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典史大人似乎服軟了,百姓們聲音慢慢變小。他們心裏湧起一種得意,今天大家齊心協力,在秀才老爺們的帶領下,阻止了一起持強淩弱,爲官不公的暴行!
真的好有成就感啊!鄉民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全是得意歡喜之色。
岑國璋看到周圍漸漸平靜,長歎一口氣,臉上滿是不忍之色。
他拱手對周圍的村民們說道:“諸位鄉親,白秀才、曲秀才、林秀才,還有陳江氏。本官知道,開棺暴屍,是有損陰德之事。可是我實在是迫不得已啊!”
“什麽迫不得已?還請典史大人明示!”白斯文不屑地說道。
“對,有什麽隐情就在這大庭廣衆之下說,不要鬼鬼祟祟的!”
“呵呵,這等傷天害理之事,還有什麽迫不得已,典史大人是在找借口嗎?”曲文星等人現在是得理不饒人。
“什麽隐情?難道陳雙财給你托夢不成!”張德昌不屑地說道。
“咦,你是怎麽知道的?”岑國璋驚訝地問道。
現場一片寂靜,曲文星等人面露尴尬,白斯文卻恨不得左右開弓,狠狠抽張德昌這個豬隊友幾十個大耳刮子!
他強打起精神,幹笑着說道:“典史大人也是讀過聖賢書的人,對鬼神應該敬而遠之,怎麽也信起這個虛妄之說?”
岑國璋淡淡一笑,徐徐說道,“敬而遠之,也總要有個敬字。諸位鄉親,諸位賢達,且聽我說。前些日子,本官去北面鄉鎮視察江堤,在南湖鎮循例拜祭了江神廟”
不急不緩的聲音傳遍山坡,衆人都靜靜地傾聽着。他們都聽出來,居然是江神龍王托夢,對于居住在星子湖和長江邊上的富口縣百姓們,哪路神仙,都沒有江神龍王好使。有關他老人家的事情,自然要好好聽仔細了。
岑國璋去視察富口縣北邊鄉鎮的長江江堤,真的就是去看看而已。
長江上的堤壩,由工部會同各省藩司修建,平日裏有專職官員管理,沿江各縣就是一個配合,比如征調民夫。巡察監督,也有都察院的專職禦史分段負責。他一個小小的富口縣典史,想操心還輪不到。
不過去祭拜江神廟,卻是他的職責。
每當汛期将臨,沿江各縣的官員都要去江神廟祭拜,代表各縣地方向江神祈求,汛期時手下留情,少往自己縣裏灌點水。
而這南湖鎮江神廟,可不是什麽野廟,是朝廷正經冊封的,全稱爲“廣順濟通甯江王”,享受“王爵”待遇,專管三峽以下、太平府以上這段長江。每年禮部還會派官員來正式祭拜。
“本官祭拜完江神後,在南湖鎮驿站住下。深夜時,夢裏見到一位身穿三品官服的文官,他見到我就大聲道,本官乃廣順濟通甯江王座下左路分巡副都禦史陳觀泰,今夜找你來,是有要事相商。”
“說罷,那位陳禦史從身後拉來一人,臉色慘白,萎靡不振。那陳禦史說,此子名叫陳雙财,算起來是他的六代子孫。原本在富口縣城做小生意,一年前被小人所害,沉冤未雪,亡魂難安。這一年來,陳雙财到江州府城隍、南嶽大帝座前、還有甯江王駕前,統統告了個遍。”
“陳禦史說,幾位上神合計過,說陳雙财是他的後輩,又知道富口縣縣衙典史,嗯,就是本官,斷案有方,略有薄名。于是就讓陳禦史帶着苦主來找我,還傳下神谕,讓本官爲陳雙财洗冤雪恨,以求解脫。”
岑國璋頓了一下,繼續說道,“那陳禦史還悄悄威脅本官,要是我不接神谕,不破案子,就是不給他面子,不給他面子就是不給甯江王面子。今年的汛期裏,富口縣怕是要多添六尺水。”
六尺水,圍觀的村民都知道是什麽意思。就是今年汛期時,富口縣的洪水比往年要高六尺。沿湖沿江,洪水高一尺,能淹沒不少地方。高六尺,大半個富口縣怕是要變成澤國了。
聽到這裏,周圍的百姓一片嘩然。他們又變得群情激憤。不過這次義憤填膺不是爲了陳雙财開棺暴屍,而是針對神官處事不公。
看到跟自己身家性命息息相關,百姓們情緒不用别人煽動,已經變得無比憤怒。有些人都忍不住罵出來,隻要是做官的,心都黑,神官也不例外。
看到這情景,岑國璋心裏有數了,繼續不動聲色地往下講。
“本官醒後不敢馬虎,連忙趕回縣衙,向縣尊老爺禀告。縣尊老爺說,既然是神官降鈞令,爲了富口縣數萬百姓,就查一查呗。唉,我隻是小小的典史,奉命去祭拜江神,招誰惹誰了?偏偏神官弄了這麽一樁陳年舊案給我。要是破不了,今年富口縣被淹,豈不是我的罪過!”
岑國璋唉聲歎氣,一臉的“寶寶心裏苦,我就是不說出來”的神情,讓圍觀的村民們議論聲更大。
洪水高六尺,這事可不是開玩笑。真要是完不成江神龍王的“神谕”,過些日子汛期一來,給富口縣加六尺水,大洪水一來,誰都跑不掉,大家全部完蛋了!
經過一番議論,幾位鄉老作爲民意代表,巍巍顫顫地上前來,對着岑國璋作揖哀求。
“岑大人斷案如神,已經傳到江神龍王耳中。現在有冤情告到他老人家駕前,傳下神谕要岑大人複查,定有原因。爲了富口縣百姓,還請岑大人施展本事,查出真相,保住富口縣。我等百姓們,感激不盡!”
在這些村民們心裏,已經完全相信。首先這事是跟他們的切身利益相關,甯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無。其次這事合情合理啊。
你要問,這世上的冤案多的是,爲什麽江神龍王隻給陳雙财雪冤?
因爲他是龍王駕前,左路巡察副都禦史的後輩。官宦子弟,當然要加以照拂。官官相護,陽間陰間都是一回事啊。
如此飽滿的細節,完全符合普通百姓們心裏的想象,沒毛病啊!
看到輿論風向驟然一變,原本還向着他們的鄉民們,像牆頭草一般完全偏向岑國璋,白斯文卻被氣得差點吐出一口老血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