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葆華在城西碼頭商業區轉了一圈,申時兩刻往驿館裏走。剛走到街面上,突然聽到前面人聲鼎沸,喧鬧無比。
“怎麽回事?”曾葆華叫一位長随去打聽。
“老爺,小的打聽到了,富口縣正堂岑大人帶着鄉兵和南湖口巡防營的兵,端了盜匪的老窩,斬殺匪衆二十七人,俘獲四人,二十一萬兩藩銀也被找了回來。裝在二十幾輛牛車馬車上給運回來了。”
曾葆華被驚得目瞪口呆,這個岑國璋辦案效率也太高了吧。昨天才被放出來,今天就把案子破了,贓物都被追了回來。要不是他知道内情,還真懷疑岑國璋是此案的同犯,轉背就賊喊捉賊。
“真不愧是岑青天啊。難怪樂王一夥犯了案後一定要把他給關進大牢裏去。太吓人了,無所遁形啊!”
曾葆華暗自贊歎道,然後吩咐随從,不回驿館,改道縣衙,他要親自了解事情的原委。
剛進縣衙大門口,隻見空地上擺着一具又一具的屍體,大多數是鮮血淋漓,全身上下到處是傷口。在另一邊,數位郎中和幾位助手,在爲十幾位鄉兵包紮傷口。有幾具屍體擺在角落裏,牟仲連帶着人在給他們清洗身子,換上幹淨衣服。
看來是經過一番激戰。
岑國璋跟典史楊井水,還有南湖口巡防營的千總姚錦棠,把總王審綦、羅人傑在說着話,像是交待什麽。
宋公亮在另一邊,指揮新上任的戶房掌案唐峻來和刑房掌案岑毓祥在清點一箱箱的藩銀,清點一箱就貼上一四張封條,叫人搬到庫房裏去。而庫房已經被鄉兵和巡防營團團圍住。
丘好問站在公堂的台階上,籠着袖子看着這一切,臉上的神情很是不虞。
“怎麽了觀瀾兄?”曾葆華上前去問道。
“這個岑益之,居然枉法縱私!”丘好問沒好氣地說道。
“枉法縱私?到底是怎麽回事?”
“岑益之居然說他們是在石牌鎮一處偏僻廢棄的水寨裏,剿殺了盜匪,追獲了藩銀。明明是在韓苾老賊的石牌别院裏繳獲這些的。”
曾葆華也被岑國璋的這番操作驚住了。
他低頭仔細琢磨了一下,隐隐猜到了其中的玄機。他擡起頭,看到丘好問也正瞪着自己。看着師哥的眼神,曾葆華一下子明白了,其實丘好問也猜到了岑國璋這麽做的原因,隻是心有不甘,指望自己以巡按禦史的身份去阻止。
“觀瀾兄,待會我們看看益之有什麽說法。”曾葆華最後還是決定站在岑國璋這邊,先聽聽他的說辭。
這幾日,經過一番實地考察,曾葆華确實被岑國璋的能力和才幹所折服,這不是一般的人。任何一項事情,放在其他一位知縣身上,都算是巨大的成績,而岑國璋卻把這些事情全部做了一遍。
偏偏他隻是一位秀才,這讓曾葆華忍不住想起恩師說的那句話:“待知得真了方去做行的工夫,故遂終身不行,亦遂終身不知。”
曾葆華和丘好問站在台階上,一直等到岑國璋忙完,施施然走過來。看到兩人像是在等自己,岑國璋笑了笑,伸手說道:“茂明兄,觀瀾兄,我們到簽押房喝茶說話。”
三人坐好,等小吏端上熱茶離開後,岑國璋轉向丘好問說道:“觀瀾兄,我知道你對我的處理方式不滿。正好茂明兄也在,我向你好好解釋一番。”
“你說!”
“觀瀾兄,你覺得在别院搜出盜匪和藩銀,就可以将韓苾定罪嗎?”
丘好問身子向另一邊微微一轉,冷笑道:“這點罪名怎麽可能扳倒他?隻要推托是下人管事背着他,與盜匪勾結,私用别院。頂多背個失察和禦下不嚴的罪名而已。”
岑國璋哈哈一笑,“觀瀾兄是明事理的人。除了在别院抓到盜匪,起出藩銀之外,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此案與韓苾有關。他就完全可以如觀瀾兄所言,找個替罪羊,或者直接說,盜匪強占了别院,他完全不知情。”
“既然這個罪名扳不倒,何必又去惹是非呢?難道就爲了給韓苾找個不自在?還不如留着勁,找準合适的機會,一次就把韓苾拱翻!”
丘好問聽到這裏,不由地轉回身子來,“你心裏記着韓苾的仇?”
“當然記着仇!拜他所賜,我經曆了牢獄之災,差一點家破人亡,我不想着報仇,難道還要把韓苾供起來?”
曾葆華在一旁問道:“益之,你是怎麽想的?”
“在等時機?”
“什麽時機?”
“能夠把樂王和韓苾一網打盡的時機。”
曾葆華和丘好問對視一眼,兩人不知默然想到了什麽,丘好問先開口問道:“益之,你覺得這個時機什麽時候會到?”
“不清楚。完全看皇上想什麽時候動手!”
兩人又是一陣沉默,曾葆華遲疑地問道:“益之,你的意思是皇上現在還不想對樂王和韓苾動手?”
“是的茂明兄。”
看到岑國璋毫不遲疑地點頭,丘好問忍不住問道,“益之,你是從何得出這一結論的?”
“觀瀾兄,茂明兄,我到富口縣有快一年了。經曆的案子不少,有土地廟吊屍案,有一陣風湖匪案,有陳雙财案。還有其餘十幾起,如樂王府下人霸占田産案;長樂号欺行霸市,壟斷收購生絲案等等。很多案子都牽涉到樂王府,有明的,直接跟着案卷上呈刑部大理寺;有暗的,由内班司等渠道自去處理。”
“這麽多明的暗的由頭擺在那裏,皇上真要有心對付樂王,這些由頭足以發作,削藩圈禁,随便怎麽處置都行。偏偏朝廷裏一片安靜,毫無動靜。”
丘好問有點不屑,還以爲你知道多少内幕,感情也是在胡猜,就算是去搖骰子也沒你這麽随意。
“你就憑這些猜出皇上現在不會對付樂王?呵呵,你可真會猜啊。”
岑國璋還沒有答話,曾葆華在一旁不滿地說道:“觀瀾兄,益之能獲取的訊息,除了邸報,并無其它來源,能猜到這一步,已經實屬難得。”
丘好問猛然間想到,自己和曾葆華,師門、同學、世交、親戚,不少人在朝中身居要職,平日裏的書信偶爾提幾句,都是外人不知道的機密内幕。
而岑國璋隻是秀才出身,父親是舉人,又早幾年就去世了。他完全沒有以上那些訊息渠道,真的隻能通過邸報去猜測朝中的動向。能揣測到這一步,已經實屬不易了。
丘好問知道自己态度有點過于輕狂了,對岑益之不大尊重。他想道歉,可是性格卻綁住了他的手,堵住了他的嘴。
曾葆華十分了解這位師兄,他笑着解圍道:“益之,觀瀾兄這是在嫉妒你的才智。你憑借這點東西就能把朝中重要的動态揣摩得八九不離十,他是嫉妒啊。”
丘好問沒好氣地說道:“我是嫉妒,用不着你說破!”
曾葆華和岑國璋哈哈大笑起來,丘好問闆着臉,過了一會實在憋不住,也笑了。
等笑聲停了下來,丘好問又問道:“益之,你知道皇上爲什麽這麽做?”
岑國璋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我哪裏知道!”。
心裏卻在嘀咕,就算我猜到一些,也不敢說出來。這種事是看破不說破。事關皇上的心思,真要是一猜一個中,自己怕是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陳老倌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倉皇地說道:“老爺,不好了,出事了!”
家裏出大事了!岑國璋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嗖地站起身來,撩起前襟,飛一般地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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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