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花的寓意,顧淮眨了下眼,一下子還以爲自己聽錯了。
但結果發現沒有,他的表情就微妙了一瞬。
純潔的戀人。
顧淮想了想那朵被他插放在玻璃水杯裏,擺放在房間窗台上的純白色花,不得不承認這種花的樣子确實很符合這樣的寓意。
花的顔色純白無垢,花瓣形狀漂亮,并且也不像玫瑰那樣有刺,輕輕搖曳時顯得十分柔軟而美好。
這時顧淮快速看了一眼走在他旁邊的亞爾維斯,對方的側臉依然沒什麽表情,顯得漠然又冷靜自若。
亞爾維斯似乎無論什麽時候都是這樣的表情,即使内心肆虐着澎湃洶湧的破壞欲和化作痛苦需要忍受的煩躁感,他表面上看起來仍是一副絲毫不受影響的樣子。
因爲這樣的忍耐對他來說已經習慣了,除非到維系着的理性崩塌的那一刻,在這之前,幾乎沒有人能夠察覺他的異樣。
顧淮當然知道亞爾維斯是不清楚這朵花的寓意的,畢竟對方一開始還問他花是什麽,但問題是他收下了這朵花,後來還讓亞爾維斯給他送一模一樣的,這搞不好就要被對方認爲是一種戲弄了。
路上不方便解釋,所以顧淮也隻是往旁邊看了一眼就把頭轉向正前方,而在顧淮沒看見的地方,他沒發現亞爾維斯的視線先是冷淡瞥過了路邊的埃莉諾花,然後又停留在他身上。
戀人是什麽,亞爾維斯不是不知道這個詞語所指代的東西,從詞意上理解,戀人指的是相愛的人。
但亞爾維斯不太明白在這個詞意中的愛慕是一種什麽樣的情感。
比起其他情感豐富的種族,蟲族本來在天性上就缺乏感情,而亞爾維斯對這些情感也沒有理解的**。
感情會影響理智判斷,他并不需要理解這些多餘的東西。
亞爾維斯隻是覺得,這種純白色的花和顧淮很相配。
在緊張的情緒下,**爾特人的首席外交官把顧淮帶領到一座宮殿,這座宮殿是他們種族招待尊貴客人才開放的地方了,現在隻有蟲族入住。
“歡迎您來我們星球作客的宴會沒來得及籌備,會推遲到明天,請您見諒。”外交官對顧淮低下頭。
諾姆星幾分鍾前都還在遭受星盜侵略,星球危在旦夕,誰也沒想到接下來會是這樣的發展。
招待重要的客人兼恩人,歡迎宴會總不能随随便便湊合,諾姆星的高層決策者們之前緊急商議,覺得推遲總比簡陋要好。
**爾特人本來就是長得矮矮胖胖的樣子,而且還頭大身子小,眼睛也大大的,讓顧淮看着總以爲自己看見什麽q版人物,有種怪可愛的感覺。
“沒關系。”顧淮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那在這之前,您需要我當向導帶您遊覽我們星球的中心城市嗎?還是您想先在這裏休息一下,無論您需要任何服務都請直接告訴我們。”首席外交官繼續謹慎地說。
顧淮看了外邊一眼,想了想說:“向導就不用了。”
言下之意是想自行外出,而在顧淮面前的外交官也很快應下:“好的。”
随行的**爾特人離開了宮殿,讓顧淮有任何需要的時候直接通訊傳呼,其他蟲族也被安排了各自住所,有的是在宮殿外邊的府邸。
等屋子裏終于沒了外人,顧淮側過身面對在他旁邊的亞爾維斯,向對方解釋說:“花的寓意……其實我也不知道,沒有故意戲弄你的意思。”
戲弄?
亞爾維斯略微低頭,沒被綁帶蒙住的淺金色眼睛也微垂下來,平靜注視在顧淮臉上。
“等下一次,你給我摘别的花就好了。”顧淮說到這裏,盡量也表現得若無其事。
讓亞爾維斯給他送了兩次埃莉諾花什麽的,雖然說是雙方都不知情的誤打誤撞,顧淮還是想捂一捂自己的眼睛。
亞爾維斯聞言,透着冷淡情緒的雙眼沒有移動視線,他用低沉聲音平靜地說:“白色的花,很合适。”
不管寓意是什麽,單從花的形态外貌來說,亞爾維斯認爲這種花很适合顧淮。
顧淮思考了下才從亞爾維斯簡短的話語裏明白對方的完整意思,對方大概并不在意花的寓意,隻是單純覺得這種花适合他。
既然對方不在意,也沒覺得被戲弄,那顧淮就放心了。
顧淮覺得不要向導,他自己觀覽這個星球會更有意思,但他出門是一定會有護衛的,除了看護他的塔克蟲族們以外,他還被卡帕莉娅請求從四名軍團長裏選一個當近衛跟着。
經過上次顧淮被兩個人類帶到另一個星球的事件,對保護并不擅長的蟲族們現在對顧淮的看護可以說是越發嚴密了。
但他們不希望讓顧淮有被看守的感覺,所以明面上跟随的護衛不會很多。
比如說,他們現在讓顧淮在四名軍團長裏選一個近衛,其實另外三名軍團長等會還是會遠遠跟着的。
做這種選擇題就很頭疼,因爲不管選哪一個,顧淮覺得另外三個人都會有點失望。
“就亞爾維斯吧。”視線在四名軍團長身上轉過一圈,顧淮最後還是做出這個選擇。
聽見顧淮的答案,悉摩多唔了一聲,艾伊雖然表情沉靜,但也輕微皺了下眉,而卡帕莉娅冷冷看了亞爾維斯一眼。
這并不是因爲失望或者别的什麽,會有這樣的表現,是因爲他們三個人都對亞爾維斯懷有一定程度的戒備。如果隻是因爲沒被顧淮選到而有點失望的話,他們最多隻會面無表情。
顧淮帶着他身邊的塔克蟲族們先一步出門,等顧淮差不多走到門口的時候,還留在屋子裏的卡帕莉娅才冷聲開口說:“如果你因爲失控而傷害了王,我不會放過你的。”
雖然說亞爾維斯最近的情況看着還算穩定,但卡帕莉娅不能忽視那份潛在的危險。
亞爾維斯依然是那副冷淡表情,但在不是面對顧淮的時候,他身上的攻擊性就會變得明顯。
亞爾維斯微眯起眼,在這時嘲弄般地哼了聲:“前提是你能做得到。”
這麽說完,亞爾維斯也不理三人反應,面無表情地跟在顧淮後邊出門了。
失控。
這個詞語在亞爾維斯心裏打了個轉,讓他在望着走在前邊的顧淮的身影的時候,一時間沒有選擇跟上去,而是遠遠跟随着。
應該不會失控——應該這個詞本身就存在不确定性,因爲明白這一點,亞爾維斯對卡帕莉娅的話并不是毫無反應。
但亞爾維斯之前又已經答應了顧淮,他會一直保護對方。
接受了觀察蟲族的變化這個日常任務的沈牧和哈默兩人此時也到了諾姆星,他們被允許自由活動,于是他們兩人此時剛好就看着亞爾維斯在遠遠跟随注視顧淮的背影。
這樣的跟随注視就像是受到什麽強烈吸引想要靠近,卻又因爲顧慮着什麽事情而保持距離。
當經過兩人身邊的時候,亞爾維斯步伐一頓,用餘光冷漠地瞥看了兩人一眼才繼續前行。
被這充滿壓迫感的冰冷視線掃過的兩人都身體一僵,沈牧和哈默很清楚,這是對方還記着他們之前做的事,路過就順便警告他們一下。
顧淮帶着一群塔克蟲族出門,二十多隻一起出現的塔克蟲族對諾姆星的居民來說,已經是不小的畫面沖擊。
星際所有種族的人都知道,塔克蟲族是蟲族裏最兇悍殘暴的族群,尤其低階的塔克蟲族很容易被激怒,因此剛一看見的時候,居住在諾姆星中心城市的**爾特人們第一反應還是有些害怕。
但遠遠觀察了一會,諾姆星的居民發現,這些塔克蟲族并不會随便攻擊,它們一路過去都沒有傷害任何東西。雖然比較缺乏智慧,但确實擁有着正常的理性。
顧淮這次出門沒坐在塔克蟲族的肩上,他被身邊的塔克蟲族們圍在中間,而當他帶着這些塔克蟲族走到靠近中心庭院的街道的時候,一個**爾特人向他們小跑了過來。
這名**爾特人是個大概隻有兩三歲大的小女孩,成年的**爾特人都隻有顧淮的一半身高,小孩子就更不用說了,一雙小短腿跑得極其費勁。
“謝謝大蟲蟲。”年幼的**爾特人奶聲奶氣地說着,然後蹲下身體,把一個小小的花圈挂在了一隻塔克蟲族垂放下來鋒利前臂上。
蟲族是救了他們星球的恩人,因爲蟲族提供的救援,他們的星球才沒有被星盜侵占搶掠。家長是這麽對小女孩說的,但這名家長也沒有想到自己家裏的孩子會在聽完他的話以後做出這個行動。
看見這名年幼的**爾特人接近了身軀龐大的塔克蟲族,不遠處的其他大人此時都不禁有點緊張地提起心,但接下來的畫面讓他們愣住了。
前臂被挂上這個小花圈的塔克蟲族歪了歪頭顱,猩紅眼睛盯了盯眼前極幼小的身影,從喉嚨裏發出一點低低嘶聲。
這是一隻幼崽,這隻塔克蟲族是這麽判斷的。
這些塔克蟲族雖然隻會寵愛它們看護的幼崽,但對其他幼崽,态度至少也還是比對大人要溫和一點點的。
塔克蟲族似乎也并沒有傳言中的那麽殘暴,看見這一幕場景的**爾特人不由得産生這樣的想法。
顧淮是以中心庭院爲目标前行,這座城市的中心庭院是占地面積相當寬闊的溫室花園,許多巨型樹種經過設計成爲了花園裏的高聳建築,品種繁多的美麗花卉盛開着,建築上還傾瀉着一道道人工制造的瀑布。
這座中心庭院能算是諾姆星的一大景點,顧淮進入到庭院内環,果然看見有一片區域的花被摘秃了。
真的就是字面意義上的“秃”,整個樹枝都光秃秃的,一朵花都看不見了。
顧淮看着這些光秃秃的樹枝,不知怎麽的,竟然有點想笑。
明明他現在應該是要有點間接的負罪感的,畢竟如果不是他說要一模一樣的花,這幾棵樹就不會這麽慘了。
因爲知道顧淮去到了什麽地方,原本隻是遠遠跟随的亞爾維斯不易察覺地抿起嘴角,最終還是出現在了顧淮面前。
而當他到了顧淮面前看見顧淮望着這些光秃秃的樹很明顯笑了一下的時候,亞爾維斯身後的銀灰色尾巴不由得用力甩動了下。
注意到那條銀灰色尾巴的甩動,顧淮很快把嘴角弧度壓下來,然後說:“并不是在笑你。”
以爲亞爾維斯的尾巴會有這樣甩動是因爲不高興,顧淮迅速解釋了。
聽見這句話語的亞爾維斯沒說話,他的尾巴之所以忽然這樣動一下,是因爲他看見顧淮的笑容,然後尾巴就不受控制地動了。
顧淮在這時記起來一件事情,之前圖瑟星下雪的時候,他給亞爾維斯送了一片雪花,結果沒想到亞爾維斯的反應很認真,于是他承諾以後去别的星球的時候,會送對方一朵不會融化的花。
庭院内環的花有一小片區域是可供摘取的,顧淮走過去一看,發現那片區域的話都是埃莉諾花。
想了想亞爾維斯反正也不在意花的寓意,顧淮很幹脆就摘了一朵,然後拉起亞爾維斯的手,把這朵花直接放到對方手裏:“之前答應送你的,不會融化的花。”
手心裏的花很輕,幾乎沒有重量,亞爾維斯遲遲沒做出收攏手指的動作,他垂了垂眸,片刻後問出一個問題:“爲什麽……剛才選擇我?”
他的保護,本身就存在着一份危險,其他三名軍團長每一個都是比他更好的選擇。
顧淮對上亞爾維斯那雙冷冽得讓他人不敢直視,但實際非常漂亮的淺金色眼睛,他看着這雙眼睛說:“因爲希望你有更多時間能看見這個世界,在我旁邊能讓你覺得安靜的話,你就多待在我身邊好了。”
“……”亞爾維斯沉默不語。
“一直以來都很辛苦吧,抱歉沒能早點出現。”雖然當對方的安定劑并不是自己的義務,顧淮還是覺得,如果他能更早出現一些,那亞爾維斯也不用辛苦忍受這麽久的痛苦。
聽到這裏,亞爾維斯終于緩慢地把自己放着一朵花的手輕輕收攏起來,爲了不傷害這朵脆弱的花,他盡力克制着自己的力度。
在以前忍耐着内心肆虐的破壞**和煩躁感所帶來的痛苦的時候,亞爾維斯許多時候其實都覺得,就算有一天他的理性徹底丢失了也無所謂。
他有時候甚至是放任自己失控的,當理性消失的時候,他不會再清楚地感受那些煩躁和痛苦。
正常人會不想讓自己變成瘋子,竭力維持理智,但亞爾維斯卻不覺得陷入瘋狂有什麽不好。
那爲什麽還要将眼睛蒙住繼續忍耐,亞爾維斯望着眼前青年溫柔的黑色眼眸,他忽然找到了答案。
他應該就是爲了等待這個人的出現,才會一直忍耐了這麽久。
而在終于等到以後,他再也不能放任自己的失控,因爲他從這一刻開始,必須要永遠保護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