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逢夏末秋初之時,江南的雨總是不斷,一路淅淅瀝瀝從盛京延續到了溫湖。
溫湖的景色卻又是最代表着江南特色的。
随處可見的黑瓦白牆,雨滴随着瓦礫急湍而下,打在了後院的芭蕉樹上,飛濺而起的是江南小家碧玉的嬌羞無數。
湖水碧綠,荷葉接天,大簇大簇的晚粉色如同胭脂一般盛放在一片嫩綠色之上,蜿蜒過了不遠處的石階白玉小橋。
小橋之上偶有農家小女撐着油紙傘走過,随手的一個提裙,便是這幅畫上的一筆濃墨重彩。
溫湖邊上,站着溫北寒一襲白衣的身影。
他的烏發随意以發帶輕束,如瀑而下,單手負于身後遙望着不遠處的溫府,任由紅豆撐着傘将風雨遮去了大半。
“公子,快到溫府了,爲何要停下來?”
紅豆不解其意,站在溫北寒的身後,肩膀已經濕了一半。
溫北寒輕輕将傘往她那邊挪了挪,微微一笑道:“大概是近鄉情更怯吧……其實,這麽多年沒回家了,倒是覺得陌生了些。”
“夫人一定很想念公子。這些年來,她一直命人傳公子的消息給她,就連府中最忙的時候也會抽出半個時辰來聽一聽。”
紅豆輕聲道了一句,還是将傘挪回了溫北寒的那邊。
溫北寒見拗不過她便也不再推回去,隻是聽罷了她的話後笑了笑,擡眸望向了遠方說道:“她是一個天底下最關心孩子的母親,但,卻不一定是最了解孩子的母親。”
“奴婢不懂。”
紅豆皺了皺眉頭,輕道了一句。
——在她看來,夫人已經做得夠多了。
“紅豆,你要知道,一個人願意給,和一個人願不願意要,想不想要,是兩碼事。”
溫北寒低頭側看向了紅豆,不忍地輕聲道到。
他沒有把話說得太明白,也似乎說得不是同一件事,但是紅豆卻于那一刻聽明白了。
——原來,他一直是知道自己的心思的。
也是,以公子的聰慧怎會看不出來?不過是不願意傷害她罷了吧……
紅豆的目光閃躲瞥到了一旁,臉漲得通紅,第一次沒有握緊傘,手一顫,傘顫顫而落,雨徑直朝着兩人灑來。
她驚呼一聲,下意識地要去拿回傘,卻發現已被溫北寒的大手握住。
她的手懸在了半空之中,怔了一怔。
她聽到溫北寒緩聲道了一句:“紅豆,以後我自己撐傘即可。你也該找個能爲你撐傘的人了。”
“公子……”
紅豆的眼眶一紅,咬着下唇擡眸深深看向了溫北寒問道:“公子是打算不讓奴婢再跟着您了嗎?”
溫北寒點了點頭,溫柔的目光裏多了一絲無奈說道:“紅豆,此次回府,我會跟母親說安排你去溫府别處。你今年亦十九有餘了,在江南,這個年紀已經快要過婚嫁的年紀了。我不想耽擱你。”
紅豆咬了咬下唇,直到将下唇咬出了白色,才忍住了眼淚說道:“公子,沒有餘地了嗎?”
“紅豆,是的。”
溫北寒輕歎一聲,默默點頭說道。
紅豆聽罷終于沒忍住,一轉身抹着眼淚沖進了雨簾之中,一路哭着朝着溫湖對面的溫府去了。
雨下得很大很大,打得荷葉噼裏啪啦作響,亦将空氣攪起生了一團大霧,迷蒙了溫北寒望向遠處的眼。
一旁駕車的一位年輕家奴眼看着紅豆哭着走了,再看看公子一臉惆怅失落的神情,不由得多嘴說道:“公子,恕溫涼多嘴。公子這般對紅豆姑娘會不會太殘忍了?你明知道她……”
溫北寒轉過身看向了這個叫溫涼的馬夫,無奈搖了搖頭說道:“溫涼你不懂,這是對她的溫柔。也是我唯一能給她的。但願,有一天她能懂。”
“是溫涼多事了。”
溫涼木讷地撓頭懊惱地咧嘴一笑,黑黝黝的面龐之上皆是憨厚之意。
“走吧。回溫府。”
溫北寒踏上了馬車,緩聲說道。
“不等紅豆姑娘了嗎?”
溫涼遲疑了片刻,撓着頭又憨厚地問道。
溫北寒笑了笑說道:“就算等到了又如何?你覺得她還能和我同車而行嗎?何況,就在溫府附近了,她不會有危險的。”
“好吧,那公子您可坐好咯~這條路有些泥濘。”
溫涼清喝一聲“駕——”,擡手揚鞭,馬車緩行而去。
溫北寒坐于馬車内,輕輕攤開手,将目光落在了那支玉钗之上。
——是屬于陳木涼的玉钗,那日抱她之時,他爲了留個念想從她的發間拿了下來。
這一路,他不知道反複看了多少回,亦不知道在心裏念叨了多少次她的名字,快要到了失魂的地步。
她還好嗎?她吃飯了嗎?她又耍刀失手了嗎?她又烤雞了嗎?
她……是真的不能再見了嗎……
——“溫北寒,若是你信得過我赢雪臨,便不要再回盛京,不要再見陳木涼。哪怕盛秦的天塌了,也不要回來。否則……”
臨行之前赢雪臨的叮囑曆曆在目,但他對她的思念卻越來越濃烈,甚至比這外面傾盆的大雨還要深。
他低頭,緊緊地将玉钗握在了手中,低歎一句:“陳木涼,若你真的是我的劫難,我溫北寒也隻能認了。并且,不曾後悔。”
窗外的風吹起馬車的簾帏一角,将他眉眼處的堅定和無奈之意吹得缱绻而又悲壯。
他輕輕将玉钗貼身放進了懷中,閉眼問了一句:“溫涼,還有多久到溫府?”
颠簸的路開始變得平坦,溫涼擦了擦額前的雨珠,咧嘴朝着身後的溫北寒一笑,高聲道到:“公子,快了!已經看得見溫府大門了!”
“可是,奇怪的是……怎麽有個看起來穿着很奇怪的人進了溫府的大門?還鬼鬼祟祟躲躲閃閃的?”
溫涼撓了撓腦袋,不解地歪着頭琢磨着,心裏的話已經說出了口。
溫北寒随意掀開了車窗的簾帏,正好看見以爲身着異族服裝的女子形色匆匆地低頭走近了溫府大門,而看守的家奴似乎認得這位女子,并未多加阻攔,相反還低頭一禮放行。
“嗯?她是誰?怎麽會這般打扮出現在這裏?”
溫北寒蹙了蹙眉頭,眼眸裏掠過了深深的戒備之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