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西廳簽押房裏一上午,岑國璋的頭一直隐隐作痛。昨晚被驚醒,胡思亂想了半夜。天麻麻亮,又掙紮着起來去鍛煉身體。現在是養成習慣的關鍵時刻,隻要松懈一回,後面就有的是逃避借口。
必須堅持。沒有人能夠随随便便就能成功,自己是穿越衆沒錯,可是不努力的話,頂多就是條穿越過來的鹹魚。
這麽一折騰,到衙門點完卯,後遺症就出來了。他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繼續堅持着翻閱文卷。
土地廟吊屍案現在迫在眉睫,消息應該已經傳到省府洪州城裏,東姑的娘家舅舅,省臬台的王經曆,應該要下文追問這件案子。
經過昨晚黑衣人的登門拜訪,岑國璋知道自己又猜對了。東姑肯定是位身負特殊使命的人物,來富口縣秘密行事。現在她慘遭不幸,她那位說不清楚的娘家舅舅,已經無關緊要。關鍵是她背後的人和組織,肯定想知道,到底是誰殺害了東姑。
這個壓力最後還是要傳遞到自己身上,這些暗中行事的人和組織,肯定比省臬台的一個經曆要可怕的多。
唉,我真是太難了!
擺在岑國璋面前的一疊紙,是東姑的“社會背景調查”。這個宋公亮,執行能力很強啊。才一天多點時間,就組織人手調查出這麽東西來。
根據資料,東姑的東記繡莊在富口縣城非常有名氣,她本人也是各大戶府上的常客,經常出入這些府邸後院,爲太太小姐們織衣繡花。
“韓府!”岑國璋翻了幾頁紙,發現一個熟悉的地方。
據夥計們講,韓府因爲五小姐要出嫁,四處找人做陪嫁衣物。東姑手藝好,被請了去,頻繁出入韓府,兩三天就要去一趟,一呆就是半天。跟韓府内院的小姐太太,姨太太少奶奶十分相熟,常常帶着韓府女眷們的打賞回來。
這就有意思了。數一數,自己穿越過來才幾天,這韓府就發生了多少事?先是殺狗案,把縣衙折騰得雞飛狗跳。自己破了案,結果殺狗兇手和她的小情人雙雙“羞愧難當”自殺了。
這是上墳燒報紙,盡在糊弄鬼!
現在土地吊屍案的受害人,東姑又跟韓府扯上了關系。難道是因爲她知道了韓府内院裏的某些隐私,遭人滅了口?有這個可能性,但目前沒有任何證據。
現在最關鍵的是弄清楚,到底是誰殺了東姑?還把她高高地吊在土地廟前的那棵大樹上。是故弄玄虛,還是另有目的?
想到後面,岑國璋發現,韓府可能是撥開所有疑雲的關鍵點。可是自己有什麽能力去敲開這扇門呢?
“四老爺,四老爺,出事了!碼頭出事了!”
楊井水氣喘籲籲地跑進來禀告道。
“出什麽事?”
“大江盟的人,跟順風堂的人在碼頭上打起來了!”
“打架啊,”岑國璋不以爲然道,小小的打架鬥毆也要找我,是不是怕老爺我閑得慌?
在他的意識裏,這種事随便派幾個衙役捕快過去,那些青皮混混們還不得束手就擒?
封建社會的鐵拳,它也是鐵拳啊!
看到岑國璋不當回事,楊井水急了,“老爺,碼頭上已近聚集了三四百人,人人都帶着棍棒,還挾帶着些刀槍,真打起來,肯定是要出人命的。人命案子啊,到時候死傷慘重,老爺,不好交代啊。”
這麽多人聚在一起,還有刀槍!大順朝的黑-社會居然這麽猖狂!
岑國璋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人命案子,在這個還算太平年代的時期,肯定不是小事。到時候一追責起來,自己這個典史又是第一責任人。
“馬上召集三班,還有縣衙西廳的青壯,有一個算一個,統統給我帶上棍棒兵器,前去彈壓。叫許一山,立即召集縣城和附近的鄉兵民壯,趕到碼頭去。”
鄉兵民壯類似于大順朝的預備役和民兵,歸西廳兵房管。
宋公亮等人也聞訊趕到,聽完岑國璋的部署,馬上補充道:“大人,爲了以防萬一,最好跟縣尊禀告一聲,請他馬上行文南湖口的巡防營,調一隊兵勇過來。”
南湖口與富口縣城隔着星子湖的湖口水道,水路不過十幾裏。那裏駐紮着一營巡防兵,有三百人,二三十艘快船巡舟,是離富口縣最近的官兵。
岑國璋想了想,點頭應道,“好,你們先帶人過去,我向縣尊禀告一聲後就趕到。”
城西碼頭沿着星子湖出長江的湖口水道,一字排了三裏長,密密麻麻停滿了船隻。看到那些如同樹林一般的高聳桅杆,岑國璋心頭一動。
鬧事的兩夥人泾渭分明,一夥人穿皂色短打衣服,站在西邊,有兩百多人。另一夥人穿深青色短打,有一百多人,站在東邊。
兩夥人都人手一件棍棒,隐約看到人群中間閃着銀光,應該是有刀槍藏在其中。幸好還沒開打,正在講數。
宋公亮、陳大有、楊井水帶着四五十個縣衙的捕快青壯,站在中間,勉強将兩夥人隔開。
“怎麽回事?”岑國璋趁着混亂,悄悄走近來,低聲問道。
“大人,大江盟和順風堂的人争地盤。東邊是大江盟的人,西邊是順風堂的人。”知道情況的陳大有連忙答道。
“大江盟,順風堂?什麽路數?”
“大人,大江盟是在長江讨飯吃的幫會,總舵在江夏城,上至三峽江陵,下至舒州太平,都是他們的地盤。甚至下到金陵松江,那邊江面上的各路人馬都要買他們幾分面子。順風堂隻是在星子湖、章江水面上讨生活,總舵設在省府洪州城。”
“這兩夥人各有自己的地盤啊,怎麽還見天地掐架?”岑國璋好奇地問道。
在前身的記憶裏,順風堂與大江盟天天有沖突,隻是像今天這麽大規模地對峙,已經有半年沒見到了。
“大人,順風堂在星子湖、章江是一家獨大,吃得盆滿缽滿。但是人心哪有滿足的,他們一直想走出星子湖,在長江水面上搶下一塊地盤來。但是幾次都被大江盟打回來,死死地按在我們富口縣碼頭上。”
宋公亮低聲答道,“大人請看,以乙六号碼頭爲界,西邊是順風堂的地盤。星子湖、章江過來的船隻,把貨卸在碼頭上,再裝上東邊大江盟地盤的船隻,駛入大江。這是一年多前一場死傷數十人的械鬥後定下的規矩。誰要是違背了這個規矩,貨和船都難保。”
“今天爲什麽又鬧起來了?”
“大人,聽說是順風堂一個小頭目的姘頭,被大江盟一個跑船的拐跑了。小頭目不服氣,打了一場。那邊也不服氣,又打了回來。打來打去就打成這個樣子。”楊井水禀告道。
居然爲了一個女人就打起來了,你們這些幫會,能不能有點出息!
“講數的這兩人是誰?”岑國璋沒好氣地問道。
“西邊穿黑衣的老頭,是順風堂外三堂,巽字堂堂主苟一時。東邊穿藍衣的中年漢子,是大江盟江州分舵舵主,鮑細風。”
“看樣子順風堂人數占優,但落在下風。”岑國璋初步判斷道。
“大人何出此言?”宋公亮好奇地問道。
“外三堂堂主,一聽就是順風堂核心人物。大江盟隻是随便來了一位分舵的舵主,就旗鼓相當,不落下風。看來,大江盟的實力比順風堂要強得多。”
“大人說得有道理。”宋公亮等人紛紛點頭附和道。
“嘿,這位秀才,你說這兩夥人打架,誰能打赢?”一個脆脆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岑國璋聞聲轉過頭去。旁邊小飯鋪的桌子上坐着幾個人,打頭的是一男子,二十歲左右,相貌俊秀,英氣逼人。穿着一身直裰袍衫,青色的衣料上繡着點點的荷花花苞和枝條。
問話的就是他,看神情,應該是在旁邊聽自己一夥人說話很久了。
“不知道。兩邊人馬的實力底細我不清楚,光看表面,很難看出來的。”岑國璋打量了一番,老實地回答道。
兩夥人的實力底細自己是看不出來,可是這問話人背後的四個人,絕對是高手。目光如閃電,太陽穴微鼓,手掌闊長,指節有結,身上藏不住的彪悍氣息,還有包袱裏的兵器,都顯示他們不是善輩。
對于惹不起的人,尤其是這種視人命爲草芥的江湖高手,當然要客氣點。
這人一身男子打扮,但岑國璋怎麽看怎麽覺得别扭。可能是穿越前女扮男裝的戲碼看得太多了,覺得這人可能是女扮男裝的。
臉龐過于秀麗。韓府二少爺,都漂亮成那個樣子了,可跟這人一比還是有差距。男人怎麽可能長成這樣,比自己還要俊美,肯定是女的!
再說,此人身上雖然滿滿的飒爽英姿,但嘴角眉眼間,還是有一份隐藏其中的柔媚。最關鍵的是,他沒有喉結。
“表面看不出來啊,”那人爽朗地笑了,“打一架不就全看出來了嗎!”
岑國璋一聽,知道不好,這是要壞事!可還沒等來得及出聲阻止,看到“他”猛地站起來,一拍桌子,指着西邊大聲喝罵道。
“順風堂的孬種,有本事打啊!瞎嚷嚷半天,沒有一個敢動手的。就你們這熊樣,幹脆自己割了進宮去。你們這些慫包,還是做太監更有前途!”
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