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岑國璋跟“連請帶拿”的那十幾個人,都細細談過一遍,錄下他們的口供,簽字畫押。
“把他們都送到偏房休息,好吃好喝地招待着,随時等候召喚。諸位,實在對不住,欽定大案,實在沒有辦法,委屈各位了。”
岑國璋滿懷歉意地拱拱手。
他把相關的口供和卷宗稍微整理了一下,然後寫下一份結案陳詞,卷在一起,匆匆忙忙出了刑部衙門,直奔老師王雲在城西的府邸。
趕到王府,王雲和朱煥華、楊謹、薛昆林、曾葆華正在書房裏議論這件大案。
看到走進了岑國璋,曾葆華笑着說道:“老師和師兄們還在擔心你,怕這件案子牽涉過于複雜,不好查辦。哦,才一天一夜,你就來向老師求援了?”
楊謹臉色鄭重地說道:“小師弟,聽說你昨晚叫人去拿了人,查出什麽來?來找老師,有什麽要緊的事?盡管說,有什麽需要幫忙的,隻管說出來,我們這些做師兄的,責無旁貸。”
朱煥華和薛昆林沒有說話,隻是微笑地點點頭。
“老師,四位師兄。是這樣的,我連夜辦案,總算把這案子的真相給查出來了。隻是如此結案,不知道行不行?心裏沒底,所以請老師給定奪下。”
“什麽,你結案了!”朱煥華都忍不住叫出聲來,跟楊謹異口同聲地問道。薛昆林在一旁嘴巴長得能塞進去一個大核桃來。
曾葆華在一旁笑得跟一百多斤的孩子,他指着岑國璋,興奮地說道:“我都說了,岑益之是出了名的快!你們還不信!現在看到了,快不快?我就問你們,快不快!”
岑國璋臉都黑了,什麽叫我是出了名的快?我明明是穩中有序,緩急有度好不好!
王雲接卷宗的手有點微微發抖,他看完一頁,遞給朱煥華,再遞給楊謹和薛昆林,最後才是曾葆華。
長幼有序。
所以剛開始時,看着老師和師兄看卷宗的曾葆華,急得抓耳撓腮,活脫脫一個被擋在蟠桃園外面的孫猴子。
看到他這樣子,岑國璋覺得心裏好受了一些。
“什麽!是真的還是假的!”最先問出問題的反而是最後看的曾葆華。
“當然是真的。”
“益之,”楊謹和朱煥華、薛昆林對視一眼,滿臉擔心地問道,“該不是你爲了避免事态激化,隐藏了真相,編造了這個結案?”
“不,”看了第二遍的王雲搖搖頭道,“如果益之能夠在一天一夜之内編得如此天衣無縫,那就不是神斷,而是神人了。”
“這些東西先給我,我呈給皇上看看。”王雲指了指那堆卷宗說道。
勤政殿,正弘帝先看完岑國璋的結案陳詞,一臉的驚訝。他不敢相信地擡起頭,對身邊的任世恩說道:“任公,這是真還是假的?”
任世恩平靜地答道:“皇爺,看完所有的卷宗,你什麽都知道了。”
正弘帝迫不及待地看完後,臉上的驚訝之色更盛,還多了幾分欣喜。
“真是意想不到啊。”
任世恩這時答道:“皇爺,老奴問過太醫院,也找了京師裏的幾位醫生問過,确實如岑大人所言。加上那些口供,岑大人推斷的張大人橫死真相,是确鑿無疑了。”
“是這樣的話,那我心裏的那塊大石頭,也算放下來了。現在是敏感時期,牽一發而動全身。要是因爲張愛卿的橫死,打亂了朕的部署,那就太糟了。按照岑益之的這份結案陳詞,各方的心,也該放回肚子裏去。”
正弘帝默想了一會,大聲道:“來人!”
周吉祥從殿門進來,恭聲應道:“皇爺,奴才在!”
“傳诏,召集内閣諸位閣老,六部尚書,都察院左右總憲,五軍都督,還有涉案的那六位,全到勤政殿。再召岑益之,叫他禦前結案陳詞!嗯,對了,也請昱明公、博翰公來旁聽。”
“遵旨!”
穿着一身小雜花團領青袍公服,頭戴展角幞頭烏紗帽,腰挎烏角束帶的岑國璋在小黃門的引領下,跨進勤政殿,那顆肥大的心,居然不争氣地砰然亂跳起來。
他眼角掃了一眼,站在最前面的六位,應該是内閣的閣老們。帶頭的那位六十多歲的老頭子,應該是首輔,太子太傅、中極殿大學士沈平安。
後面幾位應該是次輔,太子少傅、中和殿大學士尚一阗;建極殿大學士、吏部尚書陳可法;武英殿大學士、兵部尚書汪中島;東閣大學士、戶部尚書馬繼遷;文淵閣大學士、禮部尚書鄭時新。
可惜岑國璋以前都是隻聞其名,不見其人。
其餘的三位尚書,都察院左右都禦史,五軍都督,岑國璋除了刑部尚書打過交道外,其餘的更是一個都不認識。
其餘的展壽延六位還有老師王雲和師伯李浩,隻是用眼神打了個招呼。
“微臣岑國璋,見過陛下!”
按規矩行過禮之後,正弘帝才恰到好處地開口道:“免禮!”
岑國璋老實地先站到一邊。
正弘帝掃了一眼衆人,開口道:“兵部左侍郎、北三河總督張愛卿橫死遇害案,朕已經着岑益之查辦。現在由他做結案陳詞。”
正弘帝的話剛落音,下面衆人面面相觑。
皇上這麽急不可待了嗎?随便捏造了個答案來掩人耳目嗎?他們誰也不信岑國璋說的是案情真相。一天一夜,能查出個屁來!這個岑國璋,就是按皇上意思辦事的馬屁精!
且聽聽吧,看這小子能編出什麽玩意來。要是漏洞百出,說明皇上連最後一點臉面都不要了,大家到時候再說吧。
“諸位,兵部左侍郎、北三河總督張大人,可以說是他殺,也是自殺!”
岑國璋此話一說,大家都看着他,眼裏的神情各異不同。有嘲諷,有冷淡,有期盼,有陰冷。
“經過下官用心勘查,再對比了幾十位相關人員的口供,最後斷定,張大人真正的死因,是七個月前,在烏梁海狩獵時,不小心被獵犬咬了一口,染上了狂犬毒素,得了恐水病!”
衆人再也忍不住,一個老頭巍顫顫地說道:“胡說八道!口出狂言!狂妄至極!皇上,臣請奏,将此妖言惑衆、欺君妄衆的小賊拿下,嚴加審訊,以正國法!”
聽到這裏,岑國璋都不用猜,知道這位肯定是都察院兩大佬之一,隻是不知道是哪一位。這神态、這語氣、這用詞,不是三十年的老禦史,是說不出這個味來的。
“洪老愛卿稍安勿躁,等岑益之說完詳情再做定論。”正弘帝出來控場了,“岑益之,繼續說。”
“遵旨!”
岑國璋瞟了一眼,原來這位老先生是江州知府黃彥章的恩師,都察院右都禦史洪中貫洪老大人。
正好洪中貫也看了過來,兩人的眼神在空中交彙,岑國璋看到老大人眼裏的意味深長。
真是成了精的老狐狸啊!他這麽一嚷嚷,不管自己後面說什麽,已經立于不敗之地了。
“諸位大人,張大人被獵犬咬傷,有四位随從口供爲證。這幾位貼身随從還說道,張大人被獵犬咬傷後的第四個月,出現不适、疲勞、頭痛等症狀。隻是情況不重,張大人以爲隻是輕微的風寒而已,沒有當回事。”
“到了第五個月,張大人不僅繼續有前面那些症狀,還出現恐水、怕風等。隻是情況也都不是很嚴重,張大人爲人剛毅,不把這些病狀當回事。而且北疆軍務繁忙,他也顧不上。”
“奉诏回京的路上,随從們說,張大大的症狀開始加重,但還不是很嚴重。他們都勸張大人,進了京後,找名醫好好看一看。可張大人還不當回事。”
“據随從們口供,張大人在案發前幾日,晚上睡不好,也開始出現發熱等症狀。到了案發當天,張大人喝了不少酒,體内的狂犬毒素随之散到心脈等要害,于是很快病發,一命嗚呼。”
“下官咨詢過京師裏的六位朝廷醫官,八位知名的民間大夫。他們一緻認定,恐水病的諸項症狀,非常吻合張大人身上的那些情況。他們說,恐水病确實由貓狗等畜生咬傷造成,一般一到三個月後會開始顯現症狀,但此前毫無征兆。三月左右會病發。”
“那些大夫說,一般情況下,恐水病一旦發作,長則一到三天,短則一兩個時辰就會死亡,無藥可救。張大人發病如此之快,雖然很特殊,但是也在情理之中。那些大夫說,張大人心硬如鐵,恐水病的症狀一直被他強行壓制着,最後到了壓制不住的時候,就是洪水決堤,一發不可收拾。”
“皇上,諸位大人,這就是我查出來的兵部左侍郎、北三河總督張大人橫死的真相。”
岑國璋的話剛落音,衆人又一次面面相觑。
正弘帝開口了,“這裏有張愛卿随從,以及諸位大夫的簽字畫押口供。諸位看看吧。”
等到小黃門把卷宗分到諸人手裏,正弘帝滿是惋惜地說道:“是朕粗心大意了。當時朕看到張愛卿禦前對答時情緒不對,一時不察,還以爲他路途遙遠,實在疲憊了。隻是叫他好生休息。唉,要是早知道,朕就叫他去看大夫了。”
看大夫也沒有毛用!狂犬病無藥可醫的!岑國璋在心裏嘀咕着。
他擡起頭,眼角掃了一眼衆人,發現他們正在神情嚴肅地看着卷宗,不再有剛才的不屑和嘲諷。
再一轉頭,看到老師王雲,在對着自己微微笑。
看來這次皇上親自布置的考試題,自己應該得了不錯的分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