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天劍宗。
夜半三更,某内門弟子屋舍裏還亮着油燈。
簡陋的土炕上,叢心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他原本是想要連夜打坐,嘗試突破下一層修爲的。
可不知爲何,自從兩天前在銀晖林經曆了那件事後,他的腦中便常常浮現“她”的影子。
惹人憐惜的相貌,柔弱無骨的身軀,觸感極佳的冰肌玉膚,和那讓人無法忘記的淺綠色滑順長發。
他時常幻想,若那天一切順利,若那修爲可怖的男人沒有出現,若喬師兄得手後真的輪到了自己,該有多好啊。
可爲什麽,天意總是不遂人願呢?
修煉也不順利,出任務也不順利,就連、就連近在眼前的絕佳機緣,竟也會叫他人奪去。
他不甘心。
咚——
握拳的雙手狠狠砸在堅硬的炕沿上,叢心猛地坐起身來。
或許是聽到了這聲音,隔壁傳來了窸窣的輕響,随後是刻意放輕的腳步聲。
一個人影出現在他的門口。
“怎地了,叢師弟?”
入秋的夜裏冷風吹拂。周豐上半身裹着厚棉被,看着表情異常猙獰的小師弟,擰着眉頭問道:“還在想那件事兒?”
“嗯。”叢心點了點頭。
“周師兄。”他龇着牙,喘着粗氣低聲問道:“你恨嗎?”
“恨?”
周豐見他這般模樣,“嗨呀”一聲,走進房門,坐在了炕邊上,拍了拍小師弟的肩膀。
“叢心呐,師兄也不是什麽聖人,你說,到嘴邊的珍馐美食,沒吃到不說,還倒搭上我幾乎全部的家底,能不恨嗎?”
他歎道:“你師兄我的靈熱槍,可是自入門以來這七年裏,花費一大半的光陰辛辛苦苦出任務換來的啊。”
叢心自然知道。他平日裏和這位周師兄走得還算蠻近,自打入門起,這位其貌不揚的好色師兄就經常對他照顧有加,所以有什麽心裏話他也願意與之分享。
“咱倆和喬師兄不同。喬奈他出身顯貴,在這禦天劍宗裏既有身份又有背景,不用怎麽努力就能享受到大部分弟子拼盡全力耗盡青春才能得來的東西,就算錯過了一些機緣,但隻要人還在,就沒什麽損失。”周豐咽了咽口水,接着說道:
“而你我都是寒門子弟,沒有資源,天賦也不出衆,一開始就敗在起跑線上了,隻能靠外力尋找屬于自己的機緣。”
“但人總得知足不是?咱往好了想,比起師兄我的靈器被毀,那天要是我們三個被那看不出深淺的家夥當場斬殺,你現在還有發愁、發怒的機會嗎?”
“可……”
“聽沒聽過一句話?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叢師弟,千萬别着了相啊。”
“……唉。”
道理叢心都懂,他也知道,憑自身現有的實力,真遇到什麽殺人不眨眼的邪修,多半是兇多吉少的下場,但那少女的容貌,仿佛在他心底埋下了一顆種子,若不想辦法拔除,今後的修行之路恐怕阻礙重重。
看着小師弟依舊壓抑萬分的面孔,周豐眼珠一轉,意識到事情不簡單。
二人無言片刻,他突然不确定地問道:“師弟,你莫不是……”
“好妖女這一口兒?”
“……”
……
數日時間一晃而過,很快就到了立冬前夕。
空氣漸冷,通往靈月山腳的路上,本該是行人寥寥,而今卻有不少旅人在匆匆趕路。
此地位于大秦國正北方向,一條寬闊的主幹商道貫穿南北,途徑數個小鎮,徑直從秦國要塞指向望舒山脈。
不難看出,大半的路人都是沖着這即将開啓的望月祭而來。
除了準備報名試煉的修士外,還有很多陪伴而來的家人送行。
靈月作爲豪門大派的名頭,果然不是随口說說。
慕青和陸靈秋一前一後地走在路上,他拉着她的小手,像極了帶着妹妹出來遊玩的富家公子。
二人的顔值本就不一般,即使盡可能低調地走着,也還是會偶爾引起路人的關注,回頭率不可謂不高。
經過數日的磨合,慕青對他的想法和喜好有了初步的了解,在外人面前也能夠從容地表現出百依百順的乖巧模樣了,畢竟,天階功法實在是太香了。
在她的印象裏,陸靈秋是一個極其英俊且神秘的、修爲未知但絕對深不可測的、随随便便就能夠掏出超級寶貝的、喜歡奇奇怪怪的衣服的、要求很多但不是特别過分的、雖然有時很兇但實際上内心卻很溫柔的人。
這些天在玉鈎客棧裏,每天白天他都會靠在窗邊看一些古卷,專注地研究些什麽東西,而一到夜晚,他便會癡癡地看着夜空發呆,不知在想些什麽。
她曾好奇問過:“你在看什麽?”
他卻沒有回答,反而是幽幽問道:“你見過月亮嗎。”
“當然見過。”
“月亮是什麽樣子的?”
“明亮的,圓的,像盤子一樣會發光的東西呀。”
“可爲什麽,”他指着天空,注視着她的雙眸,一字字說道:“天上,卻沒有呢?”
這個問題讓當時的她腦中一滞,緊随而來的便是一股難以形容的眩暈感,那是一種深邃的、久遠的、好像曾經有一部分記憶被硬生生抽離了的窒息感覺,這讓她不敢再去回憶。
陸靈秋也并未去追問,但看到她痛苦的模樣,他仿佛也印證了自己内心中的猜想,隻是輕輕地揉了揉她的頭,告訴她别再想了。
這件事讓慕青非常在意。
雖然眼前的少年看似沒有任何弱點,但她能隐約感受到,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迷茫且孤獨。
她想要解決他苦苦追尋的問題。
于是,在陸靈秋解除了對她靈力的封印術後,她開始嘗試運用妖尊級龐大的神識去令自己更加專注地回憶過去。
然而每每觸碰到關于“月”的記憶,她便會頭痛難忍,在這樣的行爲經曆了幾次後,她發現每次的痛苦都會比之前更深一分,甚至最後一次,她直接暈了過去。
當她再度醒來之時,已是躺在他的懷裏。
房間的天花闆似在旋轉,視線模糊不已。
能夠感受到他緩緩注入自己身體裏的精純到無暇的木靈力,和那讓人安心的聲音:
“你已經很努力了,慕青。”
“我……”
“以後不許再想了,這是命令。”
少女還要再說些什麽,卻聽陸靈秋堅定道:
“這個謎底,我會解開的。”
……