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師爺!”
“岑大人!”
天橋滕王閣酒樓的雅間裏,田文禮滿臉堆着笑,陪着小心說着話。
以前在富口縣時,應該是岑國璋陪着小心說話。那時的田文禮,完全代表着胡思理,很多他不方便出面的事情,都是由田師爺負責打理。
可是風水輪流轉,現在人家已經跟自家老爺平起平坐,一個從六品,一個正六品,官階雖然相差一級,但是官職不同,手裏的權勢就可能有着天壤之别。
更重要的是,人家現在也是有根的人。昱明公門下弟子,也是組團來做官的,不是一般人能招惹的。
“田師爺,恩公來京前不是說有份優差嗎?怎麽突然被分發去了平陽府?”
岑國璋好奇地問道。
田文禮臉色有點尴尬,他的目光在岑國璋的臉上打了幾個轉,終于确定應該不是明知故問。
“岑大人,這事跟昱明公有些關系。”
“哦,還請田師爺說個明白。”
“胡大人的恩師是再明公,他原本是光祿寺卿。前些日子,禮部左侍郎李大人緻仕,再明公有望接任。誰知皇上在禦前會議上乾綱獨斷,定下昱明公爲禮部左侍郎。再明公也被擢升爲從二品,隻是外放了河陰布政使。”
“再明公離了京,人走茶涼,有些人落井下石,胡大人原本說好的吏部主事一職,就告黃了。奔波了一番,總算被分發到河東,沒出去太遠。”
原來如此。
岑國璋知道胡思理的座師是楊淩。聽田文禮話裏的意思,他原本是光祿寺卿,想往上進步一下,原本的目标是瞄準了禮部左侍郎。
那個位置很微妙。
首先不是吏、兵、刑這樣的實務衙門,最适合他這種翰林出身的清貴之人。其次是熬幾年,順理成章就可以成爲禮部尚書,入閣成爲輔臣。
真正的一條登天之梯。
想必當時的楊淩,心裏也是躊躇滿志,聲望、資曆都夠了,而且光祿寺卿升禮部左侍郎,專業對口啊。
偏偏皇上突然擢升了自己的老師,昱明公。
要是别人,楊淩可能還會鬧一鬧,力圖扳回一局。昱明公,就想都不要想了,各方面都把他壓得死死的。
雖然楊淩升任布政使,也邁過二品大員的門檻。但地方大員和六部堂官,當然不一樣。出京容易,進京就千難萬難。楊再明公這一次出京,就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了。
座師走了人,胡思理自然也就涼了。
“唉,這些混蛋,真的太勢利了!”岑國璋也跟着忿忿然地罵了一句。
其實他來之前,早就跟幾位師兄打聽過這裏面的情況,也摸清楚了楊淩的底細。
據朱煥文師兄說,楊淩、胡思理所在的一系,實力也不差。叫做南城學派,代表人物有先皇年間的某位首輔,屬于淮黨主力。
後來十幾年間,人才有些青黃不接。不過楊淩這一輩,正在得勢興旺之時。
岑國璋琢磨了一下,緩緩地說道:“田師爺,眼下有個機會,能讓胡公進京來,還能在皇上和内閣面前立下一份大大的功勞。”
田文禮眼睛一亮,但是随即有些遲疑。
這麽好的機會,你自個怎麽不留着?恩公恩公,記着了就有恩有義,沒記着也就是個屁。
“這份功勞,師兄們确實想落在我頭上,但是我急着回豫章,沒辦法待太久。其次,這份功勞,同樣的事我在富口做過,以後可能還要在江州城再做一遍,所以不想再在京城做了。”
岑國璋開口解釋道。
“至于我的那些師兄們,都不湊巧。要不官階偏高,無法屈尊來就職;要不就是另有重要的差事,無法分身。與其便宜别人,還不如讓恩公來分潤這份功勞。”
田文禮總算放心了。内部消化不了,這才讓出來。這就對了,要是你們真的那般有情有義,舍己爲人,反倒讓人生疑了。
“岑大人,不知是份什麽功勞?還請給在下解惑一二。”
“田師爺,這天橋地區,是京師南城的一處頑疾,藏污納垢,各種案件頻發。‘天橋北,時運背;天橋南,行路難;天橋西,命歸西;天橋東,妖魔洞。’這臭名聲不僅内閣知道,更傳到皇上耳朵裏。”
“我的楊師兄,現任左佥禦史,兼署順天府丞。他有一份整頓天橋地區的計劃,需要一位具體執行人,順天府通判兼署南城巡城禦史。不知恩公有沒有想法?”
田文禮心裏咯噔了一下,盤算起得失優劣。
首先這份差事是實務官職,事務冗繁。按照某些清貴翰林的說法,這屬于渾濁不堪、粗鄙難耐的濁官。要是在先皇年前,自己東家十有八九是嗤之以鼻。
但是今日不同往昔。
當今皇上,非常看重實幹能力。這一點從重用覃北鬥、王雲等大臣可以看出。
什麽時節吃什麽瓜果。
現在皇上看重務實,那自己東家就必須務實,至少裝也要裝出務實的樣子來。否則的話,很難升官的。
其次,如果真得能夠在京師南城立下一份功勞來,那就是神仙放屁-不同凡響!同樣的功勞,在内閣眼皮底下、天子腳下做出來,遠比在地方上的要顯眼十倍。
“岑大人,不知這裏面有什麽章程?”
田師爺也算是見多識廣,知道人家的好處不會白給,必須要把需要付出的代價問清楚。
“田師爺,再明公與我的老師昱明公,也算是一家人。再明公的恩師蕭昀公,是昱明公祖父桂容公的得意門生。立宗南城學派的方壺公,曾經拜昱明公曾祖父霄遠公爲師。都是一家人,何必爲了一點小事鬧生分呢?”
田文禮忍不住在心裏吐槽。
知道你老師昱明公家學淵博,不要說跟再明公楊淩大人攀扯,就算跟全天下任何一位有功名的人,都能扯上關系。
“大家都知道,恩師昱明公在禮部左侍郎的位置,做不長久的,不是外放地方,就是入值内閣。就算皇上不願意,我恩師也要上表自請宣撫地方。他就是那樣的性子,清貴閑賦的位置上,待着不習慣。”
田文禮點點頭,表示贊同。
全天下都知道,昱明公不僅是舉世聞名的大學問家,更是功績顯赫的實幹能臣。
被貶隴右,能幫地方肅清山盜沙匪;豫章放糧,額外把南部山區的盜匪清剿了一遍;做工部右侍郎,也能把積弊累累的軍器司好好整頓一番,順帶手地把從津沽經通州到廣通橋的運河疏通了一遍。
這樣的能臣,皇上肯放在閑職上浪費時間嗎?看邸報,荊楚、黔中交界的土司又開始鬧事,還攻陷了兩縣一廳,朝裏議論,十有八九要派昱明公去綏靖地方。
那裏的土司從國朝初立開始就不老實,這三四十年越鬧越兇,也該放出大殺器,一勞永逸。
“到時候恩師昱明公調任它職,這禮部左侍郎的位置不就空下來了嗎?要是有昱明公力薦,再明公入守禮部,就是十個手指頭捉田螺,十拿九穩的事。隻是這種事,必須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田文禮明白岑國璋話裏的意思,不由心頭一喜。
昱明公坐上禮部左侍郎的位置,并非本意,所以也沒有要跟再明公争的意思。
大家夥頗有淵源,沒有必要因爲這件事鬧别扭,還可以繼續合作。保舉自己東家出任順天府通判兼署南城巡城禦史,就是雙方化幹戈爲玉帛,互相合作的第一步。
要是南城學派能夠看到那邊的誠意,大家就繼續更深一步的合作。要是你們不識趣,呵呵,那邊自然會去另找合作者。
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想立功升官的人,不要太多。
“岑大人,你的意思在下已經明白了。隻是此事重大,胡大人都做不了主,需要跟再明公商議。”
“明白。此事确實非同小可。恰好平陽府就在河陰的邊上,六百裏加急去開封不過兩三天的功夫。你趕緊寫信給恩公,請他們盡快商議出個結果來。”
“岑大人,順天府通判兼署南城巡城禦史一職,能不能暫緩些時日?”
田文禮遲疑地說道。
這個官職,自己東家嫌棄,大把的人想要。
萬一自己東家跟再明公商議得久了,耽誤的時間多了,昱明公那邊頂不住壓力,把這個官職許給别人,自己東家不就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田師爺,轉告恩公,請他務必放心,有我在,這個職位肯定會先就着他來。他實在不願意,我們再找另一家。”
田文禮這才放心,拱手作揖謝過,然後匆匆離去。
岑國璋站在窗邊,看着腳下的天橋地區。各處街邊空地上,有各式各樣的藝人在撂地賣藝。人們圍成一圈圈的,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時不時地叫着好。遠遠看去,就像大池塘上的一片片荷葉,生機盎然。
唯獨就是在中間橫沖直撞的幾夥人。
他們都是由彪形大漢組成,各個穿着短打衣服,空着上衣,露出巴掌寬的護心毛,就像是幾隻蛤蟆,從這片荷葉跳到那片荷葉,發出聒噪的叫聲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