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三天,還是悅雲居的那間雅間,岑國璋在裏面等了有一刻鍾,還能沉得住氣,繼續穩坐喝茶。身後的羅人傑卻有些不耐煩,赫然道:“一群幫會分子,也敢叫我們大人等這麽久?”
“人傑,稍安勿躁。大人都不着急,你我急什麽?”經過官印島一役,王審綦成長了不少,變得更加沉穩。
等了一會,走廊裏傳來腳步聲,岑國璋臉色一松,大江盟的人可算來了,看來他們還是有聰明人,看明白了那份規劃書背後的“錢途”。
門被推開,一個人像旋風一般走了進來,岑國璋擡頭一看,不由愣住了。他萬萬沒有想到,大江盟來跟他談的人,居然是樊春花本人。
她今天穿着一身海藍色的曳散,金絲錦裏裹邊,腰間綴着四粒渾圓閃亮的東珠。戴着一頂黑網大帽,兩邊的束繩垂下來,吊着一串的翠玉。
她一進門就取下帽子來,随手遞給身邊的鮑細風,露出那張白裏透紅,如皎月嬌花一般的面容。
長得這麽漂亮,還喜歡穿男裝到處亂跑,要是把誰家小姑娘大小姐的魂勾跑了,告到縣衙去,自己這個縣尊大人是管呢還是不管呢?
樊春花一撩下擺,徑直在對面坐了下來。她擺了擺手,除了鮑細風和一位四十歲的男子之外,其餘幾位随從都退了出去,然後眼睛盯着王審綦和羅人傑。
“王審綦,羅人傑,我的護衛,官印島那晚,全靠他們兩位,我才逃得生天。”
聽了岑國璋的介紹,樊春花淡淡一笑,“鮑細風你認識,這位是孫叔。”
“孫叔,上回在城西碼頭見過。刀法如神,苟一時十九人的手筋腳筋,我還沒看明白,就全被割斷了,厲害!”岑國璋恭維道。
“客氣了!在下的刀法,在圓月彎刀面前,隻能算是耍把式的,難入衆人法眼。”孫叔嘶啞着嗓子答道。
嘿,還有什麽是你們不知道的?好像我家裏就沒有秘密!你們在我家藏了多少細作?還是上回船夫裏有你們的人?
樊春花笑了笑,開門見山地問道:“那份規劃書是你寫的?”
“正是在下寫的!”
“厲害!想不到你這個酸秀才還精通經濟之學。那份規劃書我看了,新穎有創意,要是弄好了,日進鬥金不是問題。隻是我看來,就是格局小了點。放在富口縣太可惜了,何不放在江夏,哪怕放在江州也行。”
聽了樊春花的話,岑國璋笑了,“樊盟主客氣了。這規劃書不過是紙上談兵而已,具體執行起來,會遇到什麽問題,最後得出一個怎麽樣的結果,誰也說不清楚,甚至可能會有大風險。所以不如在富口縣試行。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處,就算有大風險,也能在我們可控範圍之内。”
“風險在可控範圍之内?”樊春花沉吟道。
這個萌主,嗯,是盟主,确實有點門道,一語就說中了要害之處。
“是的樊盟主,做生意,不僅要想着能掙多少錢,還要想着風險有多大,在不在自己的承受範圍之内。畢竟這世上,沒有十拿十穩的事。”
“酸秀才,難怪諸多人對你贊不絕口,說你是位人才。不僅看收益,還要看風險,光這一點,你就超出這世上許多人了。”
此時岑國璋發現,樊春花那雙眼睛笑成了兩道月牙,顯得更加迷人了。光彩奪目之下,他有點不敢正視對面。目光飄忽,就是不敢落在樊春花的臉上,生怕一落在那裏就被釘住了。
看到他這個樣子,樊春花笑意更濃了,她微側着身子,無意識地展現出身體側面的曲線。她伸出左手,白蔥一般的手指頭在桌面上敲了敲。
“酸秀才,你找我來,不光是談城西碼頭的事情吧,還有其它事情吧。”
“沒錯,樊盟主,我想跟你聯手,滅了一陣風。”
樊春花臉色一正,盯着岑國璋看了許久,才神情難明地問道:“滅了一陣風,先給我個理由!”
“沒有一陣風,順風堂就是沒有牙齒的狗,叫得再兇也沒人怕。一旦城西碼頭按照規劃書建設好,那就是個聚寶盆。沒有一陣風撐腰,我們分給順風堂多少,他都得接着,再不滿,也給我憋在心裏!”
“酸秀才,原來你是不想讓順風堂和一陣風得了大好處?”
“那當然,一陣風和順風堂差點滅了我們一家,還要分好處給他們,我沒有那麽賤!但是,城西碼頭建設關系到本官的政績,不辦又不行。所以我思前想後,先把一陣風剿滅了,那我們就能轉圜自如了!”
樊春花眼神有點飄浮,“滅一陣風?要不是上面有嚴令,姑奶奶早就把他們一個個都沉了湖!現在我的人連星子湖都進不來,怎麽剿滅一陣風?”
岑國璋嘿嘿一笑,這世上,辦法總比問題多,關鍵就看你怎麽去想。
看到岑國璋的笑意,樊春花眼角一挑,“知道你鬼點子多,想個萬全之策。最近那些家夥,鬧得太不像話了!搞得星子湖、章江一帶越來越凋敝。上面隻管講大局,可附近的數府十幾個縣的民生怎麽辦?必須殺殺這些混蛋的氣焰!”
岑國璋沒有做聲,他身後的羅人傑卻忍不住開口道:“大人,盟主,我覺得這事簡單。江淮的雷池湖、江漢的澤湖,總有些殘餘湖匪,被大江盟和連雲箭的好漢被追殺,倉皇之下逃入星子湖。一陣風這些混蛋想黑吃黑,結果沒想到遇到硬茬,被人給反将了一軍。”
“羅哥說的沒錯。如果這些湖匪還幹過一大票,比如搶過隆利昌号的貨船,收獲頗豐。當這些殘匪帶着全部家當逃入星子湖,一陣風接到風聲後,肯定會動心的。”王審綦在一邊補充道。
樊春花眼睛一亮。
一陣風是樂王豢養的狼,專門用來斂财,幾乎是公開的秘密。現在有這麽大一筆财富流入星子湖,一陣風不想動手,缺錢花的樂王爺也會逼他們動手。
隻要一陣風咬下這個誘餌,樊春花就有辦法送他們一塊歸西。
她忍不住重新審視起岑國璋身後這兩人。看不出來啊,這兩個普普通通的鄉兵小頭目,還有幾分聰慧。是岑國璋慧眼識英雄呢?還是帶在身邊調-教得好?
樊春花不動聲色地問道:“酸秀才,你怎麽看?”
“一陣風不可能會傾巢出動去黑吃黑,所以還是會有漏網之魚。我要的是一網打盡,讓這些混蛋一次性完全斷根!所以我覺得,審綦和人傑的計謀需要改一改。”
“怎麽改?”樊春花追問道。
“殘餘湖匪,慌不擇路竄入星子湖,沒有防備之下被黑吃黑,都沒問題。隻是這些殘匪逃得生天,财寶卻被劫了,一時氣不過,四處尋找一陣風的老巢。”
“也許是老天開眼,被搬回老巢的那些财寶突然起火了,火光沖天,濃煙滾滾,隔着幾十裏都看得到。殘匪正好在附近,趁着一陣風混亂之時,上岸偷襲。隻殺得天昏地暗,等到官兵趕到,除了一地的屍體,殘匪帶着财寶又逃之夭夭。”
說到這裏,岑國璋轉過頭來問道,“樊盟主,你看這個戲本能不能演出個滿堂彩?”
樊春花想了想,又問道:“這個戲本最大的問題是,一陣風劫去的那些财寶,怎麽就會無緣無故地起火?而且早不起火,晚不起火,偏偏到了老巢才起火?”
“我打聽過,一陣風樸大當家的現在很惜命,不會再沖到搏命前線。他隻會在老巢等着。殘匪的财寶,想必一陣風的匪衆,在讓樸仁勇過目之前,不敢亂打開。我準備一些好東西藏在裏面,隻要樸仁勇叫人打開,見了風透了氣,就會無火自燃。”
“還有這種東西?”
“當然有這種東西,隻是我知道怎麽制作,卻沒有材料。我已經叫人去匡山純陽觀。那幫煉丹的道士,手裏有不少好東西。”
“好,酸秀才,你準備那些無火自燃的玩意。我那邊馬上組織一夥雷池湖的湖匪,嗯,就選翻江龍。他們原本是連雲箭一夥的,隻是利欲熏心,劫了隆利昌号的貨船,搶到不少金銀珠寶,還有綢緞布帛。然後被連雲箭追殺”
岑國璋靜靜地聽着,最後補充了一句,“樊盟主,我們做戲做全。請你組織兩夥人,在江面上厮殺幾回,讓過往的船隻都看到,向官府報案。”
“你放心,演戲都演不好,我們白在水面上混這麽多年了。”樊春花揮揮手道。
事情商量完了,岑國璋原本想留樊春花吃飯,可又顧慮人家是女的,怕她有想法。猶豫了一下,樊春花主動說道:“酸秀才,我從江夏大老遠地跑來,你不請我吃頓飯?”
“是我疏忽了!”岑國璋馬上俯首認錯,“夥計,上菜!樊盟主,要不要喝點酒?”
“必須得!整上!”樊春花袖子一卷,豪爽地說道。
酒菜擺上,鮑細風和孫叔悄悄離開,王審綦和羅人傑一看,也找借口溜了出去,雅間隻剩下樊春花和岑國璋。
岑國璋左右一看,覺得鮑細風和孫叔膽真大,難道不知道自己是“衣冠禽獸”嗎?官服的補子上還有兩隻鳥兒呢!居然敢把你們大當家一個人留在屋裏,孤男寡女的,不怕我獸性大發嗎?
看着樊春花似笑非笑地神情,岑國璋突然意識到,人家能夠統領大江盟和連雲箭數千幫衆,肯定有功夫,自己雖然是雄邁男兒,百分之百是打不過他。
真是造孽啊!怎麽自己遇到的美女都這麽彪悍呢?就是有點想法,也不敢付之行動。太失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