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老師和幾位大佬們來到《醒心書院》的後院花廳裏,剛坐下,岑國璋就被人點名。
“益之,知道喚你過來有何事嗎?”
問話的是文壇大佬典林公。
岑國璋很想翻個白眼,媽蛋,你這樣問,我怎麽回答?
“回典林公的話,晚輩不知。”
王雲不繞彎子,直接說道:“益之,就在昨晚,入京述職的兵部左侍郎、北三河總督張臨海遇害了。”
哦,原來是要叫我查案子啊。
岑國璋沉住氣,沒有急着出聲,繼續聽老師說話。
“張公不過四旬,卻是我朝難得的能征善戰的名帥。德熙十二年,他率軍平定昌都山六土司之亂;十四年率軍增援安息援征軍,幫助貴霜擊敗入侵的末窩爾軍;十七年,平定興安嶺蔔魯丹部、黑水巴忽魯部叛亂;十九年平定鞑靼人巴爾塔部叛亂;正弘元年,出鎮烏梁海托錦城,彈壓受羅刹國挑撥的瓦刺人貼良、勿爾迷等部。”
“上月,他奉旨回京述職,十一天内,皇上六次召他進宮面聖,垂詢北三河、北海、興安嶺、黑水一線的情況。張公從德熙十七年開始,一直在北疆統軍鎮撫,很熟悉那裏的情況。隻是萬萬沒有想到,張公昨晚就遇害了。”
王雲話剛落音,李浩迫不及待地接言。
“張臨海此人,背景複雜,他遇害一事,也是撲朔迷離,可能牽涉到極大的風險。益之,你查案的時候,一定要跟我們多通氣,免得出了差池。”
岑國璋覺得很奇怪。你說我查案,我就去查案?人家可是兵部左侍郎、北三河總督!
本朝疆域數萬裏,現在有,也僅有九位總督。每一位都是口含上憲,手奉王命旗牌,平時七品、戰時五品以下,無論文武,說殺就殺,都不帶眨眼的。
這樣的大員,在京師城裏,天子腳下遇害,我就算是想去查案,混些功績,也不夠格啊!
“益之,此案原本該順天府會同刑部、大理寺通力查辦,但是今天一大早宮裏傳了中旨出來,張公遇害案,皇上指定由你全權查辦!”
王雲的話剛落音,岑國璋被吓住了,低着頭許久不吭聲。
“益之,此事重大,恐你能力不及。趁着内閣還未正式下文,你趕緊寫份謝恩折子,把這禍事推掉再說。”
典林公說道。
岑國璋看了他一眼,難怪如此這般滿腹文采,名聲和官位卻遠在自己老師和博翰公之下。先是少了一份擔當,遇到棘手的事情,先想着推脫,而不是想清楚裏面的關竅,嘗試去尋找合适的解決辦法。
其次就是不醒目,也就是沒有什麽“政治敏感度”。這差事是皇上親自下中旨欽點的,你二話不說就上折子推辭!什麽個意思?
當然了,像他這種文人,骨子還有一股子所謂的古風,以推辭皇命爲榮。好像越是這般推辭,名氣就會刷得越大。
問題是古人推辭的是征辟诏書,表示不想當官,彰顯自己不貪慕榮華富貴的清高。現在這是任事的旨意,要你去辦實事的。推辭了跟清高沒有一文錢的關系,隻會讓人覺得,你這家夥怕擔責任。
别的人這麽認爲,還沒有太大關系。要是皇上記住你難堪大任,呵呵。難怪你到現在還隻是個詹事府洗馬。
不僅官階不及楊謹師兄,還是個能閑得蛋痛的閑散官。有什麽前途?
岑國璋把目光移向王雲。這種大事,肯定是聽老師的。
王雲還沒開口,李浩開口了。
“此事,先等等看吧。”
典林公于是不再開口了。
又說了幾句,大家便散了,王雲把岑國璋叫到書房。
“益之,現在沒有外人,我把此案錯綜複雜的背景跟你說清楚。”
“謝謝老師。”
“首先張臨海此人,雖然隻是一介舉人,但是家門顯赫,祖父賢詠公曾是閣老次輔,伯父、父親都是進士。一門三進士,當時被傳爲美談。他最先是作爲樂王的幕僚入仕途的。當時樂王還是清河郡王,張臨海是郡王府長史司典簿。昌都山平叛,先是樂王爲主帥,輕狂妄動,結果中了伏擊,官軍死傷慘重。張臨海臨危受命,收攏殘兵,安撫軍心,暗出奇兵,一舉扭轉了戰局。最後率軍平定了昌都山之亂。”
“增援安息援征軍,時爲武威郡王的壽王爲主帥,張公爲副帥。但是壽王将軍中一切事宜,悉數委予張公。後來他巡撫北疆,與邊軍諸将的關系非常好,有出生入死的交情,九邊諸軍都很敬佩他。”
聽完後,岑國璋遲疑地說道:“老師,你是說張公此人,跟樂王、壽王關系匪淺,還在士林和邊軍中有很大的影響力。最關鍵的是,他頗得皇上的信任。”
“沒錯,他頗得皇上的信任。”
這絕不是胡亂猜測。如果皇上不信任張臨海,就不會讓他繼續領軍巡撫北疆。那裏可是要害之地,真要是有異心,整頓兵馬南下,轉眼間就沖到了京畿。
這樣的人,居然在京師遇害了。
誰幹的?不管查出是誰幹的,都是一場軒然大波,搞不好會引發一場大地震!
“老師,張公是怎麽遇害的?”
“昨晚,張公與幾位好友在春語樓吃飯。酒過三巡,突然窗外下起了雨,張公聽到雨聲,猛然間倒地,右手扼住自己的喉嚨,吐字不清,聲音嘶啞。後來又口吐白沫,渾身顫抖,不過兩刻鍾就氣絕身亡。”
“啊,聽老師這樣一描述,很像是中毒。”
“刑部、大理寺幾位老刑名也是這麽猜測的。”
“老師,昨晚跟張公一起吃飯的總共幾位?”
“總共六位,有原來清河郡王府和武威郡王府的舊同僚,有世交,還有北疆邊軍的同袍,還有一位展壽延。”
“展壽延?老師,他是什麽人?”
“他是張臨海的同鄉,兼秋闱同年,後來他考中了進士,還被招爲驸馬。其妻壽陽長公主,正是皇上的胞妹。”
嘿,這關系複雜的!
現在岑國璋理解老師和博翰公爲何如此慎重,典林公如避蛇蠍。
一個背景和人脈無比複雜的人,跟六位代表着各方勢力的人喝酒吃飯,然後在酒席上疑似中毒身故。
比一鍋佛跳牆還要亂啊!
王雲看着一臉沉思的岑國璋,心裏有點擔心。自己好容易收了一位稱心如意的學生做關門弟子,怎麽就攤上這樣的事呢?
這樣的案子,斷好了,也隻是本分,斷不好,那就是把天給捅了一個大窟窿。最讓人糾結的是,這案子,怎麽斷?從何斷起?
難啊,真是很難!
不過知難而退不是王雲的作風。再難的問題,也要想辦法解決了。這才是天下聞名的昱明公的本性。
“益之,你說皇上爲何要欽點你查辦此案?”
“老師,因爲我神斷的名氣很響。尤其前些日子水月庵那件案子,想必傳到皇上的耳朵裏吧。”
岑國璋自信滿滿地說道。這麽香豔勁爆的鄉野轶事,内宮肯定愛聽。
“還有嗎?”
岑國璋想了想,又答道:“老師,我在國子監進修半年,期限眼看就要到了。該不是皇上又想把我派去豫章,擔任重責。”
突然間,岑國璋想起什麽,身子往前一探,頭湊了上去,低聲問道:“老師,皇上想對樂王下手了?”
王雲笑了笑,沒有做聲。但岑國璋心裏全明白了。
“又是考驗!上任前的考驗!隻是這次這題目有點棘手。”
聽完岑國璋牢騷,王雲有點好奇,自己的這個弟子會如何處理這件案子呢?
他問出了自己的疑問,岑國璋冷笑一聲道:“查到最後,不管是誰殺的張臨海,都必須定成私人恩怨的仇殺。他在多處平叛用兵,仇家不少吧;或者情殺,看能不能編個香豔點的故事套上去,京師官民愛聽這個。要是自殺就最好了。”
王雲呵呵一笑。自殺?前途遠大,用不着兩三年就能以兵部尚書銜入閣的張臨海,會自個吃毒藥自殺?
自己的這個弟子,還真敢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