府裏風景最好的那片園子給她們居住。自己隻是遠遠地看着,感受着她們絕世的美麗,她們自有的快樂。
在那一刻,吳瑜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少年郎。
可是今天親眼看到這位平日裏叨叨念的仇人,夢裏的手下敗将,吳瑜心裏突然慌得一比。
他猛然間想起,眼前這人,下令将三十幾個惡漢打成肉泥時,還在那裏悠然自得地唱着昆曲。
還有傳聞中,在豫章星子湖官印島,遇到湖匪夜襲,居然反客爲主,把幾十個兇悍的亡命之徒團滅,據說他還親自手刃了六個首級。
後來更是親自帶着鄉兵,直接沖進湖匪老巢,把數百名窮兇極惡的水匪悉數斬殺,猛得一比,頗有他老師昱明公當年的風範。
這些事迹,不僅登上了朝廷邸報,還在京師各酒樓茶館裏傳唱評書。
這不是狠人,是狼人啊!
看到岑國璋笑吟吟的樣子,吳瑜覺得自己的心肝尖尖有點顫痛。
“益之,你叫我二哥,叫珍玉三弟好了,這樣才顯得親近不生分。”吳玥在一旁笑着說道。
“那我就叫瑜哥兒吧。”
還三弟,吳瑜臉又不黑,更不會舞丈八長矛,我幹嘛叫他三弟。岑國璋心裏嘀咕了幾句,笑吟吟地給出了一個折中方案。
請兩兄弟到前廳就坐用茶,岑國璋客氣地說道:“拙内一向承蒙貴府關照,無以爲報。一直想請老太太、太太和府上幾位姐兒到寒舍來坐坐。可是以前那座宅子,太小太寒酸了,實在是拿不出手來。”
“現在終于換騰了一處稍微寬大的宅子,在下就讓拙内邀請老太太、太太和幾位姐兒賞臉過來坐坐。”
吳玥連忙接話道:“老太太和太太原本也要來的,隻是不巧,昨個下午宮裏傳下旨意,我的大妹被冊封爲賢妃。老太太和太太今兒一早就進宮謝恩去了。”
“大喜事啊,恭喜兩位。”
皇上這是打了一巴掌,又給個棗啊。
而且這回安撫的價碼給得很足啊。賢妃,是嫔妃裏封号最尊貴的,再往上就是貴妃和皇貴妃了。
勳貴們不是小孩子,這一招哄不哄得住,可就不清楚了。
不過這事跟自己關系不大,自己是誰會赢就幫誰。目前看,當然是皇上牌面最大,自己自然是鞍前馬後,甘願爲皇上粉身碎骨,赴湯蹈火。
“先請幾位姐兒過來坐坐也是一樣。寒舍現在稍微寬裕一些,以後也有臉請老太太和太太過來坐坐。來日方長,等老太太和太太得閑的時候,在下和拙内再恭候駕臨。”
“益之客氣了。”
吳玥臉上的神情從剛才的幾分欣喜和自傲,慢慢變了,尤其是聽到岑國璋說自己“寒舍稍微寬裕一些”,臉上忍不住露出羨慕之色。
他是昌國公的白手套,外面的生意都是他負責打理,所以很清楚許多的内情和玄機。
岑國璋跟西山大營的軍官們炒地皮,讓他又是敬佩又是羨慕。
人家不僅大把地撈銀子,還手段高明,一點把柄都不留。
就算你派出戶部最嚴謹的賬房,都察院最精幹的禦史,也隻能查到是那些軍官的家眷在買進賣出,正常的商業活動,跟岑國璋半文錢關系都沒有。
更何況,又牽涉到禁軍軍官,需要慎重處理了。
本朝太祖和太宗皇帝吸取前朝文貴武輕,結果兵無勇士、軍無良将,最後亡國的慘痛教訓。以五軍都督府爲主,讓朝廷經制官兵自成一套,與文官體系隔離開,一東一西,互相制衡。除了一個兵部,文官對軍隊的影響不大。
雖然現在因爲糧饷分配、軍功評定等權柄把握在兵部和内閣手裏,已經有了東風壓倒西風的苗頭,但現在朝中大臣們對涉軍案都很謹慎,尤其是負責京畿防務的西山大營、勇衛軍等禁軍系統,更是慎之又慎。
這種情況下,沒有皇上支持,誰敢深查?誰又能查得清楚?
所以岑國璋不僅撈了上萬兩銀子,屁股還幹幹淨淨的,比清官還要清廉!
還讓吳玥羨慕的是,岑國璋居然用一千二百兩銀子,買下了這座四個合院,外帶一個大花園的大宅子。
以前聽說衙門黑得很,各個會玩花活,可是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還是低估衙門官吏花活的水平。
到現在,吳玥已經充分理解老爹爲什麽要自己哥倆結交這一位。人家是全能型人才啊。首先跟他師父一樣,能文能武。能治理民政,又能用兵打仗。
雖然不像他師父昱明公那樣以品德學問名滿天下,可人家可正可邪。那些桌面底下的把戲,玩得那叫一個順溜。這是岑國璋比他老師昱明公有優勢的地方。
昱明公顧忌名聲和臉面,岑國璋卻是無所顧忌。問題是人家還能把事情完美地圓過去,不留把柄。
這就厲害了!
這樣的人,以後的路肯定是越走越寬。現在好好結交一番,以後肯定用得着。
這是吳玥現在的心态。隻是吳玥當人家是青雲梯,岑國璋看他們哥倆,心裏卻是别有一番盤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