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國璋一搖一晃地走進内院,嘴裏唱哼着個小曲,“今兒咱老百姓啊,真高興。”
收了陳如海豐厚的饋贈,他是一點壓力都沒有。
人情往來,怎麽好拒絕呢?真要拉下臉面拒之門外,反倒影響了同僚之間的團結,以後還怎麽齊心協力地爲大順朝的強盛努力奮鬥了?
走進正廳,施華洛鄙視地看了他一眼,狠狠地罵道:“渣男!”
嘿,這是這麽了!老爺我在外面披荊斬棘,嘔心瀝血,掙來的體面和錢财,讓你們衣食無憂,花容月貌。
吃飽喝足了變得這麽清高,見不得人家送禮?
這麽清高,就不要穿绫羅綢緞,不要吃山珍海味,不要帶珠寶金簪!再說了,人家送禮來隻是表示感謝,又沒有行賄舞弊的意思,怎麽就紮到你的屁股了!
居然罵我渣男!
嗯,爲什麽罵我渣男呢?我隻是貪了一點點,本質還是好的,怎麽就渣男了?
俞巧雲也走了過來,居然破天荒地沒有捧着吃的。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老爺,你總是教導我們,做人要厚道,你自己卻一點都不厚道!”
怎麽意思?剛才你們欺負我上瘾了是不是?現在又随意編造了個由頭來指責我,好繼續批鬥我是不是?
嘿,太寵着你們,太慣着你們了!你們尾巴都翹上了天,根本不把本老爺放在眼裏。我好歹還是這一家之主,一府之尊,請你們給我一點點尊重好不好!
玉娘從裏屋走了出來,抱着大姐兒,眼神複雜,臉色卻淡淡的。她坐在椅子上,不聲不響。
施華洛卻還不放過岑國璋。
“老爺,了不起啊。剛給岑家列祖列宗争了光,你就自個犒賞起自個來了。納妾娶姨太太,是老爺的權利,想娶幾個就娶幾個,放在屋裏也好,外面置辦個宅子金屋藏嬌也罷。隻求你跟太太通個氣。”
這時俞巧雲也湊了過來,就跟被踩了尾巴的大花貓,一臉的憤憤然。
“就是,一聲不吭就擡進一位人來,你也太不把太太放在眼裏了吧。虧得太太對你這麽好,就差把心掏出來給你。你對得起她嗎?”
怎麽回事?岑國璋腦子轉了一圈,有點明白。
“不就是陳大人送了位丫鬟進來嗎?至于這麽大驚小怪,興師動衆的嗎?你說你,俞巧雲,你名義是太太的大丫鬟,捂着自個良心說,你平日有正經做事嗎?幹啥都不行,吃飯你第一!”
“還有你,施華洛,你名義是廚娘,每天做個飯菜,就跟國師真人做玉皇大蘸一樣,老媽子丫鬟在旁邊伺候着,老爺太太也得來跑腿遞東西。誰家府上的廚娘像這樣的?我還不如在得月樓叫菜吃呢!”
岑國璋發起了反擊!
“丫鬟?誰家的丫鬟是這樣的!”施華洛那雙鳳眼都要噴出火來。
嗯,她怎麽了?今天就像是吃了火藥一樣。
施華洛沖進卧室裏,拉出一位女子來。
見到那女子,岑國璋就像是有人在腦子裏面敲了一下磬,咣的一聲,全身一個猛激靈。
這女子長得太好看了。
十八九歲,身形高挑,穿一件顔色鮮豔的紫緞長袍,系着條綠綢腰帶。袍邊、袖口都壓着一條二寸多長的繡花錦邊。
她的皮膚是那麽的白皙細嫩,五官是那樣的纖巧精緻,站在那裏,嬌媚天成,就像閃着光的白玉雕像,不由自主地勾着你的目光。
“她是誰?”岑國璋回過神來,指着那女子驚恐地問道。
玉娘抱着大姐兒,低着頭,沒有答話。施華洛冷冷一笑,鼻孔朝天,懶得搭理他。
俞巧雲湊了過來,鬼鬼祟祟地說道:“她就是你說的,新添的丫鬟,剛從外面的轎子裏下來。她說她叫白芙蓉。”
“白芙蓉?”
這名字好熟啊。
“就是最近在京師裏引起轟動的那位,秦淮河十二樓的狀元哦。呵呵,我們老爺自己還隻是個秀才,屋裏卻收了個狀元進來。到時候不知道是東風壓倒了西風,還是西風壓倒了東風。”
少在這裏煽風點火!
岑國璋的雙眼都要噴出火來,恨不得用自己的臭鞋子堵住俞巧雲的嘴巴。可是看到坐在那裏不做聲的玉娘,岑國璋心裏一抽抽,這次确實傷了娘子的心了。
他彎着腰,耷拉着腦袋,垂頭喪氣地高聲道:“我有罪,我悔過!”活脫脫一個大順朝的王保長。
玉娘擡起頭,看到相公這個樣子,忍不住笑了。猛然間想到時機不對,趕緊把笑容收斂回去,但是臉卻再也闆不回去。
施華洛嘴巴咧了咧,可能是覺得快要忍不住笑,幹脆擡起頭,看向屋頂。俞巧雲不知從哪裏摸出一盤南瓜子,一邊磕着一邊嘟囔着。
“老爺,你自個說說,哪裏有罪?怎麽悔過?”
白芙蓉站在那裏,看着這一幕,忽閃着她那雙媚眼,覺得萬分奇怪。這是什麽人家?這是赫赫有名的岑青天嗎?
聽說他甯可下大獄,也不願休妻娶權貴的女兒,是有情有義的好郎君。難道真實面目是這個樣子?看上有點懼内?那自己的日子以後怎麽過?
岑國璋像是想起什麽來,不對啊,這件事自己明明什麽都不知道。
他猛地擡起頭,悲憤地叫喚道,“我是冤枉的啊!哪位神目如炬的青天大老爺,爲我雪冤啊!”
玉娘、施華洛和俞巧雲拉着白芙蓉又回去卧室裏,坐下來心平氣和地溝通一番,才明白來龍去脈。
當初蘭陽伯一夥人,托陳如海在江甯把白芙蓉“贖身”,再“請”到京師來,說是請她來弘揚昆曲、黃梅調、戈陽腔等地方藝術。
實際上白芙蓉也隐約聽到,蘭陽伯等人準備把她當寶貝獻給皇上的長子,廣安郡王。
名爲陪伴伺候,實爲監視看管的老媽子還好生羨慕,說她是富貴命,以後要做王妃,更有可能是皇妃娘娘。
白芙蓉已經認命。
她五歲被人賣到秦淮河,在“媽媽”的棍棒下學藝讀書。長大後就算是轟動秦淮河,那也是豔名,逃不脫青樓女子的身份和命運。
或許被送到王府去,也不失爲一種好的結局,總比當成貨物一般被轉來轉去。
可是沒想到的是,皇上突然下旨,點蘭陽伯爲欽差,出使安息貴霜兩國。然後那些勳貴和官員們頓時做了鳥獸散。
聽到這裏,玉娘和施華洛有些不解,兩人眼神對視了一下,施華洛高聲不客氣地問道:“老爺,你都聽到了。皇上此舉是什麽意思?”
卧室跟花廳之間的帷帳被拉開,兩邊通透無疑。岑國璋老實坐在花廳裏,等待人民群衆最後的審判。
聽到問話,連忙答道:“應該是皇上聽到消息了,對于蘭陽伯一夥人的投機取巧非常不滿,在敲打他們。”
“什麽投機取巧?”
“蘭陽伯一夥人獻媚廣安郡王,就是想在新的一輪奪嫡大戰中搶得先機。皇上登基才四年,見到這些人開始擁護皇子争奪儲君之位,心裏肯定非常地不爽。”
“出使安息貴霜兩國算是敲打嗎?”俞巧雲看着施華洛,好奇地問道。
在她想來,安息應該是個好地方,否則出不了像洛兒姐姐這樣的仙女姐姐來。
“這已經是很嚴厲的敲打了。蘭陽伯差不多五十歲,好好養着,應該還能活個十年二十年的。出使安息、貴霜,哼哼,”
岑國璋冷笑兩聲,“隻怕蘭陽伯回來的時候隻剩那麽小小的一個盒子了。”
看到施華洛和俞巧雲還不大明白,玉娘歎了一口氣,“公公就是出使安息的路上爲國殉職的。相隔萬裏之遙,靈柩是回不來了,隻能燒成灰,裝在一個盒子帶回來了。”
玉娘和施華洛黯然傷神,俞巧雲卻毫無感覺,她一邊磕着南瓜子,一邊催促道:“蓉兒姐姐,你趕緊往下說。”
“不用白姑娘說,我也能猜到了。”坐在花廳裏的岑國璋翹起二郎腿,端起一碗茶,準備喝一口。
“那你說一說。”
岑國璋連忙放下剛到嘴邊的茶碗。
“看到蘭陽伯這隻出頭鳥,被皇上一棍子掄去了安息,其他人誰還敢輕舉妄動?各自躲在家裏閉府思過。白姑娘就慘了。勳貴裏的那些家夥可沒有什麽擔當的。此時的白姑娘就成了燙手山芋。”
“白姑娘是陳大人出面請來的,那些混賬肯定是把手尾直接甩給了陳大人。他思前想後,估計也就兩條選擇。一是送到昌國公府去,吳家家大業大,養個人輕而易舉的事情;二是轉請到其他人家府上去。不知道陳大人如何權衡利弊的,居然叫吳雪村送到我們家來了。”
“唉,我真的是冤死了。我真的以爲隻是一個普通丫鬟,想着家裏也沒個得力的助手,有人幫着玉娘處理家務也是好事。想着陳大人一片好心,送來了丫鬟。他們府上世家富貴,教出的丫鬟肯定伶俐能幹。”
此時的岑國璋化身爲祥林嫂,在那裏喋喋不休地訴着苦。
“我是真的沒有想到,這老陳一表斯文,長得快跟我一樣帥,怎麽還蔫兒壞,結結實實地扣了一口大鍋在我的頭上。我那冰潔玉清的名聲,我那純潔無瑕的口碑啊,全毀了,以後我還”
“好了!少嚷嚷了!”施華洛不耐煩地呵斥道。
岑國璋馬上不做聲,端起茶碗,滋溜喝了一口,剛才說了那麽多話,确實有點口幹。
白芙蓉忽閃着那雙勾魂的眼睛,奇怪地看着這一家,真是太奇怪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