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碼頭商業區沒有那麽繁忙了,大批的民夫和工匠都撤走了,隻剩下一部分在對店鋪和倉庫進行裝修工作。
擴建工作進入到收尾階段。現在街道上走來走去的,多是各地趕來的商賈,他們三三兩兩,結伴而行,對着新修的店鋪指指點點。
丘好問站在街口,看着這一切,隻是臉色緊繃,目光冷峻,生人勿近。
“少爺,你還在爲岑大人擔心嗎?”丘大忠小心地問道。
他是跟丘好問從小長大,從伴讀書童到現在的長随,跟了有二十年。主仆兩人感情十分親厚。
“曹南星十天六封憲令,逼我把岑益之交給他的狗腿子楊奉星審理,就是想早日把罪名扣在岑益之頭上,趕在朝廷文書到來之前定案,造成既成事實。藩司袁大人,佥都禦史商大人,明明知道這裏面的陰謀,也知道岑益之在富口縣的重要性,卻隻顧明哲保身,靜觀其變。”
丘好問惱怒地說道。
“岑益之要是被陷害拿下,富口縣就會被樂王竊據,這城西碼頭擴建,就全便宜了野心勃勃的樂王,平白給他添了一樁财源。更可惱的是有了富口縣,樂王就能從容出入長江。”
丘大忠也是跟着一起讀過書的,聽到這裏,忍不住失色問道:“這些關竅,省裏的大人們看不明白嗎?”
“哼,怎麽會看不明白?隻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群屍位素餐的混賬!”丘好問惱怒地罵道。
“二哥兒,那該怎麽辦?”丘大忠擔心地問道。
“我已經給京裏去信了,可惜遠水難解近渴。楊奉星要是把岑益之屈打成招,拿到口供,就真得翻天無力。就算後面有禦史下來厘清翻案,怕是也要幾個月。到那個時候,樂王,韓尚書,還有昌國府,早就一番運作,把我們幾個都調走,穩穩當當占住富口縣。”
“破局關鍵在藩司,隻要袁大人壓住了曹南星,發下文書,放岑益之出來暫署原職,戴罪立功,這棋就活了。可惜,我們的袁大人,這回難道被鬼迷了心竅?”
“二哥兒,你就繼續頂着,一直頂到京裏的消息傳下來。相信京裏的天子、閣老和昱明公明白二哥兒的苦心。”
丘好問搖搖頭說道:“快要頂不住了。我猜過兩天臬台會下來文書,硬調我這個縣丞押解一批案犯去越秀城。我一走,宋公亮是頂不住的。”
丘大忠目瞪口呆,“二哥兒,還可以這樣嗎?你不是歸藩司管嗎?臬台能調遣你嗎?”
“臬台缺人手可以去别的衙門或州縣裏借調,隻要藩司和我們縣的正堂不阻攔,就得從命。現在藩司态度晦暗不明,富口正堂岑益之在牢裏關着。我隻能老實去臬台聽命。”
丘好問苦笑地答道。
“唉,這可如何是好?二哥兒,我看得出來,雖然你還看不起岑大人的功名和爲人,但是這些日子相處,對岑大人的才幹也有些敬佩。其實吧,岑大人這人,雖然爲人圓滑勢利,氣節缺乏,但是做事、做人,還是有值得稱贊的地方。就這樣被害了,真得太可惜了。”
丘好問擺擺手,對丘大忠說道:“你不用跟着我,讓我好好想一想,看如何破這死局。”
他雙手背在身後,手指在緊張地互相搓動,剛轉過一條街,看到蕭存善幾個人如群星捧月一般,陪着一人,指着對面的幾處旺鋪,在說着什麽。
丘好問一眼就看出來,被捧在中心的正是藩司袁大人最信任的孟師爺。他停住了腳步,看着那幾人在那邊談笑風生,心裏明白了一些事情。
他咬緊牙根,一甩衣袖,轉到另外一條街上。
原來是孟師爺這混蛋在從中作梗。聽說這厮跟了袁大人有二十年,陪着他從知縣一直走到一省封疆大吏,最得信任不過。現在看來,應該是他被人給收買了,然後用了什麽辦法說服袁大人暫且中立。
混賬!原本以爲這位袁可立是位明事理,知道輕重的能臣,否則皇上也不會特意點将,将其從嶺南參議的位置上遷到豫章來。現在看來,就是一個昏庸惜身,不堪大用的糊塗蛋!
現在想來,樂王這兩年勢力大漲,越發地嚣張跋扈,除了巡察豫章等處佥都禦史商三德,袁可立也是有責任。
看樣子岑益之這回在劫難逃了!
正如丘大忠所言,丘好問确實看不起岑國璋。
秀才,才學淺薄;蔭授官,靠父祖遺蔭;貪财,侯三白斯文尤德貴的家産變賣,上下其手,不知昧了多少銀子;好色,除了正妻,家裏還藏着兩位美嬌娘,不清不楚的;吝啬,去觀月閣,自己在這邊風花雪月,他在那邊硬逼着老鸨打五折,還要再多送六瓶桂花酒
除了斷案如神外,簡直一無是處。
嗯,還是有些優點。比如在全省官員裝聾作啞的時期,他敢參與到剿殺湖匪一陣風,不怕樂王打擊報複,站出來表功,勉強算他有勇氣和擔當。
征收秋糧丁口稅,他組織十五位書辦小吏,以及縣學裏三十位熱血童生,組成“巡察小組”,不定時,不定路線地對各鄉鎮征收秋糧丁稅的稅吏地保們,進行突擊檢查,嚴查不法之舉。
曾經将四位頂風作案的稅吏,在縣衙大門前,當着上千百姓的面打得半死,再尋了個罪名發配去修江堤。勉強算他愛民。
但是廉潔就算不上,他把秋糧丁稅結餘和損耗補提,全部換成銀兩,按比例發給稅吏、地保、書辦小吏和童生們。冉老夫子找他要錢修繕縣學,他卻隻肯撥出二十兩銀子來。
對了,還有這碼頭擴建成商業區,勉強算他有經濟理财之才。
耗費心機把省裏、府裏以及江夏等勢力全部囊括進來,如此豐厚的獲利,不分給富口百姓,不用來修橋鋪路,不用來修葺縣學,不用來濟助寒苦學子,卻用來拉攏各方勢力,真是一大敗筆,充分說明,他還是心術不正!
所以算來算去,丘好問覺得自己對岑國璋隻有那麽一點點好感。這點好感不足以讓他頂撞上官,死扛壓力。所以說,自己做這些,都是爲了道義!
丘好問胡思亂想着,卻不想在拐彎的時候,一頭轉到了某人身上。
“對不住!”丘好問開口道歉。可當他擡起頭,看清對面那人的相貌時,卻吃驚地叫出聲來:“你怎麽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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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